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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犯罪嫌疑人的审讯攻心计2


这一段是办公室麻主任的供述,原本与案件没有关系,但侯大利和周向阳还是决定移花接木,打乱梁佳兵的阵脚。

梁佳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侯大利道:“梁佳兵,你想兜底,大包大揽,随便你。砸了桌上的花瓶后,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见了谁?我告诉你吧,你见了黄大森。”

梁佳兵没有料到如此隐秘的事情都被公安查出来,脑中浮现出录像中黄仁毅被摁在地上的画面,以为公安真是掌握了大量事实,开始担心杀人案真被扣在自己头上,抗拒心理进一步动摇。

侯大利步步紧逼,道:“王大辉发现了杨成功等人有意瞒报储量的做法,到铅锌矿寝室来质问你。你把杨成功和黄仁毅叫了过来。黄仁毅与国有长青铅锌矿毫无关系,你为什么叫黄仁毅过来?”

“黄仁毅在长盛老铅锌矿,与长青铅锌矿在同一条矿脉上,测储量时,黄仁毅和杨成功、王大辉等人就认识。”在办公室砸花瓶,梁佳兵猜到是麻主任告的密,但是王大辉到自己寝室可以肯定没有外人知道,那就是杨成功或者黄仁毅讲了此事。梁佳兵心乱如麻,却仍然没有放弃最后的防线,仍然在苦苦支撑。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是2005年11月10日,王大辉遇害是11月12日,要说你不是主谋,谁相信?你就是杀害王大辉的主谋。”

侯大利所说的信息其实都是一些片段,前面是麻主任交代的内容,后面一项来自王大辉留在电脑里的日记,放在隐藏文件夹里。经过巧妙组合以后,梁佳兵作为知情者自动开始联想:黄仁毅或者杨成功都已经招供,而且要把杀人的大锅甩到自己头上。

侯大利又抛出另一个问题,道:“山南地勘所过来时,谁调换了岩芯?谁改掉的实验数据?你是聪明人,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向阳又拍桌子,道:“我们现在要看你的态度,态度恶劣的话,这辈子你就完了。”

经过反复拉锯,梁佳兵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泣不成声,道:“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家里人,都是黄大磊搞的。我拿了钱,助纣为虐,但是没有做其他事情。”

周向阳步步紧逼,道:“王大辉是谁杀的?”

梁佳兵道:“不是我,肯定是黄仁毅和黄仁刚。我提供一个情况,算不算立功?”

周向阳道:“那要看你提供什么情况。”

梁佳兵道:“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就是在11月12日上午,王大辉在我办公室,告诉我已经把举报信交给了唐国兴副主任。他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对我说,黄仁毅准备向他说明情况,他马上要到长盛老矿安全员办公室。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还甩了一句,‘邪不压正,你好自为之’,把我气得够呛,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二道拐滑坡出现一具颅骨,我就猜到是王大辉。”

周向阳道:“他为什么要说黄仁刚宿舍?”

梁佳兵道:“王大辉离开办公室后就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我怀疑他当天就被黄仁毅弄了,所以对最后一次谈话印象非常深刻。打电话的是黄仁毅,想必是约他到安全员办公室,黄仁毅当时担任了老矿安全员,有一间办公室,位置相对比较偏僻。黄仁毅估计用某种理由把王大辉骗了过去。只是黄仁毅打电话的时候,没有想到王大辉会给我说了这事。”

周向阳道:“这间办公室还在不在?”

梁佳兵道:“还在,现在是库房。”

监控室里,一直没有离开的宫建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跑出门,到了卫生间,爽快地放了水。然后,他站在走道上,拨通关鹏的电话,道:“梁佳兵撂了。”

关鹏道:“比我预计的时间要长了接近两个小时,你们辛苦点,穷追猛打,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梁佳兵撂了以后,拿下杨成功和吴宇就水到渠成。

杨成功又交代了2005年11月前后在长青铅锌矿工作时的细节,这对“围剿”黄仁刚和黄仁毅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第一阶段审讯工作结束,国有资产流失案到此时已经基本水落石出。

案件与侯大利勾勒的轮廓基本一致,经过审讯后补充了很多细节。

在二道拐同一条矿带上有国有长青铅锌矿和长盛矿业下属长盛铅锌矿,前者是国有中型矿,后者是私营小矿。2003年,黄大磊拿到一份1997年的长青铅锌矿储量报告,根据此报告,长青铅锌矿储量将尽。黄大磊深耕矿山多年,知道这个储量报告不准确,便暗自找秦阳一家地质单位进行了储量调查,调查结果和黄大磊的判断一致,1997年调查报告明显低估了储量。

