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一） 一个人的世界

房间内摆放着一面圆桌，圆桌上方铺着一层红色绒布。

绒布之上，则被沐游摆满了一圈小物品，算盘，勺子，元宝，钟表，笛子，玉佩等等。

这些都是准备好的抓周物品，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寓意。

是的，今天是他女儿的一周岁生日，K市这边其实不怎么流行抓周习俗，他们一家也不太信这个，但不管如何基本的仪式感还是要到位。

沐游早早准备好了东西，架好了相机，将一切摆放齐整后，将女儿抱到了桌上。

小沐灵看着满桌的玩具，嘴里发出咯咯笑声，没怎么思索，伸手就要将面前的东西一把全揽在怀里。

“不不，宝贝儿，选一个最喜欢的。”沐游柔声道。

沐灵闻言，含着手指茫然的看向他，似乎在确定只选一个？不该是全都要吗？

沐游坚持着点头，否则就没有抓周的意义了。

小灵儿听话的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努力寻找自己最喜欢的。

小手在半空挥舞一圈，最后落在了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小巧的弯刀，当然只是塑料制的玩具，小丫头将小刀拿在手里，便自娱自乐的把玩起来，对其他东西再不多看一眼。

沐游好笑摇头：“你还真是随妈……”

也不知道是体内的过于充裕的死神血脉影响，还是平时见惯了林雪手持镰刀挥舞的样子，一堆小玩具，闺女很明显的对这个最接近镰刀形状的东西最感兴趣。

沐游已经考虑，是不是想办法仿照死神镰刀，给小丫头也打造一把神器，让她将来使用。

不过小丫头也只是三分钟热度，抓着玩具刀把玩了片刻，很快没了兴趣，将玩具撇在一旁，朝沐游爬了过来，伸开双手撒娇：“爸爸……抱抱……”

“小黏人精。”

沐游嘴上抱怨，却还是第一时间将女儿抱了起来。

小丫头熟练的躺在沐游臂弯，蜷起四肢，眼睛弯起，一副安心享受的表情。

别看女儿今天刚满一周岁，但因为之前的能量代偿，如今身型发育已经是两岁的状态，再加上身为神权者的孩子，体质本就强于常人，实际上已经和正常三岁的孩子差不多，能跑能跳。

不过这只是指身体状态，智力和经历方面其实还维持在刚一岁的状态，所以看起来已经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却仍旧习惯像小宝宝一样黏着父母。

“爸爸……爸爸……”沐游正准备哄睡女儿，小丫头忽然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爸爸在呢，怎么？”

“爸爸……妈妈……在一起……不离开……”小丫头断断续续的说着，明显想要表达什么，却因为语言能力还不熟练，表达不出。

“妈妈怎么了？爸爸妈妈不会分开的。”看着小丫头脸上焦急的神色，沐游急忙宽慰。

小丫头却更加着急，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妈妈伤心……妈妈不哭……”

同时伸出双手，朝沐游脸上摸索。

沐游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带女儿去找林雪，让林雪听听小丫头想表达什么。

这时小丫头摸到了他的下巴，两只小手捧着他的脸，一股柔和的能量从她手中涌出。

沐游忽然感觉眼前一懵，呆立在原地。

一段被尘封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开始随这股能量的冲刷而松动。

一幕幕的场景浮现在他脑中……

……

沐游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睁眼一看，他正位于一条商业街上。

车水马龙的道路，两边人来人往，看起来很是热闹。

但这一切却陷入在一种诡异的宁静中，周围的万事万物都处于静止状态，不管是人、物、还是天空中的飞鸟，虫蝇，全都像照片一般，被定格在画中。

整个世界只有沐游自己可以正常行动。

短暂的茫然后，沐游很快回过神来，他和林雪刚刚一同进入了时间之心，这里显然就是时间囚笼的场景。

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为普通人状态，不再具备任何超能力量。

沐游绕开行人，走出了商业街，往前行出一段，前方熟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他眼前——奇趣宠物店。

