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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来自抛尸现场的脚印1


工地上的脚印

在江州忙了好几天,侯大利这才回到省厅培训班继续学习。4月25日,培训班结业。若不是老朴出面协调,培训班领导肯定不会让侯大利结业。侯大利科班出身,水平在培训学员中算得上顶尖,就是旷课太多。培训班老师原本想将代小峰案例放在教学中,考虑到侯大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在本期培训班将案例取消,准备在下一期培训班时,由侯大利亲自来谈代小峰案的勘查经验。

培训班结业典礼时,侯大利接到田甜电话。

田甜道:“葛朗台这次是真的用尽全力,找来技侦专家弄图像,也没成功。有两个原因,一是探头隔得远,清晰度不够;二是犯罪嫌疑人戴着帽子,路灯光线被遮住形成阴影。”

侯大利道:“你们忙得团团转,我在省厅跟闲人一样,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你下一句话是什么,地球离开了谁一样转,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有劲使不上,憋得慌。你什么时候出发?我妈等着和你一起吃饭。我要参加结业晚餐,不能请假。”

田甜道:“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到国龙宾馆很尴尬。”

侯大利道:“已经跟我妈说了,她等你过来开饭。你也别怕我妈,多接触几次,我妈什么副总裁等职务都是外加的,她本人就是世安厂女工的底色,喜好和以前工厂同事没有区别,只不过钱多一些,选择面要大一些。”

田甜道:“好嘛,我先去,你得赶紧来呀。我不是怕,是觉得没话说,有点尴尬。”

田甜在下午六点四十分开车到了阳州国龙宾馆,总经理李丹知道田甜要过来,特意在大堂等候。当田甜出现在大门口之时,李丹便陪着田甜来到属于侯家私人的楼层。侯国龙平时很少在此楼层出现,今天也在,心情还不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李永梅和宁凌聊天。宁凌有在国营工厂生活的经历,说起小时候趣事引得李永梅深有同感,连侯国龙都将注意力从报纸上转移,时不时插一句。

宁凌读小学的时候,恰好就是国龙集团初创时期,侯国龙和李永梅夫妻刚刚离开世安厂,对宁凌生活的国营工厂环境熟悉到骨子里,所以听其聊一群小孩的事情有特别感触。侯国龙看着宁凌总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邻家小女杨帆长大的模样。他暗自将田甜和宁凌做对比:宁凌出身名校,父亲病逝,母亲出自国营企业,目前经营一家餐馆,家境小康;田甜父亲是江州名人,背景复杂,在监狱服刑,且田甜本人是法医,这是一个令人无法产生美好联想的职业。对比起来看,宁凌更适合做侯家的媳妇。

侯国龙经过二十多年风风雨雨,将人心看得很透。宁凌这个女孩花尽心思讨好李永梅,就是想从国龙集团中获得利益。他不反感这种行为,在他的思维中,生意都是需要交换的,宁凌想要利益,那就是一个正常人。

侯国龙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服务人员挺有眼色,赶紧打开电视,《新闻联播》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房门打开,李丹带着田甜进了门。田甜进门以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宁凌身上,她总有种怪异感觉。因为案侦工作需要,田甜看过杨帆各个时期的相片,对杨帆印象颇深。宁凌穿着打扮都与杨帆有几分神似,与李永梅关系还很亲密,至少比起田甜要亲密得多。田甜尽管外表保持一贯的冷静,可是女人都有领地意识,宁凌出现在此明显侵犯了其领地,不由得生出了戒备之心。

有了戒备之心,在国龙宾馆的时间便不好打发。面对侯大利的父母,田甜又不能以冷面相对,在吃饭之时一直盼望着侯大利推门而入,解除尴尬。越是盼望侯大利早日到来,侯大利越不出现。饭后,侯国龙离开,在李永梅强烈要求下,四个女人打起麻将。终于,到了晚上十点,侯大利才出现在酒店。

田甜长舒了一口气,借口上厕所,将麻将交给了侯大利。

宁凌桌前堆了不少筹码,见到侯大利上桌,夸张地拍了下额头,道:“大利哥是打麻将一哥,我前半场是白忙了。”李丹道:“你至少还赢这么多,我可是雪上加霜。”

