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梧桐树,三更雨
聚会之后,姜几许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轻微的不适。她说不出到底哪儿不舒服,但是就感觉跟之前不一样。
她晚上做了一个关于宝宝的梦,走进她梦里的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粉嫩嫩,白胖胖;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水亮水亮的黑瞳里有着说不出的纯真无邪。他歪着头看她,好像在打量她,眼里闪烁着一丝好奇,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小手,胖乎乎的小身子就要朝她倒过来……
姜几许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揪了一下,她连忙伸出手……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双手紧紧地抱着季东霆。
季东霆眨了下眼睛,男人睡眼惺忪的眼眸有一抹淡淡的温润,他捏了下姜几许的脸颊:“快告诉我,刚刚你梦里的男人是不是我。”
“满脑黄色思想。”姜几许拍掉季东霆的手,嘴角弯弯翘起来,脑里又浮现小孩那双稚气无邪的眼睛,倒是跟季东霆的重合起来。
她先是轻微地恍惚,然后笑眯眯地抱着季东霆说:“梦到小时候的你了。”
季东霆笑了,抚着姜几许的腰,问她:“你今年有什么计划吗?”季东霆其实想问的姜几许有没有结婚计划。
“有啊。”姜几许躺在季东霆怀里说,“我拿到北海盛庭最佳团队奖金,奖金翻一番,另外多锻炼多充电……”
姜几许说了很多,就是没有提到季东霆。季东霆听得直皱眉,她怎么可以把他排在计划外面。
季东霆不开心了:“我呢?”
“还要更爱你。”姜几许在季东霆高挺的鼻子落下一个吻。
季东霆这才稍微满意下来:“还算你有良心……如果你更爱我,我自然也会爱你。”
姜几许窝在季东霆怀里,觉得自己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而且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咯噔”一声,她心里突然敲了一下警钟,她好像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
姜几许背着季东霆买了验孕棒,她将粉色的盒装藏在上班用的手提包里,她心理压力大,上班的时候趴在办公桌睡了一会,直至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起来开门,是安美。
安美走进来:“小姜经理,陆总找你,貌似要商量今天晨会上的工作。”
姜几许揉了揉太阳穴,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站了起来。
安美看姜几许脸上不对,关心问:“小姜经理,不舒服吗?”
姜几许笑了下:“可能感冒了,有点提不起精神。”
“如果不舒服,就请个假休息一两天,最近采购部事情不多。”安美是真的关心姜几许,叹叹气,直话直说,“说句老实话,咱们工作完成就行了,干吗要给何云家卖命呢。”
“谢谢。”姜几许笑了笑,拿着准备好的文件去找陆续。
姜几许离去之后,安美也要离开办公室,就在这时,姜几许的手机振动起来。
“姜经理。”安美叫了一声,但姜几许早已经走出了采购部,来到对面陆续的办公室。
姜几许的手机放在她的黑色手提包里,包包就放在转椅上。安美嘟嘟嘴,没有任何杂念就打开了姜几许的包,从里面拿出了手机。
电话是季东霆打来的,安美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包里……顿然,她视线落在包里的一盒粉色盒装东西上,因为震惊,她捂住了嘴。过了会,她忐忑地将包包拉链重新拉上,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办公室。
姜几许跟陆续谈完工作内容,陆续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是顾老板,S市一位比较有想法的女老板,晚上我要跟她吃饭,你有兴趣一起吗……主要我觉得机会挺难得的,认识一下对你有好处。”
姜几许知道陆续是一片好意,一个人能否在职场顺风顺水最关键的就是人脉。不过她心里还有一桩纠结事,所以直接拒绝了陆续。
“谢谢陆总,不过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打算下班就回家休息。”
陆续抬眸看着姜几许,她脸色果然不是很好,脸色微微泛白,原本秋水一样的眼眸都染上了一丝倦意。
好端端的怎么不舒服了……陆续正要问出口的话收在了嘴巴。作为上司,太关心下属是一件越界的事。何况姜几许是北海大股东季东霆的女朋友。
陆续藏起心里的苦涩情愫,对姜几许说:“没关系,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这假我批了。”
姜几许对陆续笑:“谢谢陆总。”
“嗯。”姜几许没有做多余的解释,微微扯了下唇,就上了出租车。
一路纠结担忧,姜几许回到家里,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她平复一下心情,看了看墙上钟表指着的时间,还不到三点。
这个时候季东霆在干什么?在高尔夫场谈业务?还是坐在南越办公楼查看文件?或者是接听某个重要电话……
姜几许拿出验孕棒,指尖都有点发颤。
她竟然如此胆小,姜几许深吸一口气,鼓励了自己一下,直接走进卫生间。
女人对坏事情的第六感向来都很准。卫生间里,姜几许一共做了六根测试。六根验孕棒,对照线和检测线全都显色,两条杠。
除了最开始的一根,是一浅一深的颜色,剩下的五根,测试线颜色都是明显而清晰。
……怎么会这样子呢?