山南省在2003年恰逢国退民进高潮,黄大磊是老鼠别枪——起了打猫心肠,准备以1997年报告为基准,收购长青铅锌矿。

长青县政府不同意以1997年报告为基准,委托山南地质队重新测量。黄大磊说服了梁佳兵,共同布一个大局,将山南地质队队长吴宇拉下水,在2004年初弄出来一份与1997版近似的储量报告。

依据2004版本储量报告,长青县政府同意由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但是,市国资委提出收购启动前的储量报告不算数,储量报告调查必须招标,重新做。招标结果是岭西地质勘查所中标。黄大磊用重金收买了曾经有过合作的杨成功,给了他2004版本储量报告。

梁佳兵和杨成功合伙调换了岩芯,篡改了数据,基本上按照2004年的储量报告重做了一份储量报告。

三份储量报告结果一致,最终长盛矿业成功收购长青铅锌矿。

关鹏局长拿到审讯情况报告后,立刻前往市委,向市委赵书记做了汇报。

赵书记看完审讯情况汇报后,道:“如果按照储量分析,国有资产流失多少?”

关鹏道:“我们没有拿到最权威的储量报告,这个数据不好估计。据2004年储量来测算,最迟在2007年储量会枯竭,实际上,2008年、2009年和2010年三年时间里,长青铅锌矿产量都是每年120万吨左右,原来国有铅锌矿在2003年的产量是每年24万吨。”

市委赵书记握紧拳头,用力敲桌子,愤怒地道:“这些人的胆子真大,心够黑,用几百万收买矿长,几百万收买勘查人员,然后用低得可怜的价格控制了至少比收购价高几十上百倍的国家资源。这些蛀虫,必须严惩。”

关鹏又道:“长青县国资委副主任唐国兴,岭西地勘所实习生王大辉,由于不肯同流合污,被杀害。唐国兴副主任是被车撞死,王大辉被殴打致死,再被焚尸,埋在二道拐的老矿洞。第二阶段的审讯工作围绕这两个案子开展,由于时间长,缺乏直接证据,侦查员们正在整理材料,制订有针对性的审讯方案。”

赵书记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叫来秘书,道:“请海市长、杜书记和秦书记,到小会议室。”

江州市长海涛,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军和市委常委、纪委书记秦汉国很快就来到小会议室,听取关鹏汇报。

办公室的血迹

长青铅锌矿老矿,也就是现在的铅冶炼厂。滕鹏飞、侯大利以及技术室老谭等来到堆放物品的原安全员办公室。这是半山坡一排平房的最左端,与厂区相对较远,较为偏僻,如今这一排平房是作为库房在使用。

工人们搬走最左端房屋的各种线圈,清理了杂物。

根据现场情况,老谭是选择用鲁米诺试剂来寻找有可能出现的陈旧型试剂。

20世纪初,德国科学家发现联苯胺可以用来显现潜血手印,这是血液勘查的鼻祖级发现。因为联苯胺是有毒且致癌的物质,其固体及蒸汽都很容易通过皮肤进入体内,所以这一方法被逐渐弃用。后来,德国犯罪现场鉴定专家在无意间发现鲁米诺与血液接触后会有荧光产生。

鲁米诺和血液接触后产生荧光,来自它的特性:鲁米诺溶于碱性溶液后,可以和一些金属催化剂(比如Fe、Cu等)发生氧化反应,这个反应发生时,会有额外的能量产生,通过光子的形式发散出来,这就产生了荧光。

到现在,鲁米诺试剂已成为各国血迹勘查中运用最为广泛的明星试剂。

老谭、侯大利等人进入了房间,关闭门窗和电源,小杨和侯大利手持照相机,准备捕捉荧光点。老谭配置好鲁米诺试剂,叮嘱道:“注意啊,荧光时间最多三十秒,拍照要注意发光点位置、发光形状、亮度分布等。”

两部照相机严阵以待,当左侧墙壁和地面出现荧光以后,咔咔声不断响起。三十秒后,荧光逐级消失。打开房门,开了灯,老谭、侯大利、滕鹏飞站在出现大量荧光的左侧角落。

侯大利打量墙面,对身后的DNA室张晨,道:“刚才荧光时间虽然短,还是能够看出有溅射状、扇形分布的小点状血迹。这种老式石灰墙有没有办法提取DNA?”

