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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老卒与少女


不良人做事,讲究一个快准狠。

当天夜里小曲连家都没有回,找栉工(也就是咱们的发型师)换了个盘发造型,又换了身游侠行装,拿上用以伪装的户籍证明,背起行囊便深入了平康里。

平康里是孙老爷的天下,在这里发生的大多事情都逃不过孙老爷的视线。

长冥选择在平康里发展,想必也在孙老爷面前露过脸,得到了后者的准许。

所以在接下来,小曲会以短工的身份混入孙老爷名下的青楼或者赌坊,之后再创造一个进入孙老爷视线里的机会。

整个计划简单且直接,其中的困难程度却不低于关千云的黑市调查,甚至犹有过之。

好在小曲对平康里还算熟悉。

别看小曲平日里一副读书人的君子模样,在平康里的花销却丝毫不少。

不良人办案的生活难免枯燥,小曲正值壮年,尚未成家,心中难免会有些空虚。

平日里,唯有去平康里聊以安慰。

不入赌坊,而进青楼。

这也是为什么小曲和关千云是对手,却也是好友的主要原因。

常常日暮散值回家的时候,两个人中的某一个来一句,今夜听曲儿去吗?

另一个回一句,成!

那这事基本就算定了,相约教坊司,各找宿处,次日再结伴返回,各自红光满面。

如今深入平康里查案,小曲也属于回到老家——轻车熟路了。

青山做事就像出剑,与不良人类似,都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在小曲找赵连秋报备的同时,谢周和燕清辞离开了不良人衙门,转去屈府。

路上,会经过一条平康里的岔路。

站在路口,便能听到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或温柔或靡丽或热情的曲调此起彼伏,还有女子动人的歌喉穿梭其间,驻足听上片刻,心中已浮现出一幅撩人的女子画卷。

随处可见三五个男人结伴入坊,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神秘微笑。

谢周也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这一眼落在燕清辞眼中,少女有些不满,说道:“你懂音律?”

谢周摇头说道:“没学过。”

道门经义,五术另加剑法,还有一部分儒家经义,这便是谢周在青山的全部所学。

青山没有音律课,再者,你指望一群入山修行,梦想着上天入地的年轻人静下心来学习音律,也几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在青山,懂音律的弟子不多。

弟子们闲暇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差事,打牌第一,下棋第二。

燕清辞说道:“那你听什么呢?”

谢周随口回道:“你不觉得挺好听吗?”

这话倒是不假。

平康坊的音律绝对属京都一绝,便是舞刀弄棒的老大粗来听,都得触三分心弦。

但这个回答,却多少有些愚蠢了。

燕清辞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很快又舒展开来,微笑说道:“要不咱们也进去听听?”

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容,语气却稍显冰冷,谢周就算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连连摆手,改口说没什么好听的地方,初听尚可,仔细一听却是没什么感觉。

燕清辞冷笑一声,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说道:“你钱花哪里了?”

先前找刑部提人,需要银子打通关系的时候,谢周手中只剩下二十多两的银票。

少女清楚记得,谢周在齐郡时手中是有六百多两,一路花销加上给白雾镇的资助,谢周手中应该还余有一百五十两左右才对,哪有回京两天,就花了一百多两的道理?

燕清辞也回头往平康里望了一眼,心想不会和师兄一样,都把钱扔到里面去了吧?

谢周明白她的意思,一笔一笔地解释了银子的去路,而后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和关千云绝不是一丘之貉,青山教育弟子的方式稍显清贵,门下弟子很少会去这种烟花风月之地。

谢周已经忘了,是关千云把燕清辞介绍给他,也是关千云不断在少女面前说他的好话。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过大街上断手断脚的人常有,不穿衣服的却是一个也见不到。

所以该卖兄弟的时候,绝不能嘴软。

……

……

永乐坊,屈府内宅,楚巧巧的闺房里烛火明亮,温暖如春。

楚巧巧却还处在昏迷中,唤作翠儿的少女丫鬟扶着她坐在床头,端着药碗,用汤匙轻轻舀起一勺药汤,耐心吹凉,喂给楚巧巧。

翠儿的神情严肃,眼神认真,动作小心翼翼,就像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情。

对她来说,楚巧巧既是主人也是姐姐,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姐。

此外,楚巧巧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楚巧巧,早在教坊司期间,翠儿就难以生存下来,更别提脱离教坊司的苦海。