姜几许洗了手,用橡胶袋将这些验孕棒全部收拾起来,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又检查了一遍。
她觉得自己都要哭了:这个世界,有人想怀怀不上,有人不想怀,偏偏……为什么上帝就不能遂人愿呢?
姜几许把用过的验孕棒丢进垃圾桶了,但是她还是不放心,索性下楼把垃圾倒了。公寓楼下就有个大号垃圾桶,姜几许满怀着复杂心情提着垃圾袋下楼了。
她走出楼道口,住在她楼下的邻居正回来。
“那么早下班啊?”楼下胖子的老婆问候她。
姜几许点点头:“身体有点不舒服,早点回来了。”她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里。
季东霆今天谈了一个下午的生意,中间他给姜几许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他在她下班的时间去北海盛庭等她,却看见陆续走过来。
“她生病提早回去了,你不知道吗?”陆续问。
季东霆匆匆回到了爱的小巢,又撞见了一个知道姜几许生病了的女人,是楼下胖子的小老婆,她笑得很热情:“你女朋友生病了,还不快点上去看一看。”
他是姜几许男朋友,居然最晚才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季东霆又心疼又生气,到底是他女朋友太要强了呢?还是他这个男朋友当得不称职?
季东霆直接用钥匙打开门,还没有进屋就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饭香。他来到厨房,姜几许正在厨房炖粥,一点都没有生病的样子。
“要喝粥叫个外卖,何必自己弄。”季东霆对姜几许说。
姜几许转过身对他笑了笑:“你忘了,是谁今早说晚上要喝粥的?”
季东霆想起来了,他早上的确说想喝小米粥。他拉过姜几许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吗?”
姜几许摇摇头:“没有啊。”
“陆续告诉我你不舒服。”季东霆有点生气。
姜几许瞪了季东霆一眼:“我翘班的理由,你还真信了。”
季东霆摸了摸姜几许微微泛红的脸蛋:“不舒服第一个告诉我,嗯?”
姜几许点了点头。
季东霆笑,他要用微波炉热点食物时,姜几许突然说:“干嘛用微波炉啊,我用蒸锅帮你弄吧。”
“微波炉方便。”季东霆说。
“但是辐射大。”姜几许脱口而出。
季东霆笑了,失笑说:“好吧,听你的。”
……
晚上姜几许和季东霆都睡不着,一个想着验孕棒显示的事,一个想着求婚的事。
一个越想越头疼,一个越想越兴奋。
季东霆在姜几许身上抚摸起来,姜几许制止了他的行动:“Kingsley,不可以。”
季东霆尊重姜几许,道歉说:“对不起。”
姜几许在季东霆怀里翻了个身:“我们睡吧。”
季东霆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新将姜几许揽到自己怀里来:“抱着睡。”
Dean对钻石无感,但是看到这枚成品钻戒时,心情都有点小激动了。所以他第一时间飞回了S市,把这枚完美钻戒送到季东霆这里。
奢侈,尊贵、典雅,又不缺乏纯美气质。
季东霆将钻戒对着灯光看了看,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很适合许许。”
Dean把签下的高额保险单给季东霆:“光是保险费就可以买好几克拉钻石了。”
季东霆不在乎这些钱,他说:“我这辈子就求一次婚,难道我要拿一个草戒指给我未婚妻吗?”
啧,还未婚妻?根本没有答应好不好。Dean小声说了句:“男人求婚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成,有些男人求了一百次婚还没有成功呢。”
“哪个男人?那么失败。”季东霆目前对求婚的话题,都有点感兴趣。
“一部电影。”Dean笑着说,“不过季先生肯定会马到成功的。”
“毋庸置疑。”季东霆把钻戒放回深蓝色的盒子里,口吻自信道,“即使我真送许许一个草戒指,她也是会答应我的。”
Dean笑嘻嘻说:“那我先对季先生说一声恭喜了。”
季东霆对Dean点点头:“谢谢。”
季东霆把求婚场地放在了S市圣天大厦最高一层,对面就是南越尚未竣工的假日酒店。那是他给姜几许的求婚礼物。虽然姜几许那个女人不一定喜欢,但是她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吧。
明天是他求婚的日子,也是他和姜几许认识的六个月纪念日。季东霆龟毛地让Dean重新购买一套新西装,Dean开玩笑说:“季先生,你那么帅,即使不穿衣服求婚,姜经理也会答应你的。”
“低趣味!”季东霆批评Dean,然后问,“你觉得她一定会答应我?”