“你们隔远点,特别注意不要打喷嚏,免得污染检材。”张晨想了一会儿,道,“这是库房,有可能因为有铁锈出现假阳性反应。”

侯大利道:“不会是假阳性,刚才的荧光显现就是溅射状血迹,错不了。”

现场墙壁为一般石灰墙,吸湿力极强,血痕已干燥呈黑褐色,与墙壁结合非常紧密。张晨打电话请教刑侦总队高手后,开始用两种方法进行提取:一是用刀片刮取墙上血痕,刮取物呈粉末状,混有少量墙体灰;二是先用沾湿无菌水棉签在将血痕及周围沾湿至表面可看出明显有水渍,约三分钟,陈旧血痕吸水软化,再用长度约一厘米的湿润棉纱线逐根擦拭提取,直至可看到纱线呈明显红褐色。

滕鹏飞看到了纱线上呈现的红褐色,道:“大局已定,黄仁刚和黄仁毅跑不掉了。”

张晨回到办公室立刻提取DNA,用第一种方法提取的微量血迹中混有石灰和泥土,最初没有成功检出DNA分型,以酚-氯仿抽提再行扩增、检测后才成功检出DNA分型。而用第二种方法提取的陈阳性血痕一次性成功检出DNA分型。

检测出墙壁上的DNA分型后,与王大辉父亲提供的生物检材对比,确定墙壁上的血迹属于王大辉。

拿到结果后,副支队长陈阳、重案大队长滕鹏飞和参加审讯的侦查员聚在刑警新楼重案大队会议室,制订下一步审讯方案。

梁佳兵最主要的是经济问题,牵扯到的人多,线索也多,容易露马脚。而黄仁刚和黄仁毅涉及杀人,当初就做得非常隐秘,一定会顽抗到底。

与黄仁刚有关的证据有两个:一是林场老工人在2005年11月中旬看见他在二道拐老矿洞熏香肠腊肉;二是从黄仁刚妹妹家搜出来的笔记本电脑。

与黄仁毅有关的证据有四个:一是使用数据终端冒充王大辉给张睿发图片,其中显示出路虎车的后视镜;二是使用王大辉的手机给王大辉父母以及张睿等人发送短信;三是梁佳兵的供述;四是安全员办公室的血迹。

从梁佳兵、杨成功和吴宇反馈的材料还可以梳理出一些有效信息,但是只能证明黄仁毅与经济案有关,而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杀人案有关。

至于交通肇事逃逸案,则一点线索都没有。

所有证据摆出来,滕鹏飞满脸麻子抖动了几下,道:“这是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前面给出了条件,后面给出了答案,但是证明起来很难。”

周向阳将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道:“只能按照大利提出来的办法,使诈,两人背靠背,互相不信任,让他们猜疑。”

侯大利自嘲道:“我提出的是囚徒困境,用使诈两个字来概括太简单了吧。”

周向阳摊了摊手,道:“囚徒困境从本质上就是使诈。”

侯大利道:“那倒也是。使诈的前提就是我们找到的证据虽然在法庭上的证明力不强,但是从逻辑上却非常强。而且,黄仁刚和黄仁毅都不知道我们掌握到这些证据。”

陈阳问道:“从道理上来讲,黄仁毅不是长盛矿业高层,就是一个执行者,我们要挖幕后指使者。黄大森那边有突破没有?”

周向阳道:“这人特别狡猾,进来就装傻,一问三不知。梁佳兵和杨成功是和黄大磊达成的交易,而且是在长盛会所光屁股谈。谈妥当后,黄大森安排马仔送去现金。但是,杨成功和梁佳兵不是直接从黄大森手里拿钱。吴宇是由梁佳兵收买的,没有和长盛矿业直接打交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黄大森是仅次于黄大磊的人物,负责长盛矿业的日常经营,掌握核心机密,肯定涉案。他非常狡猾,没有留下痕迹。”

滕鹏飞道:“咬不动黄大森,那就暂时放一放,深入挖黄仁刚和黄仁毅。”

反复讨论后,审讯方案送到关鹏案头,获得批准。

审讯正式开始,黄仁刚被带到审讯室,透过栅栏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中年警察和一个青年警察。到目前为止,黄仁刚都认为自己是长盛歌城卖淫嫖娼被抓进来,心情挺放松。

