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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波三折的测谎2


侯大利道:“王永强有反侦查经验,会不会构造虚假场景,进行自我麻痹?”

张小天道:“王永强是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但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做不到虚构场景来对抗仪器。我在测试前做了开导工作,目的就是消除王永强的对抗情绪,尽量让测试结果真实。王永强头脑清楚,情绪正常,所以,测试没有失效。”

侯大利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测试结果,瞪着眼睛,不说话。

“小天,再做一次测试,多留一天。”老朴陪同骆援朝和张小天来到江州,一直甘当配角。从其内心深处,他希望王永强就是凶手,只要杨帆案大白于天下,侯大利也就没有留在江州的理由,调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命案积案专案组便顺理成章。只是,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这一点必须分开。

骆援朝也道:“既然来了,又做到这种程度,多做一天,我给你请假。”

张小天道:“那我要重新编题。”

侯大利郑重地道:“谢谢你。”

张小天道:“你应该清楚,最高检察院在1999年就有了明确规定,测谎结论不可以作为定罪证据,只能用于辅助侦查。”

侯大利道:“我想要心安。”

对于侯大利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张小天来说,这又是一个烧脑之夜。她以调查走访摸到的情况和第一次测试为基础,到了凌晨两点才完成新的编题。编好新题之后,她打开一盒香烟,坐在台灯前,再次思考如何完成对王永强的心理突袭。

第二次测试在上午进行,由骆援朝和张小天一起审讯王永强。

进入设置成测试室的提讯室前,骆援朝提醒道:“测谎机器只是辅助,人机结合,以人为主,起关键作用的是被测试人员。稳定情绪,依次发问,控制进度,观察图谱,准备好了吗?”

张小天道:“准备好了。”

骆援朝道:“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会提醒你。在结束前,你要提起凡士林,这是他很深的一块伤疤,让他在男女方面特别自卑。”

王永强进屋后,目光落在张小天身上,脑中浮现将眼前女警带到地下室的画面:脖子修长的女警被锁在地下室,上身穿制服,下身不着片缕。他从楼梯上下来时,女警跪在地上,替自己拉开裤子拉链……

“别做白日梦了。”张小天目光犀利地看穿了王永强的内心,直接打破了其意淫,动作麻利地为王永强戴上设备。

王永强用力吸鼻子,尽量收集空气中散发的女人味道。这个味道进入鼻腔,给了他极大的精神享受,这也是他愿意再次接受测试的原因。深吸两口气后,王永强道:“我不久就要吃枪子,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能做白日梦,说明我还不算是货。”

“我见过不少悍匪,在外面杀人如麻,被逮住就彻底崩溃了。你还不错,没有。下辈子投胎,找个好家庭,争取做个好人。”张小天没有回避他色眯眯的目光,继续做其思想工作,安抚其情绪。

测试开始,张小天一边发问,一边紧盯图谱,观察曲线变化。

“你是乘坐客车到的世安桥?”

“是的。”

“为什么要跟踪杨帆到世安桥?”

“我想保护她,不想让侯大利伤害她。”

“跟踪过几次?”

“多次。”

“你下了客车,有没有走到世安桥上?”

“我走到了。”

“你看着杨帆骑自行车经过身边?”

“没有,我在桥上跟她打招呼。”

“你躲在世安桥东边的草丛里?”

“我在桥上。”

……

“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桥上招呼杨帆,不是你。”

“是我。”

“你趴在草丛里,没有露面。”

“我在桥上。”

……

“你认识那个年轻人吗?”

“我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

……

“你为什么不制止凶案?”

“没有其他人,就是我把杨帆推下去的。”

……

张小天注意观察王永强,王永强额头上出现了汗滴。这和昨天状况不一样,曲线一路向阳。她用余光瞧了一眼师父,师父右手摸着鼻子。看到师父这个动作,张小天心里更有底了。

监控室,侯大利呆若木鸡。他坚信王永强就是杨帆案的凶手,从来没有怀疑,听到张小天步步深入的对话,汗水争先恐后地从他每个毛孔钻了出来。

“你看见了那个年轻人把杨帆推到河里的过程吗?”

“不知道。”

“杨帆大声呼救没有?”