看着门口‘打烊中’的挂牌，沐游上前，在身上翻了翻，取出钥匙，熟络的开门走入。

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只有一排排饲养在笼中的各类宠物，也都保持着静止状态。

沐游直奔门口日历，当务之急是要先确定一下这个场景的具体时间。

2014年5月27日，时刻则是中午12：55。

沐游心中有数了，2014年，他还在上大学，父母也都还健在，二老今天不在家，应该是去了边郊的宠物保育基地进货。

沐游在家中翻了翻，所有的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都无法使用，画面全都被定格在时间静止的这一瞬间。

此外汽车也无法发动，沐游只好骑了辆自行车代步。

习惯了超能者的身体，此刻忽然换成普通的体质，沐游还真有点不适应，吭哧吭哧蹬了两个小时自行车，终于赶到边郊的保育场。

保育场门口果然大堆的宠物商人在排队，这地方沐游也跟着父母来过数次，此时熟络的进去场地，数着人头寻找。

找了数个小时，基本将半个厂子的人翻了一遍，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他的父母。

此时二老正在记账台前，神色激动，和记账员大声争论着什么。

看着老爸老妈，沐游有些感慨，就近搬了张椅子坐下，陪二老说了会儿话，描述了一下宠物店后来的情况。

由于天色不会改变，他也很难判断时间，整个场景中明明人山人海，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说不出的诡异。

沐游倾诉了一会儿，也很快说不下去了，甚至心中隐隐有一种发毛的感觉。

沐游以前也进入过止界，但基本都是战斗中，没心思关注别的，平时转动不休陀螺，也只有短短十秒，眨眼便结束，不会有什么感觉。

直到现在，亲身在止界中独自呆了十多个小时，他才对‘止界’这个词，有了真切的体会。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活人，仿佛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这种感觉刚开始的确很新奇。但压抑感也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沐游及时的停止了倾诉，将两老搬回屋内，放在沙发上坐下，这才离开了保育基地。

不管如何，这一趟见到了父母，也算解开了一个心结。

接下来就该找找林雪了。

他和林雪一同进来，但初始能动的只有他，他需要先找到林雪，将她也拉入止界，才能开始两个人的生活。

沐游骑车上路，直奔林家的方向。

“话说这个时期，林雪该不会已经在国外了吧？”路上沐游忍不住嘀咕。

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人，这个世界大部分交通工具还都无法使用，林雪要真在国外，意味着他得靠两条腿先走到国外，那不得跑断腿？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

沐游骑车赶到林家大院，顺利在林雪奶奶家的后花园中找到了林雪。

林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头戴遮阳帽，正手持喷壶在花坛前浇花。

这个年代的林雪只有19岁，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比他印象中的林雪更加青涩一些。

确认了林雪的位置，沐游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他并没有立即唤醒林雪。

唤醒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时间囚笼毕竟是‘囚笼’，林雪早醒来一分，就要多遭一分的罪。

所以最好是他自己先尽量多撑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再来唤醒林雪。

接下来沐游返回了宠物店，做好了长期在家里独居的准备。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记录时间，在这种没有日升月落，时刻永远静止的世界里，保持时间感极其重要，有明确时间记录才有度过的希望。

在这片空间中，被他接触到的死物，都会暂时恢复运转，但也有诸多限制，比如所有电子设备都无法使用。他的接触似乎并不能让‘电’这类没有实体的能量运转。

沐游去外面的钟表店，找来了一堆机械表，挑了一块最好的戴在腕上，从此表不离身。

随后又准备了很多记事本和日记本，保持每天写日志的习惯，顺带记录日期。

其次是规律的生活。有了钟表后，沐游按照正常人的习惯，每天严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最后是清心寡欲。在这个没有人看管和约束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做主，人心会不自自主的冒出很多邪念，比如破坏欲，杀欲，色欲等等。

但绝不能放任这些邪念滋生，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精神层面就会慢慢被腐蚀，有第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更多次，直到精神彻底腐烂的那一天。