这一次依然是周向阳主审,侯大利做记录并配合发问。

在公安侦审合一之前,周向阳是专职预审员,侦审合一之后,他调至刑警支队三大队,实际上还是承担预审工作。经历过无数审讯,他最不喜欢从始至终不开口的犯罪嫌疑人,更欢迎犯罪嫌疑人不停狡辩,黄仁刚愿意说话,比黄大森相对容易对付。

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等到固定程序完成后,周向阳便和黄仁刚拉家常,主要谈梅山黄家人的事。黄家在梅山是大族,出了不少人物,黄大磊算是其中的成功人物,这个话题容易开展,可以较为轻松地建立审讯期间的信任关系。而且在这个话题中开了口,以后就很难做到完全闭口不谈。

侯大利注意观察黄仁刚。

周向阳的问话经过精心设计,有的需要回想,有的需要思考,当嫌犯回忆某些事情时,他的眼睛会向右移。这就是他的大脑正在刺激记忆中枢的外部表现。当他在思考某事时,他的眼睛会上移或左移,这是他的认知中枢正在活动的反映。侯大利作为审讯助手,要牢牢记住嫌犯的这些眼部活动。

周向阳问:“长盛歌城卖淫嫖娼活动挺严重的,你这个老板在管那帮小姐吧。”

黄仁刚眼睛向左转了一下,道:“我们开歌城是正常的小生意,有小姐混进来,是她们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

侯大利明白黄仁刚在说谎,记录下来。

问了两三个问题后,周向阳开始将讯问转向了王大辉案:“你除了歌城,还在和长盛铅锌矿做生意,对不对?你别否认了,我们看过长盛铅锌矿的进货单,你是通过黄仁毅的关系进入长盛铅锌矿,都是梅山黄家的,你和黄仁毅关系不错嘛。”

黄仁刚原本以为就是歌城的破事,听到黄仁毅的名字后,开始不停舔嘴唇。侯大利观察到他的这个动作,知道其开始烦躁不安,心理压力增大。

周向阳继续道:“梅山黄家是大族,黄家出了不少老板,更多是普通人,还有很多人生活不好,你和黄大磊、黄大森、黄仁毅是远房亲戚,他们开豪车,吃香喝辣,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你肯定不服吧?凭什么都姓黄,一个脑袋两只手,凭什么他们富,我们穷?”

这是按照方案编制的一个主题,有意使犯罪嫌疑人可以利用这个主题为自己参与犯罪开脱或者找出理由。这个主题是经过调研后精心编制出来的。在计划中,如果黄仁刚拒绝这个主题,那么就换第二个主题。周向阳讲得很随意,就和拉家常一样。黄仁刚没有感到威胁,甚至还下意识点了点头。

周向阳话锋一转,道:“梅山黄姓这么多,有两三千人,为什么你能接长青铅锌矿的活,你和黄仁毅有什么特殊关系?”

黄仁刚辩解道:“我们是堂兄弟。”

周向阳道:“我问的是特殊关系。”

黄仁刚道:“没有。”

周向阳道:“你听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特殊关系,凭什么要照顾你。黄仁毅堂兄堂弟有二十几个,你这个隔房堂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照顾你的原因是你和黄仁毅在一起做事,别说话,听我讲。黄大磊是怎么起家的,是在梅山操社会起家的,靠打打杀杀赚了家业,你也和他走的一条路子,只不过黄大磊是自己当老大,你是狗仔,是黄家的打手。”

黄仁刚最初进入提讯室表情总体轻松,到了此时,变得紧张起来,道:“我不是黄家的打手。”

周向阳轻蔑地道:“不是打手,我来给你数一数,2001年,在梅山,黄大磊家人在场镇和别人打架,关你屁事,你冲过去打人,被马公安追了几条坡;同一年,长盛老铅锌矿和周边村民打架,是谁冲到最前面,还逃路几个月;2003年,隆兴夜总会,黄仁毅在里面打架,你被拘留了十五天。这么多事,还不算是黄家的打手。”

这些都是事实,打架斗殴,对于梅山这一帮年轻人来说是家常便饭,若不是周向阳提起这些事,他几乎想不起来。

周向阳道:“年轻人打架斗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最怕被别人当枪使,得一些好处,最后要背一口大锅。这口锅你背不起。”

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后,侯大利作为辅审开始问话,一方面让周向阳暂时休息一会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继续给黄仁刚增加压力,道:“黄仁刚,你看一看左侧的屏幕,有一段录像让你看一看。”

相片中出现了公安勘查二道拐的画面,黑色颅骨最后定格在画面之中。

侯大利道:“你很熟悉这个地方吧,是哪个地方?说出来。”

黄仁刚眼睛朝左边看了一眼,迅速又转了回来,道:“二道拐。”

屏幕闪了一下,王大辉出现在画面里。

侯大利道:“你认识他吗?”