打麻将对于侯大利来说确实是拿手得不能再拿手的游戏,桌面上打出来的牌如有生命一般,纷纷跳进了侯大利脑中,每个人打出什么牌,要什么牌,全部都清清楚楚浮现在脑中。田甜站在侯大利身后观战,很快就觉得宁凌所言不虚。

两圈之后,李永梅发话了,道:“大利下来,让田甜来打。你这人也没眼力,和一群女人打牌,也不让着点。”

侯大利闻言站起身,扶着田甜肩膀,让其坐下来。他站在田甜身后,正好面对宁凌。宁凌打牌时偶尔抬头笑一笑,眉眼灵动,颇有韵味。侯大利与宁凌对了两次眼以后,便转身离开了田甜,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打完麻将已经是凌晨一点,侯大利和田甜回到常住的客房。田甜道:“我发现一个问题,宁凌和杨帆长得很像,五官有点像,穿着打扮的风格也接近。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莫非是你特意找来的。”

侯大利道:“她是夏哥的助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田甜又道:“宁凌和李丹都跟阿姨很熟悉,她们三人有说有笑,我就是一个局外人,很尴尬。以后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尽量不来。”

侯大利过来抱住田甜,道:“做刑警一年,我就看到了别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惨事。你参加工作时间更长,看到的阴暗面更多。我们两人是特殊岗位,心理比一般人要紧张,都应该放松一些,让自己融入日常生活中。”

田甜靠在侯大利肩头,道:“你说得也对,也不对。直说吧,我感觉宁凌是想办法刻意来到你们家,就是冲着你来的。”

侯家是山南顶级富豪,被人算计是很正常之事。侯大利习惯了富二代身份,比起田甜更从容,道:“冲着我来的人不少,关键是我的选择,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怎么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太夸张了。明天我要回江州,李武林组织了一个活动,到他的农业园吃饭。”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洗漱之后,进了卧室。虽然只是隔了几天,两人思念得紧,如藤缠树一般,一夜缠绵。高潮之后,两人平静下来,躺在床上继续说些闲话,闲话说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谈到了案子。

“李晓英、杜文丽都有在夜店工作的经历。凶手就是针对类似群体,而且是直接将人带离现场。这两个案子和麻醉抢劫案有根本不同,凶手气质不同:杜文丽案凶手变态,还很凶残;麻醉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贪婪,很猥琐。”田甜本是法医,到一线工作以后,很喜欢进行心理分析。

“章红案、杜文丽案凶手胸中有大恶,李晓英案也是如此。”侯大利忍着没有说出“杨帆”两个字。

“这个凶手是变态,杜文丽失踪是10月,抛尸时间大约在11月中旬,这一个多月时间她到哪里去了?李晓英失踪了一个月,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目光却穿透了酒店的窗,向夜空飘去,巡视黑暗之城。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影像: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一个漂亮女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条黑影出现在女子面前,如野兽一样走了过去。

他翻身坐起,道:“失踪女子没有死亡,被囚禁在曾经囚禁杜文丽的地方。”

田甜伸手拍了拍侯大利的背,道:“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是凭直觉,而且这种直觉非常强烈。杜文丽父母收到明信片时,杜文丽已经死亡,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杜文丽死亡之后才寄去明信片。李晓英家里没有收到明信片,说明李晓英还活着。”

案侦工作中,刑警直觉非常重要。直觉是在无意识状态中,以过去经验和知识为基础,不经过推理和分析,直接出现在脑中的灵感和顿悟。直觉不能作为证据,却可以帮助刑警从一团乱麻中找到逼近真相的方向。侯大利虽然不是老刑警,可是长期沉浸在案件中,经历了代小峰案和石秋阳案的磨砺,已经具备了老刑警才有的犀利目光和灵光闪现的直觉。