“不知道。”

……

“自行车砸到石栏杆了吗?”

“不知道。”

“年轻人是如何离开的?”

“不知道。”

……

“后来下雨了,你是怎么回去的?”

“不知道。”

……

“你那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不记得了。”

“灰白色衬衣?”

“是的。”

……

图谱上的数据波动越发明显,几乎每一个问题都呈阳性反应。而这些反应,都集中在一个年龄接近王永强的年轻人身上。

整个监控室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测试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永强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失去了玩弄警察于手掌的自信。他脸色灰暗,望着心平气和的漂亮女警,故意显得信心十足,道:“我知道测谎结果不能作为法庭证据,不论你得到什么结论,我都会保持最初的说法。”说话时,他现出少有的沮丧。

“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到了这种情况,当天的事情我已经很清楚了。你交代吧,把所有冤孽和罪恶都留在这一世,清清白白投胎,来世做一个好人。”张小天神情变得友善,用对亲兄弟的口吻道,“我让管教给你准备一些凡士林,少量的,定期带给你。每到秋冬季,你的皮肤会出现蛇皮,脚上会开冰口。在仓里没有秘密,平时可以擦一点,皮肤不要太难看,免得被别人嘲笑。每个人都要有尊严,你也需要。”

从小到大,每到冬天就会变得非常严重的皮肤病一直深深困扰着王永强,让他深受其苦,极度自卑。他没有料到张小天会知道此事,还为自己准备了凡士林,愣在了当场。

张小天说完,便站起身,准备拆解测试设备。

“暂时别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再来判断真假。”王永强突然开口。

张小天又回到座椅上,顺手拿了一瓶饮料,道:“这是手工做的苹果汁,你喝点。”

王永强苦笑道:“连我喜欢苹果汁都知道,真是服了你。等会儿我讲的事情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信不信随你。这次讲完,我不会再接受测谎了。我知道侯大利肯定在看监控。侯大利,你这个狗日的也来判断一下,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王永强必然难逃一死,在临死前还是如此嚣张,心理未曾彻底崩塌,这也有些出乎侯大利的预料。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隔着监控器望着昔日的同学、如今的阶下囚。

“其实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对于警方来说,这就足够了。杨帆确实不是我推进河里的,这是实话。我从初中到现在都很迷恋杨帆,在我心目中,没有任何女子可以与她相比,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杨帆的人,比侯大利这个花花公子强一百倍。我每年都要到江州陵园给杨帆上香,你们想不到吧?读高中后,我经常跟踪杨帆,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偷偷看一看我心中的女神。”

王永强脸朝镜头,愤怒地道:“侯大利,当初我发现你和杨帆的秘密时,真是恨不得杀了你,你侮辱了我心中的女神!”

他平息了心中情绪,又道:“那天,我发现侯大利没有取自行车,猜到他肯定不会送杨帆到世安桥。杨帆经常和侯大利在世安桥旁边的草地约会,他们以为做得很隐秘,但我躲在桥边草丛里看得很清楚。侯大利这个富二代是个草包,有什么资格和杨帆在一起?我没有自行车,只能坐公交车前往世安桥。为了节省饭钱坐公交车,我宁肯一个星期一次肉都不吃。一个星期不吃肉,侯大利明白吗?那一天,公交车到达世安桥时,我远远看见杨帆骑在自行车上,单腿撑在地面,停在桥中间,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说话。”

在杨帆出事时,侯大利设想过好几个画面,其中一个画面就是有人站在世安桥上向杨帆打招呼,杨帆停下,与打招呼者说话。

王永强道:“那个年轻人的年龄和我差不多,肯定是学生。我当年胆子很小,下车后,看见桥上有人,便躲在草丛里朝世安桥张望。这是我平时经常藏身的草丛,距离下车地点不远,恰好又能看到河对岸。公交车开走后,那个年轻人很生气地叫嚷,随后把杨帆从自行车上拉了下来,用力朝河里推。我被吓惨了,不敢说也不敢动。后来,那个年轻人就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如果王永强没有说假话,凶手骑摩托车,这是以前不知道的线索。

张小天道:“摩托车是什么牌子?”