黄仁刚道:“不认识。”

侯大利道:“说谎。我就明说了,王大辉死在你手上。那天在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谁是主谋?”

在提出这个问题时,他脑中形成一幅极为清晰的画面:在黄仁毅曾经在老铅锌矿的办公室里,黄仁毅和黄仁刚把王大辉骗到了室内,黄仁刚当胸捅了王大辉。王大辉想跑,黄仁毅拉住了王大辉,黄仁刚趁机从背后捅了刀子。

黄仁刚强作镇静,装傻,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侯大利道:“黄仁毅在老铅锌矿有一间办公室。王大辉来到他的房间,这一天是2005年11月12日,那天飘着小雨,你忘记了吗?黄仁毅说得很清楚,那天只是想找王大辉谈一谈,没有想到你会带刀。”

黄仁刚脸变得煞白,这一天正是杀死王大辉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他的一颗心怦怦乱跳,“黄仁毅出卖了我”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如一个孤魂般四处游走。

侯大利道:“你捅了王大辉胸口,王大辉是搞地质工作的,人年轻,体格健壮,胸口挨了刀还没有倒,你在背后又给了他一刀。在捅人的时候,你划伤了自己的手,现在还有伤痕。抬起你的右手,伤口现在还很明显嘛。”

黄仁刚脑海中如有一柄铁锤在使劲敲打,咚咚作响。眼前这个年轻警察讲得甚是平和,平和语调中却藏着惊雷,几乎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分毫不差讲了出来。除了黄仁毅这个软骨头向警方交代,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以黄仁毅心狠手辣、办事不择手段的性格来看,出卖自己太正常了。他眼中有慌张之色,更多是愤怒。

周向阳喝了几口茶,在纸上写道:“他动摇了,可以放录像了。”

“黄仁刚,抬起头,再看一段录像。”

在事前商量方案时,侯大利觉得在审讯时要虚实结合,不能提及老林场工人,这样更能制造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若是提及老工人,黄仁刚说不定会觉察我们的底牌。

录像正是抓捕黄仁毅的片段:黄仁毅被两个警察摁倒在地上,然后又被拉起来,戴上头套。

随后是审讯黄仁毅的片段。警察问:“谁是主谋,是你吗?”黄仁毅道:“不是我。”警察问:“不是你,那是谁?”黄仁毅道:“黄仁刚。”

这两段视频皆是真实的,却是被剪切的片段集合在一起。警察询问谁是主谋,问的是赌场的事情。后面警察拿起黄仁刚的相片,询问这是谁,黄仁毅回答是黄仁刚。

黄仁刚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不知不觉中跟着周向阳和侯大利的思路走,当警方抛出录像片段后,黄仁刚已经相信被黄仁毅出卖,出离愤怒了。

周向阳再施惯计,突然拍响桌子,敲山震虎:“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些江湖义气统统都是假的。黄仁刚,你若是替某人背锅,把事情揽下来,肯定要吃枪子,到时候,你化成一把灰,另外的男人睡你的老婆,打你的娃儿,花你的财钱,何必呢,赶紧把事情讲出来,主动检举揭发,争取戴罪立功。”

周向阳不断压迫黄仁刚,让黄仁刚神经越绷越紧。

但黄仁刚知道杀人是重罪,若是承认了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这一场审讯持续了七个小时。王大辉笔记本电脑成为压倒黄仁刚的倒数第二根稻草,黄仁刚看到电脑后,心理开始崩溃,却仍然不肯交代。对长盛铅锌矿安全员房屋的血液检查成为压倒黄仁刚的最后一根稻草,证据摆出来后,他的心理完全崩溃,如竹筒滚豆子一般交代了杀害王大辉和唐国兴的事实。

