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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女朋友的重要性


若是平日这个时辰,早朝该结束了。

但今日清晨,德阳殿如同被浓云笼罩,北风呼号、朝臣悲痛。

皇帝不顾御史保重龙体的奏请,几次在御案后潸然泪下。

他哭十六年前先太子遇刺的悲剧,哭十六年后,魏王刘琅战死的惨烈。

朝臣陪着皇帝抹泪,痛骂匈奴人的暴虐,也因为战事的胜利,而稍稍慰藉。

不过在这些人中,有几位臣子更加关心晋王的安危。

他们再三询问,皇帝才开口道:“晋王虽然活着,但惨遭匈奴断手,已然废了。”

皇帝的声音虽然悲怆,却并不大。

可朝臣们的反应却无比激烈。

对于拥护晋王的朝臣来说,晋王断手,是比刘琅殉国更为惊人的噩耗。

古往今来,一国之君不仅要德行昭彰、铸鼎像物,还要仪容轩昂、丰姿俊朗。断手之人,怎能成为万乘之主,高居庙堂之上呢?

虽然昔有前秦皇子符生,自幼独眼却册立太子、即位为帝,但断手之人位列朝堂,毕竟有辱圣明。

恐怕谨遵礼仪的大周皇帝,不会再动册立晋王为太子的念头了。

一时间,朝臣们纷纷摇头叹息,为晋王失去了大好前途万分惋惜。

惋惜之后,便是在心中盘算,该同其余哪个皇子走近些。

晋王已经无用,不得不弃如敝屣了。

不过大周朝臣中,有一人始终没有说话。

别人进谏时他漠然地站着,别人哭泣时他一声不吭,别人惋惜时他神情冷淡,别人揣测皇帝心思时,他更是形同木雕。

这人便是御史中丞魏光嗣。

京兆府府尹汤瑞看他榆木疙瘩似的,忍不住在嚎哭的间隙提醒同僚。

“御史大人还是哭一哭吧,毕竟魏王殿下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为了戏做足,他还塞给魏光嗣一块手帕。

魏光嗣毫不领情,扭头瞪了他一眼。

那目光如同幽冥里钻出的鬼魂,吓得汤瑞缩回头,手帕也不要了。

只是当早朝结束,汤瑞跟在朝臣中缓慢走出去时,忽然看到前面魏光嗣的身子晃了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汤瑞惊叫一声迈了好几步跑下去,在台阶下冰冷的石砖上,扶住魏光嗣。

“魏大人,您没事吧?”

朝臣们紧张地围过来,有人跑着去通知太医。

“没事,没事。”魏光嗣抬手捂住鲜血直流的头,踉跄着起身,甩开汤瑞的搀扶,挤出人群,一步步向外走去。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如同梦游般失魂落魄。

也或许肉体再痛,都比不上那剜肉般的心痛。

刘琅死了。

仿佛暗夜中最后一点星火,被人扑灭。

天地寂灭、万物悲鸣。

朝廷的旨意是,以王侯之礼下葬。

魏王刘琅的凶讯传来,正是用人之时,先前朝廷送到府里的护卫婢女,反而跑了个干净。

当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原本就是为了监视刘琅,如今刘琅死了,再没必要留在这里。

府中一时安静了好多,就连屋檐冰凌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过只在正午天气最暖时滴水,到午后天气转凉,水便凝结成冰,于是冰凌变得更长了。

沈连翘手持竹竿,一下一下打掉冰凌。

它们掉落在地上,碎成透明的琉璃。

她每天专心地做着这件事,把府中里里外外每个房屋的冰凌都打掉。

丞相府的二小姐成蔚然跟在沈连翘身后,默默陪着,同沈连翘一样,不说话。

成蔚然已经来了很久。

前日早朝听到消息后,她就赶了过来。

家里没有拦她,于是她清晨来,傍晚走,每日守着沈连翘。

沈连翘不说话,但她做事,吃饭,睡觉,行动如常。

只不过做的事少,吃的饭不多,睡觉时常常睁着眼。

这种情况跟成蔚然预想的截然不同,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姑娘倔强得很,她不哭,不代表她不痛。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

她在冬天打冰凌,手冻得红肿,却不肯放下竹竿。

她是怕做完了这件事,就无事可做只能想他吗?

天已经快黑了。

“明天再打吧。”成蔚然伸出手,握住了竹竿。

沈连翘这才扭过头,她的眼睛通红一片,含着泪,却并不落泪,一字一句道:“得早些打完啊,不然等东家回来,落在头顶怎么办?”

