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元宵
谢周不知道白芷的来历,不知道燕公子是谁,更不知道白芷对燕公子的那些情愫。
他很忙。
白芷几人刚离开不久,就又来了许多病人,没有修行者,都是住在附近的普通人。
和白芷一样,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患了风寒和冻疮,还有几个来治辽外伤。
这都是黑市中常见的病症。
黑市中有九成的区域看不到太阳,此时又值寒冬时节,天冷得厉害,这些来黑市讨生活的普通人无法用内力御寒,就只能靠棉袄和身体硬抗,难免会染上各种寒疾。
吕墨兰为他准备的药材中除了补血养气一类,剩下九成也都是治疗寒疾的药。
不同的是,对面的贺家瓦舍把白芷当摇钱树来养,自然不舍得让她冻着。
所以白芷得风寒的主因不在天寒而在体虚,谢周没有为她开药,只交待多歇多补。
药铺里没有其他人,谢周不仅要为病人们看诊,还要为他们取药,连续忙活两个多时辰终于将所有的病人送走,长舒一口气,去到隔壁老杨那边要了一碗肉汤。
其实以他现在的境界,这等小事当然不觉得累,更没有觉得饿,行立坐卧皆是修行,天地元气自会朝他汇聚,经脉中内力更是源源不绝,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外来食物的补充,更不需要吃些热乎的暖身。但谢周还是很喜欢各种民间美食,尤其是这种大冷天,肉汤里面铺上厚厚的一层辣子,看着便让人心喜。
谢周在心里计算着今天的收入。
二十六个病人,给其中二十五人开了药,入账四十三两六钱。如果每天都是如此,那么一个月就能入账一千三百两,难怪老杨会说药铺是黑市中最赚钱的生意之一。
之所以有这么多钱,是因为黑市中的药材价格是外界的三十倍。
初时谢周还觉得三十倍过于离谱,但这就是药材在黑市中的正常价格。
如果谢周单方面降价,只会破坏药材市场,引发数不清的麻烦。
“小东西,站住别跑!”
忽然有喊叫声从前方响起,在较为安静的街巷中显得极其突兀。
谢周循声望去,看到是有个精壮的男人在追前面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来药铺偷东西的小贼。
虽然他瘦得像是条麻秆,但双腿却像是疾驰的骏马般奔动极快,身后那个精壮的男人一时间竟追不上他。
不过那少年明显体力不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被逮住只是时间问题。
谢周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管个闲事,上去问一下情况。
毕竟少年的模样确实凄惨,而且看那壮汉的表情,逮住他肯定是往死里打。
便在这时,那逃跑的少年也注意到了站在药铺门口的谢周。
根据谢周的身形,他一眼就认出谢周是昨晚那个差点吓坏自己的“鬼”。
紧接着,少年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嗖的一声朝药铺冲了过来。
得,不用犹豫了,闲事自己找上了门。
谢周没有阻拦,任由少年缩在了自己身后。
那个精壮的男人随即走近,眼神不善地斜了谢周一眼,伸手要去抓少年的衣领。
少年眼神畏怯,往谢周身后缩的更紧,还抓住了谢周的衣角。
谢周轻叹一声,伸手把他护在身后。
精壮的男人停下动作,看着谢周冷笑说道:“没想到这黑市里还有乱管闲事的人。”
谢周说道:“他怎么了?”
男人冷笑道:“偷老子的钱。”
谢周皱眉问道:“多少钱?”
男人将双手食指重叠,说道:“十两。”
谢周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背后的少年便探出头来。
“放你吗的屁,分明是五两!”