王永强道:“江州牌摩托车。”

在江州曾经出现过三款摩托车,最早出现的就是江州牌摩托车,随后是丁工集团的晨光摩托,再后来就是国龙集团的国龙摩托,一个城市三个品牌,厮杀得异常激烈。最先倒下的是江州牌摩托车,随后国龙摩托又收购了晨光摩托,现在,市面上只有国龙摩托。杨帆出事时,江州摩托已经破产,但是市面上还有不少江州摩托。

侯大利脑筋急速转动:“年龄和王永强接近,又能骑江州摩托,凶手家庭环境不差。”

“摩托车离我藏身的草丛很近,他表情很凶,我吓得要死,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他戴上头盔,骑车走了。我后来一直后悔当时没有站出来帮助杨帆,如果我站出来,她就不会死。后来,杨帆被推下河的画面总是在我脑中闪现,想得越多,越发现杨帆抱住石栏杆苦苦哀求的画面非常刺激,总想亲自来一次。若不是目睹杨帆遇害,我不会走上杀人的道路。这是我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说这事,以后不会再说。谢谢你给我准备凡士林。我的皮肤有蛇皮,这对我来说是很耻辱的事情,曾经也被同学羞辱过,希望张警官兑现承诺,让我走的时候穿上青布鞋。张警官,你让我人生最后一段时光感受到了关爱,下辈子投胎,我会好好做人。”

王永强说最后一段话时,脸上惯有的嘲讽笑容消失,变得很虔诚。

这一次测试结果显示:王永强说的是真话。他不是杨帆案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这是一个令江州警方没有想到的结果。王永强不久以后就会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杨帆案或许会成为永远不能破解的谜案。

骆援朝和张小天完成任务后离开了江州。老朴在临上车前,把侯大利叫到一边,道:“省厅已经成立了命案积案专案组,我是专案组副组长,葛向东来到刑侦总队后,会被抽到专案组。专案组给你留了一个位置,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这两天,侯大利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突然到了顶点,又极速滑下,此刻他已经接受了现实,神情如潭水一般平静,紧握老朴的手。

小车开动,张小天坐在驾驶室,向送行的江州诸人挥手。

侯大利挥动手臂,看着小车消失在视野里,内心泛起一股浓浓的苦涩。

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只有两年时间,侯大利作为侦查员非常成功,获得了“神探”的绰号。他根据已有的线索,坚信王永强就是杀人凶手。可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错了,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朱林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我们回老楼,讨论案子。”

来到老楼,坐到资料室,朱林道:“你和杨帆在河对面的青草地,从来没有发现王永强在草丛里窥视?”

侯大利苦笑道:“我当时注意力全在杨帆身上,哪里顾得上观察周边情况,那时候也没有这个意识。”

朱林取过白板,道:“现在多了一条线索,那个凶手骑摩托车。从石秋阳躲藏的角度,看不到这辆摩托车。当时现场的进入顺序是石秋阳最先,其次是凶手,再次是杨帆,最后是王永强。石秋阳是因为另外的事情到现场;王永强是一直在跟踪杨帆,知道其行踪很正常;凶手知道杨帆行踪,还有一辆江州摩托,那他肯定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家庭环境较好,也有可能喜欢杨帆。”

侯大利明白朱林所指,道:“金传统符合全部条件,但是,王永强认识金传统。如果是金传统,王永强何必费尽力气去栽赃金传统。”

“对啊。”朱林用双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们以前的思路还是正确的,凶手就潜伏在学校。”他突然拍了下桌子,道,“王永强这个蠢货,早点说凶手骑江州摩托车,案子也许就破了。”

侯大利也拍了桌子,道:“王永强这个蠢货!”

朱林道:“还得提审一次石秋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摩托的声音。”

石秋阳提供了一条警方没有掌握的杀人案线索,有立功表现,同时他又是杨帆案的重要证人,所以法院一直没有审判。石秋阳的策略取得了成功,等到了儿子出生。

朱林离开后,侯大利拿起手机,犹豫良久,准备向杨勇和秦玉说一下今天的突发情况。

杨勇刚刚做完手术出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见是侯大利的号码,先放下手机去洗手,回来时挺直腰,回了电话过去。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王永强有可能不是凶手?”杨勇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王永强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侯大利道:“还要继续追查。”