之前的自信哪儿去了呢?Dean说:“如果我是女的,我都想答应你了。”
季东霆嗤笑一声,淡漠抬了抬下巴:“你想得美。”
姜几许在附近的一家甜品店坐了一会,她要了一杯酸梅汁,然后给季东霆回复短信:“好的。”
姜几许坐在甜品店想了很多事,比如明天她拿着化验单给季东霆,并对他说:“嗨,Kingsley,恭喜你,你要做爸爸了。”季东霆会是开心,还是惊吓?
姜几许用力地吸了一口酸梅汁,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不管她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从来没有不想要这个孩子。
真从来没有……
因为孩子是Kingsley的吗?她虽然害怕忐忑,甚至深深地恐惧着自己看不到的未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姜几许吸完大半杯酸梅汁,走出甜品店时又打包带走了一杯。大家说孕妇都爱喝酸的,真的好灵!
姜几许抱上季东霆,脸贴在季东霆的怀里:“Kingsley,我可能也会有礼物给你。”
“好吧,我会很期待的。”季东霆满脸愉悦说,然后在姜几许额头落下一个吻。
姜几许扯起嘴角,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开心一点。但是她真开心不起来,不管她如何安慰自己,如何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心情依旧非常低沉。其实,她还是希望今天去医院拿检验单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一切只是个乌龙。
下午,姜几许以要见供应商的理由又提下班了。临走前,她看到安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安美,还有事吗?”
安美低下头:“没事。”
安美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她对姜经理忠心耿耿,又怎么不知道她今天根本不用见什么供应商……而且她了解姜经理的性格,如果不是重要又私密的事情,她根本不会撒谎找借口,除非可能是……
安美痛苦地闭上眼睛,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暗恋的男神一定要有担当啊!不然她真的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姜小姐吧,请坐。”
姜几许在医生对面坐下来,她手心捏着一把汗,紧张地问:“结果如何?”
男医生托了托鼻子上眼镜,有点可惜地看着姜几许:“是怀了,不过可能是异位妊娠……”
姜几许脸色徒然白了:“什么……”
“俗称宫外孕。”男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安慰姜几许两句,“如果真的是宫外孕,你需要快点手术。”
姜几许不可思议地看着医生,大脑呈现一片空白,全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她双手交握,指尖一阵阵地泛着酸麻。
年轻医生扫了一眼姜几许:“有男朋友吗?”
姜几许:“有……”
医生叹叹气:“需要详细检查,什么时候过来?”
姜几许眼泪直接冒了出来,她强忍着自己不在医生面前失态,但是她还是哭了,她很害怕,她很想发泄,她不明白倒霉的人为什么会是自己。
“可以约定下手术时间吗?”医生再次开口,里面有一种职业化的淡漠。
姜几许还是哭了起来,她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医生,我想先跟我男朋友商量一下再说……”
这段时间姜几许的心就像过山车一样,时高时低,直到低到了低谷里。她想到了那晚走进她梦里的小男孩,孩子有着这个世界最纯粹无瑕的眼睛,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满眼好奇,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姜几许再次来附近的这家甜品店,这一次她没有要酸梅汁,她要了一杯奶昔,甜得发腻,但她舌尖依旧泛起淡淡的苦涩。
她手里一直攥着一只手机,她一共拨出快十次电话了,每次都在快接通的时候拧断。
她在怕什么?
她是个胆小鬼,竟然不敢面对狼狈又可笑的检查结果……姜几许揉了下额头,她想自己需要再做几次检查,如果是个乌龙呢?
小小的猜测像是星点般的火光在她空白脑袋里闪过,轻微的、不确切的,隐隐约约的,却给了她巨大的希冀。姜几许在这家甜品店坐了很久,午后的甜品店很安静。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这小小的空间放空自己,直至傍晚的余晖浅浅地笼罩着她,她手放在奶黄色的桌面上,看着阳光在她发麻的指尖渐渐溜走,最后消失不见。
她看了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六点钟,她与季东霆还有个约会,大概是庆祝他和她相识六个月纪念日吧。那个男人倨傲淡漠的外表下,有一颗浪漫而纯粹的心。
姜几许站起来,正要离去,她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屏幕显示的号码,是沈珩。
姜几许犹豫一下,还是接听了。
“有事吗?”
“小许,姜伯父晚上在A市医院做手术,你想见他一面吗?”