田甜也坐在床上,与侯大利并排而坐。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将田甜的肌肤染成玉色。她拉起薄毛巾盖住身体,道:“囚禁再杀人,我同意凶手心理有问题的推断。如果杀害杜文丽和让李晓英失踪的犯罪嫌疑人是一个人,那么此人便是连环杀手,从犯罪心理学来看,很多连环杀手的动机是建立在诸如控制和支配之上,此人多半是通过对受害者生死的掌控来获得满足,可能有性的成分,也可能没有,但是主要动机就是对无助的受害者的极度权力和控制。从国内外的案例来看,有的连环杀手还主动与媒体或者警方联系,通过媒体关注来获得心理满足。”

“我同意你的看法,分析得很好。”

“我是法医,当年选修了犯罪心理学,有点理论知识,在实践上基本没用。其实我们都是纯粹猜测,完全没有得到证据支撑。”

“这个连环杀手与杨帆案有没有关联?”

“我得说实话,杨帆案更接近激情杀人,而杜文丽案则是变态的预谋杀人。”

石秋阳案件侦破以后,看到了侦破杨帆案件的曙光,谁知仅仅是曙光而己,侯大利一直没有能够进一步深入,不免有些丧气。田甜知道侯大利的心思,鼓励道:“杨帆已经走了近八年,大家还在追凶,说明没有忘记她。你也不要灰心,说不定某一天突然就有了突破性进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侯大利想起杨帆案,心情又持续低落。4月26日,他回到江州,来到金传统别墅,与诸人聚在一起。

金传统脸色苍白,身体似乎比读高中时还要消瘦,坐在摇椅上,抬头看天。阳光从树叶缝隙落下,有几块斑点恰好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见侯大利进来,拍了拍张晓的屁股,示意侯大利坐过来。

张晓昨夜又拿来一服中药,帮助金传统外用和内服。折腾了一个晚上,金传统的身体仍然没有从当年绑架案的噩梦中醒来,软绵绵的,不能用力。她有点怜惜这个英俊又有钱还有格调的富二代,暗自叹息一声,端来咖啡,放在躺椅旁边。

侯大利道:“今天到哪里去?”

金传统道:“李武林有一个农庄,一直叫我们过去玩。今天我们换个口味,到乡下玩。”

刑警支队目前在侦办杜文丽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105专案组虽然不是主力,却承担配侦之职,此刻侯大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办公室研究案件。只是,李武林在杜文丽案中具有嫌疑,甚至有可能与杨帆案有牵连,有必要保持接触。

坐了一会儿,不断有小车开到金家门口,杨红、李武林、陈芬、王胖子陆续从车上出来。同学们到齐,围坐在一圈,互相开起玩笑,气氛便热闹起来。金传统从躺椅中起来,抽个机会在陈芬屁股上拍了一掌,陈芬不依,为求公平,坚持要打金传统屁股。两人在院子里打闹一会儿,金传统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血色。

金传统丢了一支烟给李武林,道:“武林,你想做夏晓宇工程的消防器材,别让我传话,自己跟大利说。大家都是同学,别不好意思。”

对于李武林来说,如果能接下夏晓宇新建大楼的消防工程,那绝对能大赚一笔。因为有大利益,他便开始患得患失,不敢轻易向侯大利开口。侯大利自从大学毕业以后,眼神深处总是冷冰冰的,似乎能把人穿透,这让李武林悄悄拉开了与侯大利的距离。

虽然大家表面上还是维持同学关系,似乎还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同学关系,金传统当面把话挑破,倒让李武林有些许尴尬。他对侯大利道:“夏总平时不苟言笑,我还没有接触过。”

上一次玩过“真心话大冒险”以后,侯大利才和同学们慢慢拉近了关系,道:“你做消防器材,质量怎么样?”

李武林道:“我毕业以后就在做消防器材,资质、技术在江州至少合格。”

金传统道:“师范后街项目,是我交给李武林的,做得不错。”

污水井女尸案在江州市公安局是大案要案,可是这种事情对于江州普通市民来说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了就散了。侯大利听闻李武林在做师范后街消防项目便留了心眼,问道:“师范后街项目还没有完工,你们提前介入了吗?”