杨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对测谎略知一二,这个也不是很准确,不能完全排除。如果真是王永强,他又被执行了死刑,那么小帆的案子就永远悬在半空。”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又道,“我希望就是王永强,他承认了,然后被枪毙,小帆也就能真正安息。”

这个时候,任何劝解都苍白无力。杨勇挂断电话后,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走到外面对助手道:“我身体不舒服,下一台手术找老李来帮我完成。”

杨勇开车回到小区,坐在车里待了近一个小时,这才下车,坐电梯上楼。隔着防盗门,他听到了妻子和女儿的笑声,母女俩笑声清脆,发自内心的喜悦连厚厚的高档防盗门也关不住。他用力搓了搓脸颊,让自己神情正常起来。

妻子秦玉对女儿说:“爸爸回来了,让爸爸一起参加我们的游戏。”

“爸爸,爸爸,我们一起来做游戏,可好玩了。”

妻子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有一台手术?”

“老李正好有空,他来做,我有点累。”

“手术是做不完的,你年龄不小了,也得悠着点。”

为了不影响家庭气氛,杨勇陪着妻子和小女儿玩得十分开心。夜里,小女儿睡着后,秦玉从房间走出来,来到客厅,坐在杨勇身边,问:“你心事重重的,到底什么事?”

从丈夫口中得知王永强极有可能不是凶手后,秦玉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捧着脸,埋在膝盖上,轻声抽泣。

凶手的动机

侯大利重新查看提审王永强的视频。

杨帆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其生命永远定格在高一,凶手极有可能是变态杀人者王永强。审讯视频中,王永强突然望向监控镜头,脸上露出诡异笑容,固定在椅子上的双手用力朝外伸,右手做出一个奇怪动作,嘴里模仿女生声音,道:“求求你,饶了我。”做完这个动作,王永强变成了石佛,面无表情,不管审讯人员问什么都不回应。

侯大利一动不动地盯着视频,看到数小时后,王永强开口:“杨帆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不要浪费时间。”说完这句话,他又对着监控镜头做了一个诡异表情。

花了五个小时看完第一部分视频,侯大利关掉电脑,站在窗边看着大楼外面的灯光,呼吸着略带汽车尾气的城市空气。杨帆逝去多年,其音容笑貌如今想起仍然栩栩如生,日常接触的细节一点都没有遗漏,这是值得欣慰更是让人痛苦的事情。在查看提审王永强的视频时,他又打开了几段杨帆在舞台上表演的视频,其中有一个视频是杨帆穿着红裙子跳舞。看到这段视频,他又想起河中的那一抹红色,隐藏很久的疼痛感袭来,如尖锥一样刺在心上。他赶紧关掉视频,离开电脑。

十年时间,他原本以为可以面对杨帆遇害之事,当真正面对时,才发现伤口在内心深处,依然没有结痂。

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侯大利和朱林一起前往看守所,提审石秋阳,核实王永强的口供。

办完手续,侯大利和朱林稍等一会儿,石秋阳就被带到了提审室。石秋阳杀害多人,按理是应该立刻执行死刑的,但是他提供了杨帆遇害的线索,有重大立功表现。杨帆案还没有侦破,石秋阳仍然被关在看守所里。

相较被抓捕时,石秋阳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往日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脸皮白净,坐下来,抬起头,见到侯大利,还微微笑了笑。世事之奇,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当时穷途末路的石秋阳居然被女大学生刘菲爱上,还生下了一个儿子。看到儿子相片,石秋阳放下所有人生包袱,安安静静等待最后一天到来。在最后时刻,他天天读佛,坚持给儿子写信。

这一次提审由朱林来发问。

朱林道:“石秋阳,我们今天来找你,还是核实当年世安桥发生的事。”

石秋阳道:“朱警官,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朱林心平气和地道:“每个人都有无穷潜能,眼、耳、口、鼻、舌,都能独立捕捉外部世界的信息,这一点你本人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你再讲一遍当时的情景,尽量描述出所有细节,很多细节你认为没用,或许对我们就很有用。”

朱林在来之前做过功课,这是每个参加提审的侦查员的基本功课。但是,当朱林说出这一番话时,侯大利还是有些惊讶。

石秋阳再次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当日在世安桥上发生的事,与前几次供述没有区别。

朱林听得很仔细,道:“我要提问题了,你想清楚再回答。杨帆骑自行车来到桥边,被桥上的凶手叫住。你觉得杨帆和凶手认识吗?”