“……”
很浪漫啊……
似乎一个人只有在最微妙的时刻,才会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就算之前他曾有过一样的设想:姜几许会嫁给别人。但是没有这一刻更让他清醒明白过来。
沈珩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笑容嘲讽。他自私,狭隘,善妒,他的世界没有一种幸福,是姜几许在其他男人得到幸福。
头顶残阳如血,沈珩拨打了姜几许的电话,他说:“我刚刚得到A市朋友的消息,你父亲正在那边做手术,姜伯父并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黑色长裤、白色衬衫、同色背心、外加胸针和领巾……季东霆穿戴整齐,镜子的男人早已经英挺斯文得不像话。他扯了下白色领巾,心情有点澎湃,然后他从袋子里摸出准备好的这枚“火焰”钻戒。
从此不再一个人,他和姜几许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了。她会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她的一切都与他息息相关。多么奇妙的缘分,当初在机场的第一面,他怎么会想到那个女人将是他今天求婚的女主角。
季东霆给远在伦敦的母亲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他说:“妈妈,我等会儿就跟许许求婚。”
“真的吗,太棒了!”季母略兴奋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传过来,随后她有点低落起来,“这个时候每个妈妈都是开心又难过,我开心我的Kingsley终于找到了自己幸福;难过的是妈妈不再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了。”
“对不起,妈妈。”季东霆温柔道歉说。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居然不骗骗我。”季母撒娇道。
季东霆笑了:“你在我去世的父亲,和Blake心里都是最重要的女人。”季东霆说完,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可以保证,许许会是一个很好的媳妇,她会陪你喝茶和逛街。”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季母感慨了两句,随后问,“今晚的求婚会浪漫吗?”
季东霆认真想了想:“应该是浪漫吧。”
“Kingsley,一定要记录下来。”季母强烈建议说,“让Dean把整个过程录像下来好不好,我很想看。”
“其实……好吧,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季东霆觉得把过程记录下来也不错,以后说不准还给以后的儿子做个表率作用。多年后可以拿这卷录像告诉他:“瞧,你爸爸以前是这样追上你妈妈的。”
季东霆抿了抿唇,还没有求婚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曾经,他对幸福的理解是不闹心的,成功的,隐秘的;此时他觉得幸福是喜悦的、投入的、满足的,以及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Dean准备了最好的录像机,他对季东霆说:“季先生,可以把你求婚视频的版权送给我吗?”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季东霆坐在去圣大大厦的车上,考虑了一下,“如果你不做商业用途,我可以考虑一下。”
Dean从副驾驶转过头:“放心。”
季东霆勾勾唇,已经微笑地表示允许了。
车窗外飞速闪过大片的桑树,黑黑压压一望无际。她收起复杂的心绪,给季东霆发了一条短信——“Kingsley,我回A市一趟,不能赴约了,我到A市再与你联系。”
沈珩一边开着车一边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姜几许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转换话,“你怎么找到我父亲的?”
沈珩踩着油门加速,流畅地换了车道说:“我很早就跟你父亲有联系,但他身体一直不好,就住在A市的疗养院里,我与他见过几次面。还记得上次我们野外露营么,我之所以突然离去就是因为你父亲的哮喘病发作了。”
姜几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珩:“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以姜伯父好面子的性格,我不告诉你的理由不需要多说了吧。”沈珩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刚刚疗养院人电话打给我,说伯父可能有危险,我可能还不会告诉你。”
姜几许沉默不语,顿了顿说:“沈珩,不管如何,谢谢你。想不到你还帮我们家。”
“不用,如果这事发生在我父亲身上,我想你也是会伸手相助的,对吧。”沈珩打了一个比方。
姜几许没有说话。
穿过幽静晦暗的长廊,她立在一间病房门口,里面就住着她手术刚结束的父亲。她往里面看了一眼,对沈珩说:“谢谢你。”
沈珩耸耸肩,在病房外的长椅坐了下来:“我觉得你今晚是不会离开医院了,好吧,我陪你。”
姜几许立在沈珩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无措时想一个人陪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沈珩。她在沈珩身边坐下来,低低开口:“谢谢。”
沈珩无奈地摊手:“小许,这一路你一直跟我说谢谢。”
姜几许扯嘴笑笑,她从长廊走出来给季东霆打了一个电话,她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尽量淡定说:“Kingsley,你睡了吗?”