黄仁刚在此时特别痛恨黄仁毅,主动说了一段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黄大森当时拿给黄仁毅四张相片,分别是王大辉爸爸妈妈和两个女朋友,还有五十万元,让我们威胁王大辉,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要么收钱闭嘴,要么王大辉的家人要倒大霉。黄仁毅这人胆大心黑,见钱眼开,对我说,我们两人是小渣渣,办了这件事还是小渣渣,最多拿个几千块奖金。王大辉敢告密,所以就有五十万元。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抱鸡母,我们两人做掉王大辉,就能成为黄大磊的心腹。我不想杀人,是黄仁毅要杀人。”

走出审讯室,侯大利浑身被汗水湿透,和周向阳并排而站,大口大口吸烟。

周向阳道:“老弟,预审员不是人做的活。面临证据不足的大案要案,成败在此一举,所有眼睛都会盯着预审员。审不出来,案子就会黄,责任就落在预审头上,成功九次,哪怕失败一次,都会从山峰跌到山谷,甚至永远消失在这个岗位。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任何感情上的失控,焦躁、放纵、易怒等负面情绪,都会给工作带来消极后果。预审员必须有心理耐性和自制力,但是这也会带来许多不健康的心理状态。我有时很后悔选择这个岗位。”

侯大利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感叹道:“这一场审讯赢了,很是侥幸,下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是赢是输还真说不清楚。”

周向阳道:“不管再难,总算赢了这一局,我们两人找个地方去喝一顿。”

突破了梁佳兵,意外找到了凶杀案现场,提取到死者的DNA,虽然没有找到黄仁刚的血滴,但是凭着这些“片段”足以让黄仁刚认罪。有了梁佳兵、杨成功和黄仁刚的口供,黄仁毅没有撑多久,便交代了犯罪事实。

在谈到为什么要杀人时,黄仁毅有一段自述:“我是梅山黄家大祠堂的人,很多跟随黄大磊做事的黄家人都发了财。我和黄仁刚给黄大磊当小马仔,经常为其打架斗殴,平时在厂里当安全员,工资不高。我们都姓黄,凭什么黄大磊和他家亲戚就吃香喝辣,开宝马,抱漂亮女子。我挺不服气,一直在寻找机会,想成为有钱人。这一次黄大森让我们威胁收买王大辉,我看到五十万元就起了贪念。王大辉这人是书呆子,看到相片后不仅不怕,还扬言已经把材料送给了县国资委的唐主任,一定要把黄大磊送进监狱。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和黄仁刚一起干掉了王大辉和唐主任。我帮助黄大磊杀了两人,这就是投名状,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后来我就在长青铅锌矿当了副矿长,拿百万年薪。黄仁刚没有在长盛矿业任职,和我一起也成立了公司,专门给长盛矿业送配料。这几年,我和黄仁刚赚了大钱。”

雷电般的消息

审完黄仁毅,警方开始突审黄大森。

警方分析判断,黄大磊是大老板,直接布置具体行动细节的可能性很小,最有可能就是黄大森。而且从诸人交代来看,黄大森确实是中间环节。但是,黄大森极为狡猾,面对公安一言不发,就算说话也就是“不知道”“记不清楚”“要问黄大磊”等几个短句翻来覆去使用。

在国有资产流失案中,梁佳兵、杨成功是直接和黄大磊谈交易,收到的是满满一箱现金,简单直接粗暴,夺人心神,却不会在公司来往账上出现。黄大森作为总经理,确实没有签过一笔支付梁佳兵、杨成功和吴宇的支出。

王大辉案和唐国兴案同样如此,黄大磊下令,黄大森传话,黄仁毅找到黄仁刚,最终由黄仁刚开车撞人或者动刀杀人,除了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显示杀人案与黄大森有关联。

黄大森家人聘请了全国闻名的刑辩律师,带着一批记者来到江州,发布新闻,一时之间,各种消息满天飞。

2010年1月5日,当黄大森大摇大摆出现在朱琪面前时,朱琪怒气冲冲回家,取消了下午的会议。吴新生接到电话,回到金山别墅,见到朱琪,道:“亲爱的,怎么回事?”