五千年，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旅程，规律的生活和寡淡的欲望，是保证自己不逐渐走向堕落的必须条件，毕竟他在这里可不是单纯呆够五千年就行了，期间还要始终保持精神状态稳定，一旦san值降低到一定地步，就会被囚牢吞噬，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接下来沐游便在家里开始了稳定的生活，白天看书干活，夜晚休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尽管这里的食物根本没有味道，而他本身也不会有饱腹感或饥饿感，但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

即便沐游已经尽可能假装自己在正常生活，但空虚感还是比想象中更快的降临。

薇薇安说的没错，时间囚笼最恐怖的地方，不在于只身一人的孤独感，而是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家里的书，甚至整个城市的书，只有那些他亲自阅读过的部分才有内容，剩下全是空白，就算他想看书，也只能一次次复读这些他已经滚瓜烂熟的东西。

同时电脑，网络，手机什么的更不用想。

甚至于沐游想要锻炼身体，身体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这个世界的体质数据，从一开始就是被锁定的，锻炼再久，也不会给他增加半点肌肉。

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正反馈的情况下，仅仅一年过去，沐游便感觉无聊爆棚了。

他努力驱散负面情绪，尝试靠睡觉或打坐冥想来消磨时间。

但很快发现越是这样，心中越是难以平静。

所有能看的书，也都被他翻了不下十遍，再看都会有种反胃感。

好消息是，现在全世界的物品任他挥霍。

沐游于是暂停了读书，换了种生活方式，开始种田和盖房子。

可惜，地里种下的种子并不会生根发芽。

同时水泥在这里也无法成型，沐游只能找砖头和木材搭简陋的建筑，搭了又拆，拆了又搭。

没有意义，但总归能消磨时间。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只坚持了三年，便无法再重复下去，只能继续切换新的‘工作’……

……

恍恍惚惚中，沐游来到了他进入止界的第十个年头。

这天，沐游再一次来到了林雪的身前。

看着前方保持静止，但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沐游咽了口唾沫，孤独的心隐隐作祟，驱使着他朝林雪缓缓伸出了手……

但最后时刻，沐游还是收住了手。

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定力，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仅仅开头的10年就已经让他承受不了，想要完成5000年的漫长旅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测试出自己的极限承受力，如果这个承受力连最低的标准都达不到，那还不如早些放弃，免得林雪跟着他受罪。

沐游离开了林家，甚至离开了K市。

他给自己筹备了一场浩大的环球旅行。

既然熟悉的地方待不下去，那就换一个环境，总会带来些新鲜感。

然而实际情况令沐游大失所望，根本没有什么‘环球’，外部世界比他想象中小得多。

这个世界，只会生成当时的他亲自他踏足过的区域和城市，而这个年代的他，根本没有离开过省，因此外界仅有K市和周边几个市区有东西，其他地方全是一片纯白空间。

待在那种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反而更容易迷失自我。

十五年后，沐游将能走的地方走遍，又回归了K市。

接下来的几十年间，他没有再离开，就留在K市中，继续想各种办法消磨时间。

期间，沐游无数次的站在了林雪面前。

最近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几乎碰触到林雪，但每一次都忍住收了回来。

这一天，沐游像寻常一样，机械的起床，麻木的早餐，麻木的记录日志，麻木的开始没有意义的工作……

直到某一刻，沐游忽然察觉，自己的肩膀上点点光芒正在散溢，而他的身形也正在随时间变得虚幻。

沐游一惊，急忙定心凝神，稳定精神，光点的散溢这才停下，他虚幻的身形也再次凝实。

沐游惊出一头冷汗。

他这才明白，在止界中，真正的精神崩溃是感觉不到的，如他之前那种自我感觉那种无比空虚，疯狂想要叫醒林雪来陪伴他的时刻，反而不是要崩溃的迹象。

真正的崩溃就是现在这样，没有任何预兆，悄无声息的开始，最后在沉寂中结束一切。

……

数小时后，沐游再次来到了林家，站在林雪面前。

‘第76年第155天’。

看着日志本上记录的时间，沐游叹了口气。

其实他原本的预期时间是独自撑过一百年，如今只坚持了四分之三。

但也没办法，这就是现在的他的极限，再不稳定一下san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沐游又一次朝林雪伸出了手。

这次没有停下，径直触碰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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