过了一会,电话接通,季东霆干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只发出一道:“嗯”声。
外面树影重重,月色覆盖在夜里,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浅灰色。姜几许突然说不出话来,她尽量让自己轻松点。在很多突如其来的问题上,她总有将它们拖一拖,藏一藏,待自己整理好心情,再与他人谈说。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很慢,同样很消磨人的耐心。
Dean是今晚的见证人兼摄影师,他拍了五光十色灯火、娇艳可爱鲜花,以及孤零零的男主角。随时调整角度和灯光等女主角过来。
突然,季东霆转过头,冰冷冷开口:“不用拍了。”
Dean连忙关了录像机,对季东霆说:“可能有事耽搁了。”
季东霆没有说话,他想起姜几许的性格,典型的逃避人格,她是发现自己要跟她求婚,在装死吗?季东霆心里烧着一团火,烧得他快失去了理智,偏偏姜几许打电话给他时,他都没办法质问她为什么爽约。
季东霆拉了拉身上的礼服站了起来,按了墙上了棕色按钮,四面的窗帘忽然全部自动打开,视线外面是夜幕降临的城市,正五光十色、璀璨迷人。
季东霆立在玻璃窗前,自问自己是紧张不安了吧。只有没有安全感的男人才会因为女主角迟到了患得患失。他的视线外面,是南越正在建设的项目,此时高高的建筑楼上闪烁着漂亮的霓虹灯,是Dean找人制作的“Kingsley&Xuxu”。
浪漫璀璨,犹如“爱情”两个字。
季东霆骄睨着对面建筑高高挂起的英文字母,心情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这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好像照耀到他心里去。他心里一片灯火通明,让他清楚明白地看到自己的心。
他那颗骄傲自负的心早已经丢在了这场上帝安排的爱情里,取而代之他变成一个敏感的、患得患失的、无比害怕伤害的懦弱男人。
夜色沉沉,季东霆一直没有离圣大大厦,直到凌晨五点,他收到了一张照片。
一个A市号码发给他的,照片里姜几许正靠在她初恋情人的肩膀上睡觉,她身上盖着一件米色的男人风衣。
他曾经给沈珩发过一模一样的照片,现在沈珩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够讽刺,够意思。
季东霆想笑,一场爱情,一败涂地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怕的是挫伤了自尊和骄傲。季东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暴露。下一秒,他将手机摔在了落地玻璃窗上,强大的冲力下,手机屏幕立马四分五裂。
一起跟着消失不见的,还有手机里面的一条未查看的短信。
她走出医院大门时,父亲请来的看护追上了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黑色皮包里把六万块拿出来,对她说:“姜小姐,这是姜先生要我还给你的。”
姜小姐看着看护递上来的钱,心里很难过:“他不要吗……”
看护有着非常浓的南方口音,她转述起姜修宏的话:“你父亲说他不缺你这钱花,让你自己留着用,他很好,不需要你惦记着他。”
姜几许转了下头:“好,你也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如果他不想我出现他面前,我可以永远不出现他面前。”
看护女人照顾姜先生已经一段时间了,她对一些情况也有点了解,她宽慰姜几许:“其实姜小姐根本不用担心你父亲会缺钱,他生意失败也有养老钱的。”
姜几许看着眼前好心提醒她的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父亲的心里可能还不如一个看护。
对啊,姜修宏是什么人,他会缺钱吗?他只是没有过上他所想的大富大贵日子,就像他小时候看不起她考的99分一样,他现在不屑她的六万块。永远觉得她给他丢脸了。
姜几许自嘲地笑了笑,对看护说:“好好照顾他吧。”
姜几许问Dean:“Kingsley他晚上回来吗?”
Dean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晚上季先生要参加一个宴会,我没办法揣测他的想法。”
姜几许“哦”了一声,对Dean说了句:“谢谢。”
Dean挂上手机之前,还是对姜几许多说了一句:“姜经理,你那天失约,季先生很生气。”
“对不起……”
姜几许挂上手机,不用Dean说,她也可以想到季东霆在生她气。但是她没办法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季东霆。他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垃圾桶。
其实她这段时间也不想跟季东霆见面,她需要跟医院那边约定时间,再次做个详细检查。
晚上,姜几许一个人睡在公寓里。她房间换了床,一个人睡在这样的大床上,竟然觉得不习惯了。
窗外下起了雨,她听到有风声拍打着窗户,呼啦啦让人害怕。突然,客厅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是外面的门开了。她从床上起来,脚刚穿上拖鞋,她又听到一道响声,好像是门关回去了。
她快速跑到客厅,只见季东霆躺在了沙发上。男人脸颊微微泛红,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一片若明若暗的阴影,客厅雅白的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子,让他的五官看起来英俊又明晰。
客厅到小阳台的拉门还半开着,此时夜里的风雨正往里面“飕飕”地钻进来,满室风雨的味道。她走上去锁掉拉门,转身来到季东霆跟前,她刚倾下身子,整个人已经被季东霆搂进了怀里。
姜几许在季东霆胸口闻到了一丝酒味,季东霆醉了吗?
“前天晚上去哪儿了?”季东霆闭着眼,声音微弱。
姜几许柔软地贴在季东霆的怀里,回答说:“我回了一趟老家。”
“跟谁在一起……”季东霆继续问,眼睛没有睁开,仿佛在说梦话一样。
姜几许抱上季东霆的腰:“……我一个人。”
季东霆倏然睁开眼睛,他的手贴在姜几许的腰上,良久,他的手垂落下来:“累了,回房睡吧。”
第二天,姜几许醒来已经看不到季东霆。她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早饭,然后去了医院。
换了医院,姜几许抱着仅剩的一丝侥幸做第二天检查,但这一次检查只是证实了上次的检查结果。她心中还剩下的希冀瞬间灰飞烟灭。
事实摆在眼前,她只能面对。哪怕现在检查出了她得了绝症,她也要去面对它,不是吗?