朱琪叉着腰,大骂道:“公安局都是一群笨蛋,抓住了黄大森,又把他放出来。”

吴新生抱住朱琪,道:“黄大森很狡猾,肯定是把事情全部推给了黄大磊,黄大磊替他挡了枪子。”

朱琪双手抱住吴新生,道:“黄大磊那个死人,弄了个董事会,把股份给了几个黄家人,他们联合起来要把我踢出局。你是我男人,要帮我想办法。”

两人翻到床上,滚一会儿被单,吴新生撑起身体,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看你敢不敢用。”

朱琪取下胸罩,狠狠丢到床下,道:“黄大森要抢我的财产,我还有什么招数不能用。我们不能杀人啊,黄仁毅的事情做得这么隐秘,还是被公安查了出来。”

吴新生道:“你以前说过黄大森有时会在长盛会所吸大麻,还弄了些女人聚众淫乱。等到他们再次聚集的时候,我们向公安举报,这是正义之举。等到黄大森被公安抓了,你可以利用此事,召开临时董事会,利用以前的条款把黄大森从总经理位置上踢出去。现在关键是能不能发现黄大森吸大麻并聚众淫乱的准确时间和准确位置。”

朱琪翻身骑在吴新生身上,道:“姓黄的看不起我,认为我是花瓶。我才不是花瓶,长盛会所里有我的眼线,他们做的那些烂事,我一清二楚。会所有时还会来一些小明星、模特,那些人模狗样的东西,以为我真不知道。”

吴新生用力配合朱琪的身体,尽兴之后,他咬住朱琪耳唇,道:“弄到情报后,你给我说,我找人打电话报警。这是打黄大森的七寸,一招制敌。”

两天以后,黄大森来到长盛会所,准备好好玩一次,让自己彻底放松。这一次涉险过关后,他感觉一条金光大道出现在眼前,几个黄家人联合起来就能控股,到时候想办法引进战略投资人,再弄点手段,最终要把朱琪这个傻女人踢出局。从此以后,他就是长盛矿业的实控人。

进了会所最高级的顶楼,三个美女已经来到房间。好友邱大炮正在房间里与美女们打闹成一团。吸过大麻,过足瘾之后,昏暗灯光下,音乐声大起,五个人脱得不着寸缕,随着劲爆的节奏开始在房间里舞动。

这是黄大森最喜欢的活动。他是山区的农家子弟,小时候穿得破破烂烂进城,面对城里人总会自惭形秽,根本不敢想象大城市最美的妞会成群结队扑到自己怀里。钱是一个好东西,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旦品尝过,就不会轻易放弃。

邱大炮已经在沙发上真枪实弹,黄大森多喝了些酒水,准备到卫生间方便。他刚走两步,看到墙壁上刺目的紫灯突然闪了一下。这是一盏紧张情况才会闪亮的灯,由前台服务员控制。控制开关放在柜台侧面,只要有麻烦,服务员上身不动,用脚踢开关,楼上这间房就能得到信号。长盛会所开了好几年时间,这盏灯只亮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黄大森最初还以为是误碰,当看到紫灯又闪了起来,意识到肯定有特别紧急情况,顾不得穿衣服,当即闪到吧台,拉开一道极为隐蔽的小门,钻了进去。

房间门被踢开,冲进屋的人喊道:“警察,别动。”

一番搜索之后,有警察在吧台角落搜到一个包,打开后,道:“找到了,在这里。”

“黄大森在哪里?”

一个女声怯怯地道:“刚才还在。”

“这是黄大森的衣服,这家伙没穿衣服就跑了,肯定有暗道,仔细搜。”

十几分钟后,有声音响起:“找到暗道了。”

在市公安局坐镇指挥的副局长宫建民接到电话,道:“有多少?哪个品种?居然是海洛因,这是要枪毙的量啊。”

一夜之间,黄大森由长盛矿业总经理变成了被追捕的犯罪嫌疑人。江州禁毒支队没有料到无意中会摸到一条大鱼,调兵遣将,堵路口,查窝点,全力抓捕黄大森。黄大森仿佛一滴水,融入世安河,不见了踪迹。

抓捕黄大森由禁毒支队负责,刑警支队一大队重案一组在岁末破获了二道拐黑骨案,全组上下都轻松下来。

侯大利穿上短款薄型羽绒服,站在镜前照了照。短款薄型羽绒服是田甜买的,当时她还开玩笑说道:“挺贵的衬衣和羽绒服,你都能穿出地摊货的感觉,真是服了你。”语音犹在,佳人已去,让侯大利徒唤奈何。羽绒服上有油渍,侯大利用布擦了擦,不再换衣服,开车来到杨晓雨律师家里。

车停在楼下,侯大利给杨晓雨打了电话,道:“杨姐,我爸怎么样?”杨晓雨压低声音,道:“跃进当过刑警,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压下心事,主动穿上西服,状态比平时好多了。”