石秋阳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道:“虽然我隔得远,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从杨帆的反应来看,她靠在桥边时,一只脚踩在桥上,应该并不认识桥上的年轻人。”

朱林问:“这个年轻人是多大年龄?”

石秋阳道:“从身形来看,很年轻,身体没有长开,瘦弱。”

朱林道:“这年轻人穿的衣服质地好不好?凭感觉说。”

石秋阳道:“这个还真没有注意,衬衣和裤子都是当时那种穿法。若是凭感觉说,不会太差,不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算太好,总体来说很普通。时间太久远了,我离得又远,记忆不准确。”

朱林问:“凶手将杨帆推下河以后,是怎么离开的?”

石秋阳道:“他朝城区方向走的,然后就看不见了。”

朱林问:“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比如汽车发动声、摩托声等。”

石秋阳道:“我以前左侧耳朵听力受损,躲在草丛里恰好是左侧朝着桥的方向,还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凶手朝城区方向走,有可能是在路边等汽车。”

提审结束后,侯大利和朱林再次一起来到世安桥。连续的大雨终于从长青县扩展到了江州市区,河水大涨,流速极快,发出阵阵轰响。

侯大利来到石秋阳藏身之地,朱林站在桥上。侯大利用数码相机拍了相片后,又来到王永强的藏身点,再给朱林拍相片。

拍照完成,两人站在桥中间,凑在一起看相片。朱林即将退休,长出了寿眉,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侯大利面容年轻英俊,唯独两鬓发白,且在眉毛间有点点白色。走过的行人见到这两个怪人,都要多看几眼。

侯大利道:“王永强和石秋阳没有见过面,他们的供述能够互相印证和补充,有几点可以基本确定,第一,凶手年龄不大,应该也就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极有可能是学生;第二,王永强不认识凶手,杨帆应该也不认识凶手,说明凶手不是江州一中的学生;第三,凶手能骑江州牌摩托车,家境不差;第四,凶手在世安桥等待,说明了解杨帆行踪,是蓄意谋杀。”

朱林顺手拍了拍石栏杆,道:“凶手的动机是什么?没有提出财产方面的要求,也没有侵犯受害人,基本排除激情杀人,最大可能就是报复杀人。杨家有没有仇恨大到要杀害杨帆的仇人?”

侯大利道:“杨叔是医生,为人谦和,在厂里很有名望,绝对没有要杀对方家人的仇人。

朱林道:“你有没有仇人?”

侯大利摇头,道:“我在省城打架斗殴是有的,跟着圈子里的朋友吃吃喝喝也是有的,但是没和谁有深仇大恨,毕竟当时还是个初中生,瞎胡闹。”

朱林道:“杨家没有仇人,你没有仇人,那你爸有没有仇人?”

侯大利想了一会儿,道:“我进入青春期后就在反抗我父亲,有一段时间非常鄙视父亲,不跟他说话,忽视他的一切。我对他真不了解,他如何创业,如何把企业做到这个规模,我统统不了解。回到江州工作,我绕不开他,这才慢慢了解他,突然发现,我爸还真是牛人。从黄大磊这些案子来看,我爸在创业早期真有可能有仇人。”

朱林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思考,你爸的仇人迁怒于你,出于我们不了解的原因,受害者成了杨帆。凶手杀害杨帆的动机是什么,我想了很久,这一条应该最靠谱。光有动机也不行,还得一步步往前推,找到证据。”

“我今天回阳州,先和我爸见面,聊一聊他的历史,再请老葛回来,结合王永强和石秋阳的回忆,给凶手画一幅像,哪怕模糊一点,也有一个参考。”案发之初,所有人都认为此案是“因情生恨”,注意力全部在杨帆的追求者上,石秋阳和王永强两个目击者交代以后,侯大利的看法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朱林所言正是侯大利内心深处隐约的想法。

侯大利开车直奔阳州。侯国龙接到儿子电话后,道:“国龙集团正在召开董事会,很重要的一次会,我没时间出来。你到会场等我,休会的时候我们再谈。你给宁凌打电话,由她来安排你。”