“不会的,”成蔚然劝她,“明日太阳出来,冰凌就化了。”

这时有护卫抱着白色的丧幡经过,沈连翘怔怔地看着那丧幡,忽然丢掉竹竿,抢了过来。

“你拿这个做什么?”她厉声问。

护卫眼圈红红的,小声道:“严管家命我买这个搭灵棚。”

丧幡是放在灵棚外面的,白布垂坠,幡长一丈四,宽七尺。

“不准搭!”沈连翘抱着丧幡不松手,恨恨道,“你们谁搭灵棚,谁就是咒东家!东家若不能完好无损回来,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护卫哭着跪下来。

“掌柜的,”他落泪道,“搭灵棚,准备葬礼,是宫里的旨意。咱们不敢也不能违抗啊。”

宫里的旨意,宫里,那个可以随便草菅人命的地方。

沈连翘把丧幡丢在雪泥里,连着踩了好几脚,扬声道:“就让他抄家灭族好了!反正世子府的主子也都死绝了!”

先太子死了,先太子妃死了,现在就连孔佑,他们也不让活着。

“连翘!”成蔚然把沈连翘拉开,捡起丧幡递给护卫,劝道:“这个不能用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沈掌柜心里不好受,这些话,你听了,别往外说。”

这护卫是一直跟着孔佑的,闻言哭着点头,转身走了。

沈连翘再次捡起竹竿,正要敲打,忽然听见府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

是孔佑的灵柩回来了。

沈连翘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回去吧,”半晌,她对成蔚然道,“我得去看看那东西。”

她说“那东西”,她不信里面真的放着孔佑的遗体。

她的神态恢复正常,跟之前脚踩丧幡发泄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陪着你。”成蔚然道。

沈连翘摇头。

她要做大逆不道的事,她不想连累成蔚然。

“你明日再来,”沈连翘道,“听说你府里有人病了时,常请一位太医诊治。你今日走早些,告诉那太医,我请他明日得空时来一趟。”

“是你哪里不舒服?”成蔚然顿时紧张起来。

“是,”沈连翘道,“你请他,他会来的。”

因为惦记沈连翘的身体,成蔚然不得不走了。她走到垂花门处,见灵柩已经被抬进来。府里虽然没有孔佑的子嗣亲眷,但护卫和仆役们都围着灵柩痛哭。

成蔚然看得眼睛刺痛,低头落泪,从西边窄门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她跟孔佑不熟,只寥寥见过几面。

她伤心的是这个人就这么死了,连翘可怎么办。

那可是她心里想着念着,踩着初雪去做冬衣,打掉冰凌怕砸到的人啊。

成蔚然坐着丞相府的马车离去,在车中泪流满面。

送灵柩回来的,是征北军将士。由一位校尉将军带领,神情悲戚。

严管家差人把他们请去偏厅,茶点酒水好生招待,又封了巨额谢礼。

此时灵柩停在灵棚里,四周没有外人。

府中无论护卫还是仆役,都还未换上丧服。

虽然事出紧急,但朝廷还是准备了楠木棺材盛殓孔佑的遗体。棺材厚重结实,纹理均匀,隐有檀香消散。此时已经封棺,若想验视,必然会在棺材上留下痕迹。

严君仆等沈连翘到了,与她对视一眼。

沈连翘面对棺材站立,沉声道:“开棺。”

没有人疑惑或者反驳。

孔家的人动作利落,很快斩断榫卯封锥,推开棺材板。

里面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套衣服。

送灵柩回来的虎贲校尉正在吃酒,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门被推开。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梳着简单的望云髻,上面插着鱼骨簪,一身浅青长裙,明艳如同仙子,却怒眉竖起,三两步走过来,打掉了虎贲校尉的酒杯。

“世子爷呢?”沈连翘问道,“世子爷的尸体呢?”

“世子……”虎贲校尉喃喃失声,脸色通红。

沈连翘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拉扯。

虎贲校尉只能跟着她,走过夹道穿过院门走到灵棚外。

沈连翘指着被打开的棺材道:“世子爷为国捐躯,你们竟然连他的遗体,都带不回来吗?他没有死对不对?”

虎贲校尉这才注意到,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说是她满含希望,瞪大了眼睛。

“不是,”虎贲校尉叹气解释道,“世子爷的确死了,死在同匈奴战斗的涿邪山。末将那日也在山上,亲眼看到世子爷倒在地上,想要救时,龙卷风裹着沙子,也裹着世子爷的尸体,一转眼就吹走不见没入黄沙了。我们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到。”

所以他的确死了。

所以就算安葬,也只能是衣冠冢。

沈连翘忽然感觉眼前漆黑一片。

不对,见不到尸体,她不会信。

耳边听到严管家的声音传来:“若如此,当由我孔家人,奔赴涿邪山寻找。”

虎贲校尉道:“那里如今遍布匈奴人。”

遍布匈奴人。

也就是说他即便九死一生活下来,也会落入匈奴人手中。

沈连翘只觉得双膝酸软头肩却很重,她支撑不住摔向地面。

模糊中,有一个手臂把她接住,拥进怀里。

“沈姑娘。”那人喊道。

声音如此熟悉,像是很久前,她就认识的一个人。

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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