李武林道:“合同签下了,我和公司的工程师一直在跟踪工程进度,这样可以优化施工方案。”

侯大利道:“正在现场施工的房子,你们可以提前进去?”

李武林道:“只要签了合同,我们就会全程跟进,自然是要进工地的。”

“抽时间我约夏哥,大家一起见面。”侯大利在问话时意识到自己在杜文丽案上出现了一个思维误区。围墙缺口太过明显,当时只是考虑到凶手是从围墙缺口处进入抛尸现场后再离开,实际上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凶手可以从工地进入师范后街围墙处,再乘车离开。

金传统插话道:“大利,你就给个痛快话,到底能不能成?你又不是二道贩子,打一个电话搞定的事,用得着介绍李武林给夏晓宇认识吗?”

侯大利道:“我还真不知道夏哥目前手里有什么项目,这一块的事情我向来不管。”

金传统道:“明明家里有一座金山,你偏偏在这里当神探,兄弟表示佩服。”

杨红从房间出来,道:“走吧,早点去爬山,晚了天气就热了。”

小车出城,行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巴岳山的一处支脉。此处风景甚佳,山边有一条小河,河边全是竹林,河水清澈,水中鱼虾穿行嬉戏。与小河平行的是铁轨,偶尔有绿皮火车在青山绿水中呼啸而过。最初火车出现与乡间景色并不相符,如今几十年过去,绿皮火车已经融入这片土地,成为乡间一景。

李武林的乡下农庄位于山脚之下,背靠巴岳山支脉不算太高的山峰,面前有流水绕过,景色优美。商务车进入院子,有工人搬了桌椅在院内,桌上摆了两个大盘,装着桃子和李子。桃子有脆桃和蜜桃两个品种;李子则是大红李子,远看如苹果一般大小。一般情况下,这种大红李子口味不如本地江安李。在李武林推荐下,侯大利吃了一颗大李子,甜中略带酸,果味十足,和本地江安李各有特色。

杨红对山庄很好奇,看到院外就是河水,指着渔竿道:“这里能钓鱼?”

李武林道:“这个地方经常喂窝子,昨天就撒了料,下面有鱼。”

一个工人道:“中午吃的鱼就是从河里钓的,绝对是野生鱼。”

杨红抬头看山坡,道:“也不一定是野生鱼,每年涨大水,会从水库和稻田里跑不少鱼到河里。原本是喂的饲料鱼或稻田鱼,只不过进入河里,变成了野生鱼。”

“河水清,不管是哪个地方来的鱼,在水里生活一段时间,肉质都会变好。”工人又道,“昨天李总带我提前到山庄,特意喂了窝子,今天肯定好钓。”

在院子外面则是果园,有桃树、李树和梨树。杨红问道:“这房子应该是修的管理房,平时你住在城里,谁来管理这些果树?”

李武林道:“我晚上还是经常回这里,图清静,早上起来在河边散步是最舒服的事情,开车回城也近。我主要想住在山下河边,果园是附带着搞的,平时有几家人帮我管理。”

李武林的院子虽然在果园里,但是院子和果园实质上是分隔开的,小车可以直接开进院子,不必经过果园。村民到果园劳动,也不用经过院子。这个院子便成为李武林的世外桃源。

在杨红带领下,王胖子和张晓也过来钓鱼。不一会儿,王胖子钓起一斤左右的白鲢鱼,引来一阵大呼小叫。很快,张晓也钓起一条小鱼,巴掌那么长。金传统和陈芬也被吸引到了河边,纷纷架起渔竿,加入垂钓者行列,只剩下侯大利和李武林在院中喝茶。

杨红放下渔竿,坐在侯大利身边,道:“怎么不去钓鱼?”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对水面产生了恐惧感,特别是对于流动水面更有生理性反应,如果站在河边直面河水,很快就会头晕目眩甚至呕吐。他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不太喜欢钓鱼。”

杨红拿了一个桃子,递到侯大利手边,道:“现在社会竞争太激烈,不管哪一行都很难。”