上午十点,侯大利开车送田跃进和杨晓雨来到江阳区民政局。

田跃进和杨晓雨进去领证时,侯大利独坐在门外,想起了自己和田甜的婚事。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过,在侯大利身边停下脚步,拿出纸巾,递了过去,道:“小伙子,刚离婚吧。女方拍屁股走人,你何必在这里哭哭啼啼。”侯大利接过纸巾,擦了脸上泪水,道:“我没哭,风沙大,眯了眼。”老太太在侯大利肩上轻轻拍了拍,道:“我家在前面,这三十年,看过好多新人笑,也见过无数旧人哭。退一步海阔天高,也就是离婚,人生还长,没有什么大不了。”

老太太提着菜篮子,消失在眼前。

田跃进和杨晓雨挽着胳膊出来的时候,侯大利脸上干干净净,看不出悲伤。

“爸,杨姐,祝贺。”

“大利,这个称呼不对,怪怪的。”

“跃进,就这样称呼,我习惯了。”

三人共进午餐后,侯大利驱车前往阳州,参加母亲李永梅生日聚会。

李永梅平时不办生日宴,今年是年满五十岁,便请了四桌客人,主要是日常交往比较密切的朋友及其家人。晚宴在国龙大酒店最豪华的国龙厅举行,厅里来了不少客人,由集团副总裁张义超负责接待。

下午五点五十分,侯国龙、李永梅、侯大利和宁凌一起出现在国龙厅。侯大利很少在国龙集团露面,除了几个来自世安厂的高管,几乎没有认识的人。宁凌倒是如鱼得水,不断与客人打招呼。她见侯大利独自坐在一边,便拿了果盘过来,坐在侯大利身边,轻言细语介绍来宾。

“四眼,好久没见你。”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大声打招呼。

侯大利有一对浓浓的剑眉,在初中阶段获得了“四眼”绰号。当年阳州富二代圈子流行取这种土味绰号,算是一种恶趣味。“四眼”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侯大利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土绰号。当宁凌提醒时,他才认出眼前之人,笑道:“泥鳅,哇,怎么长得这么人模狗样?”

“泥鳅”有一个优雅的名字李秋,被一群富二代解构成了“泥鳅”。成年后的李秋很有些霸道总裁派头,服饰有品,发型帅气,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气场扑面而来。

宁凌站了起来,道:“李总,请坐。”

李秋朝宁凌点了点头,坐在侯大利身边,道:“四眼,江州一别,有十年了吧,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

侯大利道:“我在江州工作,平时回来的时间不多。”

杨帆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不去和省城哥们玩,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的想法如毒蛇一样撕咬着侯大利的心,让其无法摆脱。成为刑警后,见多生死,这个念头便潜伏在内心深处,只是偶尔溜出来散播毒素。此时,“省城哥们”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侯大利表面镇静,谈笑风生,内心那条毒蛇又开始蠢蠢欲动。

李秋打量着少年时的朋友,见其鬓间生出白发,道:“十年前,我们到江州来玩,晚上喝了不少,第二天江州刑警把我们全部带到局里,挨个做笔录。人的命真是说不清,得信菩萨,如今我和李阿姨一样,都办了皈依证。不管钱再多、权再大,都抗不过命运。那天若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们就不会到江州。我们不到江州,也许你的女朋友就不会出事。这都是命,我们得认。”

侯大利原本笑容满面,听到李秋的话,笑容如被狂风袭击,消散得干干净净。他的目光犀利如手术刀,紧紧刺在李秋瞳孔上:“你刚才说,十年前,我给你打电话,你才来江州?”

“你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约了大屁股、烂人过来。”李秋知道侯大利在江州做一个普通刑警,见面时不免稍有些轻视,谁知侯大利看过来时,他居然不敢直视,回避了对方凌厉的目光。

侯大利道:“我从来没有给你打过电话,收到你的短信,我才知道你们要到江州。”

李秋道:“不可能,我接到你的电话,你邀请我们过来。绝对是你的声音,我记得非常清楚,绝对不会错。当时大屁股有事不想来,我还特意强调是你邀请的,不信你问大屁股。”

这一条颠覆性消息如惊雷,重重地击在侯大利头顶。如果李秋所言是实,那么杨帆遇害就不是意外事件,也不是激情杀人,凶手是隐藏在身边的恶狼,通过“省城哥们”调走侯大利,然后对杨帆实施谋杀。

侯大利手扶在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发出咔嚓咔嚓的碰撞声。

(第四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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