少年的声音有些脆和细,风铃一般,听起来像是个姑娘。
谢周看着精壮男人的眼睛,不用少年提醒,他就确认男人说了谎。
道心通明的他如果连这点判断都做不到,也就白费了这么多年的修行。
谢周不知道这个精壮男人是谁,但可以肯定此人不是黑市中的邪修,因为他没有境界。
此外,男人的皮肤是阳光晒出来的正常的小麦色,没有黑市的痕迹,在他的虎口处,还有被绳子磨出来的厚厚的老茧。
如果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个车夫。
谢周听吕墨兰提过,这里一共有两百多个专门往黑市拉货的车夫。
往黑市拉货是个油水很足的差事,所以这些车夫多少都和邪教的高层有些关系。
当然这些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如果偷他东西的不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而是某个邪修,相信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敢和谢周叫板,也是看谢周面相年轻,以为谢周只是个普通的药铺伙计。
谢周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思,转身对少年伸出右手:“把钱拿出来。”
少年退后半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把钱拿出来!”谢周加重语气。
少年这才磨磨蹭蹭地把手伸进裤裆,从里面摸出了一张五两的银票。
谢周接过钱,递给精壮男人。
男人不依不挠,说道:“他偷了我十两。”
少年气得指着他就要骂娘。
谢周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愣住了,把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也看向谢周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清澈,里面没有怒火,没有气愤,只有纯粹的平静。
但男人却觉得这不该叫做平静,更应该称为根植于骨的漠然,就像沉默的山海。
男人忽然回想起第一次来到黑市,不自觉生出的那种被黑暗吞没的感觉。
不,这眼神比黑暗还可怕的多。
男人甚至觉得整座黑市的寒风都灌进了他的衣服里,身体变得无比寒冷。
他感到呼吸停滞,整个人陷入僵硬,便是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法做到。
片刻后,谢周移开视线,拉起少年的手,转身迈过药铺的门槛。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身体恢复行动,再不敢做任何停留,迅速离开。
他一直小跑出了第十九巷。
冷风从前方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才发现里衣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
……
……
无名药铺内。
谢周坐到诊桌后面,指了指面前供病人看诊的椅子,说道:“坐吧。”
少年不肯,倚在药柜上不说话。
他通红发紫有好几处冻疮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倔强。
不悦是因为好不容易偷到了五两银子,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又给丢了出去。
倔强是因为谢周帮了他。
虽然钱没落手上,但如果没有谢周,即使他把钱还回去依然避免不了一顿毒打。
谢周帮他逃过一劫,甚至可以说救了他一命,他却不想承情。
那可怜的尊严更是让他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
“以后我会还你人情的!”少年终于开口,撂下一句话就往药铺外面跑去。
谢周轻轻吐出两个字:“回来。”
少年顿时停下了脚步,当然不是因为听话,而是他发现自己忽然无法行动。
在这一刻,少年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静止。
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的眼珠,在稚嫩的瞳孔中不停地打着转。
“回来,坐下。”
谢周看着他说道。
话音落处,少年的行动恢复,瞬间扭头望着谢周,眼中写满了惊恐。
他不敢再反抗,乖乖坐到了谢周面前。
“我问你答,不要试图说谎。”
“凭什么?”
少年下意识地脱口反驳,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怯懦地向后缩了缩。
谢周却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强迫他,想了想说道:“我可以给你钱。”
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今天看诊收到的碎银子,在桌上排成一排。
少年愣了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银子,问道:“全给我?”
谢周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回答一个问题,就给你一钱银子。”
少年的眼睛更亮,心想没有比这更好赚钱的生意了,坐姿都端正起来。
谢周说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元宵,十四岁了。”少年回答,紧接着说道:“这是两个问题,得两钱。”
谢周挑了挑眉,心想真是个掉钱眼里的小家伙,却也不以为忤。
“谁带你来的黑市?”他接着问道。
“不知道。”少年说道。
谢周眉头微蹙,敲了敲桌面说道:“好好回答,不然不给钱。”
少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诊桌上,低头看着手上的冻伤,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带我来的,只知道有次到家……姑且算是家,有人从背后把我打晕,醒来就在这边了。”
谢周问道:“你以前是哪里人?”
少年说道:“仓松城。”
谢周点了点头,仓松城在石柱城北边,距离黑市大概有两百里的距离。
“你父母呢?”谢周问道。
少年眉头皱了一下,冷冷地说道:“我没有父母,他们都死了。”
谢周也皱起眉头,敲桌道:“别说谎。”
少年有些诧异,不明白谢周是怎么看出的自己说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六岁那年我爹就把我卖给别人了,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在我心里,他们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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