侯大利咬了一口桃子,桃汁四溢,桃香扑鼻。

杨红又拿了一个桃子,自己慢慢吃。她曾经是杨帆在高中阶段的朋友,相貌也很出色,在年级里只是逊于杨帆而己。正因为对自己相貌有信心,她对自己另一半要求很高,挑来挑去,皆没有满意的对象。侯大利大学毕业到刑警支队工作,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除了侯大利的痴情以外,还有他的富裕家庭和英俊外貌。

令杨红最苦恼的事是侯大利对自己的热情没有任何回应。她准备继续努力,建立与侯大利的亲密关系,即使没有能够成为恋人,退而求其次,男人一般对女性追求者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将对自己的商业发展大有促进。

中午,李武林带着同学们沿着小道上了山。山上有许多巨石,巨石奇形怪状,有的两块巨石重叠在一起,有的巨石位于悬崖边上,有的巨石形成磨盘。李武林带着同学们爬上一块巨石,巨石表面平坦,可以安桌椅。工人将桌椅和大盆鲜鱼搬到巨石上,让众同学在山顶吃饭。

山顶相对高度只有一百多米,却可以俯视下方。一列火车开过来,发出轰隆隆响声,扰乱远处炊烟。山风吹来,小河鲜鱼香味扑鼻,这令所有同学都觉得心旷神怡。侯大利表面上和大家一样谈笑风生,内心深处则一直在想着李武林能够进入师范工地之事,在脑中出现了一段旧电影般的影像:小车进入工地,黑暗中,李武林从车后厢搬出杜文丽的尸体,打开了污水井盖,将尸体放了下去;在关闭井盖时,秋风吹来,树叶落进井里,掉在杜文丽胸口;李武林做贼心虚,没有注意到此细节,匆匆离去。

吃过饭,诸人在巨石上打麻将。金传统喝了半杯酱香酒,脸上略有血色,道:“打麻将就不用侯大利来陪同了,你算得太精,谁都打不过你。”

侯大利与李武林交谈时获得一个突破性进展,还真没有心思把整个白天耗在此处,留几个同学在巨石上迎风打麻将,独自下山。侯大利下山走了一百来米,杨红从后面追了过来,道:“别走这么快,这山上还有一个特殊地方,你陪我去看一看。”

侯大利道:“什么特殊之地?”

“这个山是石头山,山中间有土匪洞,很有特色。”杨红一路小跑跟了下来,肌肤白里透红,道,“我一直想来看土匪洞,一个人又有点害怕,你能不能陪我去?从这条小道上去就有土匪洞,我知道怎么走,就是没走过。”

杨帆日记中曾经多次出现杨红,爱屋及乌,侯大利对杨红总体来说很友好,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内心稍有犹豫,还是答应了。

杨红带路走了另一条小道,小道最初是石板道,后来就是土路,树林渐渐多了起来,走了一阵子,土路淹没在草丛里。侯大利有点疑惑,道:“你确定有土匪洞?”杨红擦着额头汗水,道:“应该没错。”侯大利道:“草深,有蛇。”杨红道:“我穿裙子都不怕蛇,你怕什么?”

侯大利折了一根棍子,在前面带路。杨红嗔道:“别走这么快,要有绅士风度,拉我一把,这儿有点陡。”过了草丛,侯大利赶紧松开杨红的手,拿出矿泉水喝起来。

土匪洞是战乱年间老百姓避乱之地,在山峰的密林处,从巨石中凿出来的山洞。站在山洞处,可以俯视数十米高的陡崖,还能望见另一个山峰的巨石。杨红身上薄衫被汗水湿透,内衣痕迹无所遁形。她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农庄道:“我老家就在附近,所以从小就知道土匪洞。”

侯大利道:“小时候来过?”