有些事说起来其实挺有意思的。刚开始,她以为怀孕了,她心理上很排斥;现在结果变成了这样了,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和无措。她很想告诉季东霆,她觉得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肯定有办法救他,因为他是Kingsley啊。
姜几许不知道自己走出医生办公室,她好像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从脚底凉到了心顶,每一寸海水都像是兵不血刃的利刀,她疼得几乎站不直身子。她明明被困在海里,却可以看到上面的人在活蹦乱跳,而她却越来越往下掉落。
为什么会这样子?她在令人绝望的窒息里爬不上来。
医院楼下是一个小花园,因为后面就是儿童住院部,小花园随处可见是小孩,绿草茵茵,杨柳依依,姜几许在石板凳坐下来。
Kingsley,他会有办法吗?他可是无所不能的太阳神啊,他肯定有办法的……姜几许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打算给季东霆拨打了电话。
她要告诉他,医生告诉她怀孕了,但是异位妊娠,他可以救他吗?
漫长的“嘟嘟”声结束,手机无人接听。
姜几许趴在小石桌上,眨了两下眼睛,滚烫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突然,一道急促的铃声响起来,姜几许看了眼屏幕闪烁的名字,激动地拿起手机:“Kingsley……”因为紧张,她另一只手已经攥了起来。
“有事吗?”季东霆略平实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隐约之间,里面还有甜美的空乘小姐播音声,提示乘客还有几分钟就要登机了。
“你……在机场啊?”姜几许张了张嘴,只觉得有人在她心里塞了一把沙子。
“是的,我要南非一趟,大概十天后回来。”季东霆说。
姜几许擦了擦眼角又冒出来的眼泪:“是……谈生意吗?”
“哦,不是,那边有什么生意好谈的。”季东霆好像在开玩笑,但声音平静地听不清情什么绪,就像是做个简单交代,如果她不主动打给他这个电话,他可能连交代也没有。
“那为什么……”姜几许声音轻得自己都有点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气流横冲直撞,几乎要变成利刀刮伤她。
“几个朋友约我去南非狩猎,最近挺无聊的,所以就答应了。”季东霆解释说,口吻有点漫不经心,有点高高在上,还有一丝距离感的淡漠。随后,他还没有给姜几许开口的时间,他又说,“几许,我要登机了。”
姜几许:“……”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季东霆挂机之前,终于想到她找他可能是有事。
姜几许手指僵硬,但已经浑身发抖。刚刚季东霆轻轻落落几句话,好像一壶开水浇在了她心上,烫伤了她所有肺腑,她只觉得疼。这一次,真疼到了骨头缝里。
“如果没事,我挂了。”季东霆说。
“我……没事。”姜几许眼泪簌簌地流着,她真快要哭出声了。她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出一丝变化。过了一会,她松开手,最快速度说完一句话,然后快速按掉了手机。
她最后说的话是:“玩得开心点。”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两道压印通红通红的,上面冒着血丝。
“哇——”
姜几许跑到医院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突然间,她都只觉得小腹坠痛,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她往下拖。
她快支撑不住了,人已经跪在水池边,最后双手紧紧抓着冰凉的瓷砖,指尖泛白,几乎要晕厥在洗手间里。
她闭上眼睛,眼眶湿润通红,她低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Kingsley……”
突然,密密麻麻的荆棘丛里似乎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响声。季东霆带着两条猎狗在密林小道停下来,“哗”的一声,勇猛的猎狗已经朝着荆棘扑了上去。
砰!枪响了,一只疣猪突然在荆棘丛中突然弹起,朝后面奔跑,还没跑两步就倒地了。季东霆放下猎枪,他身后的伙伴已经高兴地拍上他肩膀,兴奋喊道:“Kingsley, good job!!!”
季东霆嘴角轻轻扯着,突然荆棘丛发出一道微弱的低鸣声。他身边的阿曼德正要举枪时,季东霆拦下他:“只是一只兔子。”
阿曼德受不了地看着季东霆:“Kingsley,我发现你从来不打兔子,兔子多好玩,我今天可是打了六只野兔子。”
阿曼德跟季东霆炫耀起自己的战果,季东霆平静地往前走去,塔桑尼亚的阳光太猛烈,才来这里六天,男人白皙的肤色已经变成了蜜色,更显得整个人气场强大无比。
他转过头对阿曼德说:“因为我女朋友的外号就叫小兔子。”
“天哪。”阿曼德想到自己捕获的灰兔子,抱歉说,“对不起啊,你应该早点说的。”
“没事。”季东霆面色无波。
阿曼德是个粗性子,但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跟在季东霆身后,“Kingsley,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出来玩的样子。”
季东霆反问:“不是心情不好才出来玩吗?”