国龙集团新总部在阳州工业园区东角,占地很广,有一幢总部大楼和四幢附楼,还有单独的两幢建筑,包括一处宾馆和一处活动中心。总部内有一个小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建筑总体是中式风格,又融入了非常多的现代元素。

侯大利知道国龙集团有了新总部,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来到总部后,他原本想给宁凌打电话,拿起电话,却又放下。

车至大门,一个帅气的保安过来,道:“请出示出入证。”

侯大利经过血与火、生与死的历练,早年的纨绔之气早就丢到太平洋,变得深沉内敛,道:“我没有出入证。”

保安道:“没有出入证,不能进入。”

侯大利道:“出示身份证登记也不能进入?”

保安瞅了瞅侯大利的豪车,摸不准来人虚实,道:“今天开董事会,没有出入证或者提前预约,真不能进入。你如果有预约,让里面的人给门岗打电话。”

父亲的企业管理如此严格,从外观来看也确实很有气势,侯大利不禁高看了父亲一眼。在青春叛逆期,他眼里的父亲就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家伙。此时此刻,他才慢慢意识到父亲是一个时代的佼佼者。

后面又有车开来,按响了喇叭。保安看到车牌,略有些紧张,道:“你把车挪开,别挡住路。如果里面没人打电话,今天请离开。”

侯大利拨通了宁凌的电话,可宁凌的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面对保安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侯大利苦笑起来,直接给父亲打电话,结果父亲电话也无法接通,再给母亲打电话,仍然如此。他让开通道位置,站在门外仰望大楼兴叹。

保安禁不住有些好奇,道:“你到底找谁?”

侯大利指了指“国龙集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道:“我找他。”

保安抬头看了看侯大利手指的方向,火了,道:“你是不是来捣乱的?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如果不离开,我就呼叫支援了。”

侯大利看了看保安的身姿,听其语言,道:“退役武警?”

又一辆小车开过来,到了门口,保安看到此车立即立正,敬礼。来者没有回礼,拉开车门,敏捷地跳下车,笑容满面地道:“大利,稀客啊。你过来开会?”

来者张义超是国龙集团的常务副总裁,国龙集团的创业功臣,也是随侯国龙辞职的世安厂老人。侯大利道:“张叔,我不是集团的人,没资格开会。我有事找我爸,没有出入证,打电话,又打不通,被拦住了。”

张义超道:“今天开董事会,会场做了信号屏蔽,无法通话。”

正在这时,宁凌电话回了过来。侯大利道:“我在门口和张叔说话。”宁凌道:“你稍等,我下来接你。”

张义超拨通保安部长的电话,道:“你到大门岗。”

后面又有车来,见到张义超站在门口,就安静地等待。有的车掉转车头,走另一道门。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从大楼出来,一阵急走,来到门岗前,道:“张总,什么事情?”

“我上次给你交代过几个特殊车牌,你没有布置下去?”张义超说话声音不大,可以说是轻言细语。

中年男子明显紧张起来,看了一眼侯大利,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张总,我工作不细致,深刻检讨。”

侯大利劝道:“张叔,他们是执行规定,没错。我其实有一张出入证,只是没有放在车上。”

宁凌这时也出现在门口,喘着气,解释道:“大利哥,对不起,会场接不通电话。”

门口小风波迅速平息,张义超与侯大利握手告别后,前往会场。宁凌带着侯大利来到附楼。

门口中年男人望着越野车的车尾,对当值门卫道:“我给你们几个特殊车牌,你没记住,记性被狗吃了。”当值门卫红了脸,道:“我是刚刚想起,这个车牌从来没有来过,真忘记了。中队长,他是谁?”