杨红点头道:“小时候经常来。”

侯大利站在洞口,视线没有遮挡,看得很远。他正准备离开,感到一具柔软的身体抱住了自己。

杨红把脸贴在侯大利后背,喃喃道:“大利,你别动,听我说几句。”

侯大利的手已经放在杨红的手背上,正想将其移开,闻言暂时停止动作。

“我爱你很久了。我没有说假话,当时我和杨帆关系最好,知道她和你的秘密。杨帆落水后,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在沿岸寻找,你那时弄了一条船,沿河寻找。你当时站在船头,在汹涌的河水中前行。当时我就哭了,如果有一个男人能为了我这样做,就算死了也甘心。后来,你考上山南政法,再后来,你当了刑警,我之所以没有谈恋爱,主要原因就是心里有一个站在船头的男人。”

杨红说的是真心话。当初看到大风大雨中站在船头的侯大利时,纨绔子弟的形象顿时烟消云散,变成了一个盖世英雄。这个英雄形象如此鲜明,至今仍然在头脑中没有失色。从另一个角度,杨红是初进商场的生意人,侯大利是国龙集团太子,这个身份再加上英雄光环,让杨红决定大胆表白,就算被拒绝,有了这层特殊关系也很划算。

侯大利确实没有想到杨红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这番话又将其带入当年在波浪中前行的苦难日子里。他没有转过身,也没有急着脱离杨红的拥抱,道:“谢谢你还记得那一天。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杨红松开手。当侯大利转过身来之时,她踮起脚,迅速亲吻了侯大利脸颊,道:“我会永远爱你的。”

离开之后,侯大利开车提前离去。杨红心情很不错,在山顶巨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哼唱老歌《网中人》:“回望我一生,历遍几番责备和恨怨,无惧世间万重浪,独怕今生陷网中,谁料到今朝,为了知心我自投入网??”

杨红站在巨石上,远望公路,只见越野车正在公路上行驶,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侯大利开车回到师范后街,田甜已经在街边咖啡馆喝了半杯咖啡。

“我们有个思维误区,总以为凶手是从围墙缺口进出,还有一种可能,抛尸人开车进入工地,然后抛尸于污水井。”等到坐定,侯大利开始讨论案情。

田甜习惯了男友的说话方式和内容,甚至觉得男友如果见面说点软绵绵的情话是很奇怪的事,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就算是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用,工地录像也只保存三个月,半年前录像没有保存。”

工地是特殊之地,半年时间已经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侯大利和田甜亮出身份,进入工地,面对一幢幢渐渐拔地而起的高楼,对视一眼,相顾摇头。侯大利不甘心,沿着工地朝师范围墙走去。在行走过程中,他打开了佩戴在头部的高清录像机。

此高清录像机不是警用装备,是宁凌代表国龙集团赞助的设备。侯大利在勘查现场时用上此高清录像机,可以提供另一个角度的视频资料,专门用来研究现场。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调出上一次在师范后围墙附近无意中得到的视频资料。

在视频里,李武林走路略微摇晃,似乎喝了点酒;出现在镜头前时是从师范美食街朝中山大道方向行走,也可以认为是从围墙缺口出来,然后再朝中山大道走。

侯大利反复重播,一遍遍研究。

田甜坚持其观点,道:“如果凶手开汽车进师范工地,更有可能是开汽车离开,而不是从围墙缺口走出来。而且,当时能进入工地的人远远不止李武林,所以李武林能够进入工地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侯大利无法否认田甜的看法,颓然关掉投影仪。

吃过晚饭,抽空看了一场电影,两人回到高森别墅。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在脑中将工地的影像片段回放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4月27日,上班以后,侯大利和田甜照例先到资料室看章红资料,准备下午再到章红家去。章红家就在江州市区,距离江州师范学院只有两公里不到,前往调查很方便。

投影仪上显示出章红卷宗资料、生活照和说明:章红,20岁,江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生,被扼颈窒息死亡。经尸检,死者体内有大剂量安眠药。”

打开投影仪不久,葛向东和樊勇一起上楼,来到资料室。

葛向东和樊勇以前曾经调查过章红案,对章红案并不陌生,看到幕布上的相片便随口议论起来。

“章红和杜文丽都很漂亮,身材好,个子高挑。”樊勇拿起桌上资料,翻了翻,又道,“章红是师范学院艺术团的,能歌善舞,看来凶手就是专门找漂亮女人下手,目标明确呀。章红体内检测出安眠药成分,现在江州出现了系列麻醉抢劫案,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葛向东当即反驳道:“樊傻儿,你错了,章红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完全不一样,肯定不是一个案子。”