“也是。”阿曼德拍着季东霆的肩膀,邀请说,“吉拉德晚上要举办一个狮子狩猎比赛,有兴趣参加吗?”
“恐怕没有。”季东霆擦拭了一下枪杆,“我打算明天回去。”
“那么快……”阿曼德遗憾道,“你应该再玩几天的。”
季东霆没有说话。气消了,他应该跟姜几许好好谈一谈,经营一段感情不容易,放弃一段感情总是很轻易。
季东霆转过头对阿曼德说:“因为有人在挂念我。”
“哦,我知道。”阿曼德笑起来,“Dean之前就告诉我,你快要结婚了,真是恭喜啊。”
季东霆扯笑:“果然是好事传万里啊。”
打猎是一项消耗体力的运动,草原猎场有人工的营地,一个个草房子就像蘑菇一样在生在宽大的草原,虽然外面是草房子,里面却摆放着舒适的沙发,提供客人浓郁的奶茶和美酒。除此之外,还可以欣赏可爱的草裙舞。
季东霆难得吸了一根雪茄,他们这边特制的雪茄,除了有烟草特有的甘洌呛人,还有一股神奇的古老味道,涩的、苦的,以及淡淡的茶香味。
季东霆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徐徐白烟从鼻间嘴角溢出,这些烟雾很快变化着形状飘出了小窗外,慵懒里透着一股缠绵意味。
“这是我最爱的烟了。”阿曼德对季东霆说,粗犷的眉眼里闪烁着笑意。
“我也喜欢。”季东霆笑着说,“吸了两口,其实并不呛人,我觉得女性也可以抽。”
“哈哈,猜中了,这就是女性烟。”阿曼德哈哈大笑,“我送给你女朋友的礼物,如何?”
“很好,我先替她谢谢你。”季东霆仰面吐出一口烟雾,全身神经真的舒缓不了多少。第六天,他第一次认真想起了姜几许。
“明天真要走吗?”阿曼德舍不得季东霆,“我的朋友,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聚会了,明天的狩猎活动会更刺激,也更有趣。你不是很想看老虎狮子反攻的精彩画面吗?”
季东霆耸耸肩:“真不参加了,我不能沾太多杀戮。”
“你信教?”阿曼德难以置信问。
“当然不是。”季东霆面露愉悦,“其他原因而已。”
但接电话的是Dean,原因是季东霆与他换了电话。
Dean似乎也在生她的气,嘀咕了一句:“姜经理,只要季先生气消了就回来,他回来你再多说好话就行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哄的男人。”
“谢谢你,Dean.”
“啊……姜小姐,你在哭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嗓子有点痒。”
那天,已经是姜几许手术后的第三天。
第六天,姜几许在医院遇上了安美,她不知道安美知道多少,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安美的帮助。出院当晚,安美留下来照顾她。
晚上,安美痛哭流涕:“姜经理,为什么会这样子。”
姜几许笑着给安美擦擦眼泪:“只是小手术,别担心,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安美对她说:“我讨厌季先生。”
姜几许笑了:“跟他没有关系。”
安美很偏执:“这样的事,都是男人造孽,女人受罪。”
姜几许靠着床头:“没有,我自己倒霉而已。”她天生输卵管狭窄,怪得了谁。这个世界比任何财富都要珍贵是健康,可惜她连健康都没有。
早上起来,安美去上班,姜几许继续留在公寓里休息。中午她叫了外卖填饱肚子。傍晚安美送来了老黄熬制好的鸡汤。
姜几许窝在沙发喝得很美味,她问安美要不要看一场3D电影。
安美非常担心她身体:“你现在怎么出去啊?”
“当然不是,待在家里看啊。”客厅的有季东霆新换了的家庭影院,姜几许第一次使用,捣鼓了一会,终于播放了一部3D电影。
这是韩国的一部表达女人成长主题的电影,因为女主有着非常糟糕的际遇,影片拍得很感人。安美看到一半就崩溃了,开始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骂:“这群棒子拍得那么矫情做什么!”
姜几许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从开始到电影结束,她一点眼泪有没有掉下来。或许最近她哭多了,再悲伤的电影都触碰不了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她手机响起来,她以为是季东霆,连忙伸手去拿手机,然后发现是陆续打过来的。她以为陆续是催她上班,结果陆续给她送来了一点水果,他就在她公寓楼下。
水果是安美下去拿的,陆续就立在公寓楼下的楼道口,身上还穿着今天上班的西装。安美笑嘻嘻接过陆续送来的大袋东西。
“那么多东西,陆总您还说只是一点水果,太客气了吧。”安美替姜几许道谢说。
陆续笑眯眯地立在安美跟前:“难道还让你们说我小气。”
“当然不是,陆总就是空手过来,也是心意一片啊。”安美打趣说。
“刚切除阑尾,饮食上一定要注意,你要多提醒姜经理。”陆续说。
阑尾手术这个借口是安美替姜几许想出来,所以她圆谎起来特别容易,她朝陆续点点头,仿佛将他的话谨记在心了。
“我一定会照顾姜经理的,让她早日回北海盛庭发光发热。”安美对陆续说。
陆续听到北海盛庭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眯。
安美是个直接性子,最近她在酒店听到不少风云,趁着这个机会问陆续:“陆总,我们盛庭是不是要改名了?”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陆续口吻淡淡,“只要工资不少,奖金不少,改名不改名,对你们有区别吗?”