一碗药喂完,翠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端着药碗起身。

“老爷。”

她对着守在床边的屈望施了个万福。

屈望摆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另外吩咐厨娘,今夜就先不要睡了,两个时辰后再给夫人熬一碗药来。”

翠儿说道:“老爷,让我来吧。”

屈望斜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昨晚露宿一宿,今天还是早些歇去吧。”

翠儿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老爷,还是让我来吧,我不累。”

屈望注意到她坚定的眼神,叹息一声,说道:“也好,那就多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翠儿看着昏睡中的楚巧巧,怜惜说道:“当初我生病时,姐姐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卫逵守在门外,听着屈望和翠儿的对话,沧桑的眼神中多了些温暖。

虽然楚巧巧家道中落遭了难,但之后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了一心爱她的状元郎夫君,还有一个诚心相待的姐妹。

在颍川时,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待这位儿媳极好,视若己出。

卫逵对此颇感欣慰。

“逵叔,你歇息去吧。”

屈望推门而出,对着老汉说道。

卫逵连连摆手,笑着说道:“老爷放心,我也不觉得累。”

屈望摇摇头,看了看老人肩膀、右臂、左胸靠下几个部位的绷带,说道:“逵叔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强撑着了。”

卫逵咧嘴笑道:“强撑什么?咱老汉好歹也是个二品……”

不等卫逵把话说完,屈望把脸一沉,语气稍重说道:“逵叔!”

卫逵愣了楞,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乏了。

乏得厉害。

昨晚他与刺客缠斗,本就有伤在身,之后虽然有谢周坐守,但老汉觉得不妥,跟着守了一宿。

今天回府,也来不及休息

虽然上午抽空给伤口敷了药,但此时还是火辣辣的疼,眼皮子也在上下打架。

铁打的身子都经不起这般折腾。

可即便如此,老汉仍是想守着楚巧巧。

他是真把后者当女儿看待。

还是那句话,这些从军伍中退下来,又被革职处理的老卒们,大多不懂生活,也不会生活。

如果是熟读兵书的将领倒也罢了,怕就怕大字不识、只会战斗的老卒们,尤其如此。

在参军入伍之前,他们大多是各州郡的游侠,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只有一腔热血。

你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务农?长期的军旅生活早已让他们五谷不分;做生意?怕不是要把底裤都赔进去。

他们之所以参军,不就是因为自己不是踏实生活的那块料吗?

他们只会砍人。

他们只会拿着刀枪,研究怎么才能快速地夺走敌人的生命。

当他们从战场下来,回到人间,忽然就成了局外人,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世间冷暖,像是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又像是刚出门闯荡的愣头青,倔强、骄傲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这一点,从齐郡城就能看得出来。

折威军的老卒们无从生活,只能再去投奔孟君集,让将军给他们谋个出路。

当然,卫逵也是如此。

只可惜他是被革职,没有能去投奔的将军。

所以孤寡半生的卫逵,在退下来之后,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躺在床上发呆,便是在街头和人打牌,时不时还会与街上的混混斗殴,大骂小辈们不懂规矩……

他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偶尔夜深人静时,卫逵也会觉得孤独,暗骂一声生活他妈的怎么会是这个鸟样?

直到遇到楚巧巧,卫逵才结束了混吃等死的日子,这是一个历经挫折,但依然向往未来的女子,柔弱而又坚强,像是四月的风,温柔却也热烈,卫逵的生活一下子就有了盼头。

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嫁人生子,已然成了卫逵对未来的所有期待。

这无关男女之情,完全就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溺。

卫逵担忧道:“那万一还有刺客……”

“怎么可能?”

屈望微微摇头,肯定说道:“屈府已在长安城内,一般刺客哪里敢在京城闹事?再说了,如今年关将至,城卫军和捕快日夜巡逻,门外一条街就有两支巡逻队,哪会有刺客?”

卫逵一合计,确实是这个理儿,这才放下忧心,回房休息去了。

屈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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