中年男人道:“以后把车和人都记住了,绝对不能再犯错。他是大老板的儿子,独生子。”

当值门卫说了句“我操”后,道:“大老板儿子还不错,彬彬有礼,不急不躁,我还以为他就是普通的有钱人。”

侯大利和宁凌来到了附楼。

宁凌彻底放弃了对杨帆的模仿,身着职业套装,干练,漂亮。她带着侯大利进入三楼,道:“这是国龙老总休息的地方,你在这里等他,他休会就过来。”

“我妈有自己的休息室吗?”侯大利是第一次进入父亲的休息室,只觉得非常陌生,里面的陈设华贵,家具皆为上品。房内没有母亲的物品,非常男性化。

“干妈住另一幢楼,在对面。”宁凌给侯大利泡了茶,又匆匆回了会场。

侯大利用刑警的眼光观察着房内陈设,转了一圈,在一个小角落看到了一架小玩具汽车,制作非常精良。如果在父亲休息室出现一辆玩具摩托,这在国龙集团的业务范围之内,而出现玩具汽车则非常意味深长。放下玩具汽车,他又转了一圈,没有再找其他可疑物品。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离奇,作为儿子准备跟父亲和解,而父亲却另起炉灶。当然,不管是不是另起炉灶,侯大利和侯国龙的父子关系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等了一个多小时,侯国龙进屋。一个漂亮女服务员拎着钥匙,开门后,迅速离开。侯国龙进门后,拉开领带,把西服扔到沙发上,道:“太憋屈了,谁发明的领带,简直是受刑。”

侯大利道:“你得锻炼了,肚子和脖子有赘肉了,还很明显。”

侯国龙好久没有听到如此直白的语言了,稍稍愣神。他坐在沙发上,道:“你还是稀客,是第一次到总部来吧。隔几天你过来,我带你走一圈。今天过来是什么事?”

侯大利简单讲了关于杨帆案的最新发现,道:“以前,我们主要从因情生恨角度进行侦查。根据新的线索,凶手动机有可能和感情无关。我想了解,当年你有什么仇家没有。”

“如果是我的仇家,第一下手的目标应该是我,第二是家人,为什么会是杨帆?道理讲不通。”侯国龙表情严肃起来,眉毛上扬,大老板威严立显。

侯大利道:“道理讲不通是我们调查得不够深入,以我的经验,随着证据越来越多,以前讲不通的道理最后都能够讲通。”

侯国龙默想了一会儿,道:“小帆是在2001年10月18日下午遇害的,在2001年以前,国龙已经搬到省城,与江州没有太大关系。我以前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丁晨光,斗得很凶,后来我们化敌为友,互相合作,关系还不错;其次就是杨国雄,这人后来跳楼自杀了。他以前生产江州摩托,质量赶不上后起之秀国龙摩托和晨光摩托,再后来就被晨光摩托兼并,我们三家摩托厂都位于江州,竞争很是激烈,互相之间也用些手段,纯属商业上的手段,没有出格。杨国雄之败并不在于我和丁晨光的竞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分散投资,占用大量资源,他收了不少煤矿,恰好遇到煤炭价格滑落,卖不出去。国龙集团发展后,后来对手的体量都不够大,我都没有出面,晓宇和义超等人就直接对付了。”

侯大利道:“丁晨光和杨国雄是国龙集团发展起来以后的对手,更早的时间段有没有仇人?”

侯国龙道:“你爸做生意讲究合作共赢,很多对手最后都成为合作伙伴,纳入国龙体系。国龙集团发展这么快,有内在原因,靠不留余地地斗狠永远达不到现在的规模和水平。现在我不管具体业务,只管大方向。”

如果是一般人,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放弃了。侯大利没有放弃,让父亲开了一个十几人的竞争对手名单。临行前,侯大利很委婉地提醒道:“爸,财大招风,你要注意安全,不仅是你,还有家人。”

侯国龙目光瞬间锐利,如鹰一般盯紧了两鬓斑白的儿子,道:“什么意思?”

侯大利诚恳地道:“我是一线刑警,短短两年看过太多阴暗肮脏的事,小心无大错。”

离开国龙集团总部,侯大利在刑侦总队见到了老葛。老葛请假后,和侯大利一起回到江州。

晚餐,105专案组在常来餐厅聚餐,除了田甜,新老人员全部到齐。在朱林提议下,大家举杯敬了田甜。

次日,侯大利、葛向东再到看守所提审了石秋阳和王永强。

葛向东根据两个人的描述,画出一幅犯罪嫌疑人的素描。这幅素描没有面容,是一个站在世安桥上年轻人的远景。

石秋阳和王永强皆认为非常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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