樊勇道:“就算章红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不一样,那和杜文丽案总很相似吧。”

葛向东摇头道:“我没有看出相似点在哪里,难道相似点是青春漂亮?杜文丽案和章红案肯定不同,杜文丽是先失踪,一个月之后才被抛尸到污水井;章红案是先被人下安眠药,性侵后再被扼死。从作案手法上来说,没有相同点。”

葛向东和樊勇一直是搭档,经常在一起争论,谁都不服谁,都认为对方是杠精。

葛向东说完,樊勇立刻反驳,道:“杜文丽失踪时也有可能是被人麻醉,或是吃安眠药。如今没有证据,谁说得清楚?”

葛向东道:“没有证据,你就不能臆断。”

樊勇道:“不是臆断,这是案情分析。朱支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田甜终于不耐烦了,道:“你们别做杠精,杠来杠去,把我的脑袋都弄晕了。你们好久没有一起出现在专案组,今天怎么联袂出席?”

葛向东道:“前阵子我和樊傻儿被抽到黄卫专案组。黄卫案破了,我们自然就要回归105专案组。以前是我和樊傻儿主要负责丁丽案、章红案和赵冰如案,大利和你主要负责蒋昌盛、王涛案。你们不仅把蒋案和王案一起破了,还顺带破了赵冰如案,我和樊傻儿面上无光。”

朱林站在屋外听了几分钟,这时接话道:“面上无光就得想办法把脸面争回来,我刚才被关局叫到办公室,关局又在询问丁丽案。我们破了石秋阳系列杀人案,丁晨光心里更着急。他只要遇到市委赵书记,就要谈女儿的事,关局压力大得很。葛朗台和樊傻儿继续深挖丁丽案,侯大利和田甜盯紧章红案,两个小组每周通报一次进展,让大家心里有数。”

杨帆案几乎没有任何线索,105专案组很有默契没有将杨帆案纳入侦办重点。侯大利对此也无异议,因为从普通侦查员角度来看,此案事隔八年,毫无线索,没法儿办。

丁丽案的侦查方向仍然集中于上世纪90年代企业恶性竞争,前期摸到一些线索,但是没有关键突破。

朱林对章红案的看法居然与樊勇出奇一致,道:“樊傻儿是在和葛朗台抬杠,估计抬杠时也没有太过脑子,纯粹是直觉。其实直觉很重要,我们在侦办看上去没什么因果关系的疑难案子时,往往要用到直觉。人类原始社会时期,还没有推理和归纳能力,只能依靠感官和非语言的直觉分辨危险。这个本能是和意识推理并行的一种能力,通俗地讲,侦查员要把敏锐直觉和缜密逻辑结合起来,才能破大案。丁丽案线索不多,樊傻儿要好好发挥你的直觉。”

朱林正式又郑重的评价反而让樊勇很不好意思,他刚才确实是在抬杠,有意挑葛向东破绽。

侯大利听到这一席话,在头脑中上演章红案、杜文丽案的“影视片段”。他此时采用全能视角,俯视脑中人物。进入脑中情节之后,他脱离现实世界,直到田甜推了肩膀,才从自我世界中跳出来,道:“朱支、老葛、老樊走了?”

“他们去丁晨光公司了。”

“老樊说得很有道理。杜文丽、章红有很多共同点,漂亮,身材好,凶手就是盯着类似的人。”侯大利目光骤然收紧,刚才提到的“漂亮、身材好”的条件,杨帆完全符合这个条件,从漂亮程度上还超过了杜文丽和章红。

田甜点头道:“从犯罪心理学上讲,这就是合意性,被害人符合作案人的某项偏好。刚才你说的特征太笼统,我个人觉得这两个受害人除了漂亮和身材好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杜文丽和章红都在舞台上表演,章红是话剧团演员,杜文丽是兼职模特,凶手应该喜欢看现场演出,然后盯上受害者。”

“杨帆跳舞,上舞台;失踪的李晓英是驻唱歌手,也上舞台。这就是相似点。”侯大利握紧拳头,敲了一下桌面。

侦破工作是在黑暗中利用现有条件摸索前进,现有条件越是充足,越能够尽快走出黑暗。有时光明就在前方,只是被幕帘挡住,前行者无法见到光明。今天专案组较为轻松的讨论,无意中拉开了幕帘一角,透出些许光亮。这些许光亮就是杨帆、章红、杜文丽和新失踪的李晓英都有舞台表演经历,如果这几个案子真是一个凶手所为,那么凶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当年江州一中的学生。

在四个案子是一个凶手所为的前提下,可以做以下推论——

第一步:李武林、陈雷、王永强、蒋小勇和王忠诚,曾经追求过杨帆,都有嫌疑。

第二步:蒋小勇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外地工作,王忠诚近一年不在江州,他们两人与杜文丽和李晓英应该没有关系,基本上可以排除。

第三步:原本具有很大嫌疑的陈雷由于被烧伤,基本上排除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的嫌疑。

第四步:嫌疑最大的就是王永强和李武林,而李武林恰恰在杜文丽遇害那几天都在师范围墙小道露过面。

四步推论摆出来,田甜也和侯大利一样陷入沉默。她想了一会儿,提出另一个问题:“三张明信片寄到杜文丽家,通过邮戳反查,李武林当天都在江州有通话记录。”

侯大利道:“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问题。”

章红卷宗重复播放两遍以后,侯大利随手播放勘查污水井现场的视频。这段视频播放过很多遍,侯大利对视频烂熟于胸,所以,他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意看着幕布。突然,他暂停投影仪,拿起放大镜,来到幕布前。投影仪显示出约两米宽的水泥路,水泥路上积满灰尘,几乎看不出水泥原来颜色。

侯大利拿起放大镜在幕布前观察了一会儿,道:“你来看,这儿是不是有脚印?”

在灰尘下,确实有四个脚印,脚尖是从师范工地朝向围墙,只有一个看得见前半脚掌,后面几个脚印都只能看到大体轮廓。水泥地没有完全凝结,有人经过,所以留下了脚印。这是常见现象,并非个例。

田甜放下卷宗,道:“这个脚印能证明什么?”

侯大利用放大镜对准最清晰的脚印,道:“这是左脚留下的印子,左脚鞋印步角向外,幅度还不小,而且侧外压要明显一些。”

田甜道:“这能说明什么?”

侯大利道:“我在省厅培训,刚刚学习了足迹特征,从这个脚印来看,大概率是右侧有负重。把其他几个脚印的灰尘扫开,应该就能看得清楚。”

事不宜迟,侯大利和田甜一路疾走,来到楼下,启动越野车。这辆E级越野车是侯大利的代步车,外形方方正正,底盘高,车身巨大,车头大灯气势十足,加速到100公里6.1秒。越野车带起一路灰尘,直奔师范工地。

在车上,侯大利给金传统打去电话,让其给师范后街建筑承包商打电话,必须全力配合调查。金家是开发商,开发商和建筑商是合作关系,只是开发商处于上游位置,占有更多资源,往往能制约建筑商。金传统是金家太子,打电话很管用,等到侯大利和田甜来到师范后街工地办公室时,管施工的副总杨涛已经等在办公室。

杨涛三十刚出头,模样周正,脸色微黑,很有工地人气质。他的眼光从警官证上一扫而过,热情地握着侯大利的手,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国龙老总,白手起家,二十年时间做到全省第一,人杰呀。国龙集团有自己的品牌,国龙摩托在东南亚鼎鼎大名,听说国龙老总还准备造车,这给我们江州企业家增光添彩。今年山南省十大经济人物,应该颁给国龙老总,国龙老总前两届一直在推托,弄得很多企业界的候选人都不好意思登榜。”

在侯大利心目中,父亲侯国龙是成功企业家,但是在他心目中与“人杰”挂不上钩。他与杨涛略作寒暄,带着田甜直奔那条水泥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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