安美笑得像花儿一样:“陆总教训的是。”
安美把陆续送来的大包小包送回了公寓,姜几许已经在沙发上看书了,她见安美进来,赶快放下书。
安美特别爱管人,以前她被姜经理管,现在她可是姜经理的小管家了。她一把拿过姜几许刚刚看的书:“还看,伤眼不知道吗?”
姜几许求饶:“我错了。”
安美这才罢休,她开始清点陆续送来营养品和水果,除此之外,还有一大袋零食,都是一些营养零食,吃了对身体有好处。
“我发现陆总还挺有意思的。”安美拆了一包阿胶糕,“味道不错。”
姜几许收了收嘴角的笑:“喜欢吃就带点走。”
“不行,这可是陆总送给你的。”安美嘟嘟嘴,然后塞了一块糕点到姜几许嘴里。姜几许擦了擦嘴角,“真难吃……”
“哈哈,被我骗了。”安美笑倒在沙发上。
有时候,闺蜜比男朋友好用。不是因为男朋友不体贴,而是有些事可以对闺蜜说出来,但是没办法跟男朋友袒露心扉。
第八天,姜几许基本可以出门了。外面早已经进入了初夏季节,楼下两位爱漂亮的小姑娘也穿上了漂亮的裙子。
安美要上班,姜几许一个人待在公寓里也有点无聊,所以她喜欢上了公园。她随时带着手机,她在等一个人电话,不过等来的都是沈珩的,偶尔是陆续的。
工作日的公园,平时都是老人和小孩,偶尔有几对年轻人走过。头顶太阳很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很温暖。
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在公园草坪踢球,球飞到姜几许脚下,姜几许弯腰拿起球。小男孩跑过来,额头冒着细细汗液,他有礼貌地问她:“姐姐,可以把球还给我吗?”
姜几许递过去,多问了一句:“星期三不上学吗?”
小男孩低下头,郁闷说:“我长了水痘,老师不让我上学,妈妈上班了,她让我待在家里也不让我出门,说不能吹风,但是我真无聊坏了,就偷偷跑出来。”
姜几许笑着说:“你这可不对,妈妈不让你出来有她的理由,你这样擅自跑出来,她知道会很伤心的。”
小男孩低下头,然后跑开了。
姜几许低下头,其实她有什么资格说小男孩,她有什么资格呢?
傍晚,姜几许在家给自己熬粥,安美打来电话:“季先生回来吧?”
姜几许:“没……”
安美震惊说:“可是我明明听到会议部的同事说,季先生下午就来北海盛庭开会了。”
姜几许沉默。
安美说到这,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赶紧安慰姜几许:“姜经理,可能是刚回来,来不及跟你打招呼呢。”
“那么打了几个?”季东霆淡淡地问。
Dean不好意思说只有一个,骗季东霆:“三四个吧。”
“不可能。”季东霆一眼就看到了Dean撒谎,“最多一个。”
Dean尴尬地笑了下,把话题引到季东霆的肤色上:“季先生,你真黑了好多。”
“非洲阳光太猛烈了。”季东霆说,然后问Dean,“帅了吗?”
Dean连连点点头:“比包公要帅。”
季东霆心情好地点点头:“不错,居然还知道了包公。”
果然是人情比纸薄。
季东霆背靠皮椅,面带笑容回答说:“当然有意思,而且这次狩猎,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我觉得黄雀也要转过头看看,身后有没有猎人,是不是?”
“哈哈。”有人笑起来。
季东霆也笑,又看了会议桌另一端方向,姜几许怎么没有来上班?
会议内容快要结束的时候,何云作为魏北海的代理人,也聊起了狩猎话题,她略嘲弄地说:“一直以来我认为季先生是环保人士呢?季先生难道没有看新闻么,一些动物真的很可怜的……”
季东霆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揉着额头笑了起来。
北海其他人也有人笑,不过没有季东霆那么随心所欲。
季东霆说:“我告诉魏太太吧,什么是不环保行为:是北海的部分工厂没有升级排污设备,是商人为了满足私欲兴建厂房和资源直接开发。可能魏太太不知道,我是有狩猎许可证,而且我理解的狩猎可能跟你不一样。现代狩猎者有他们的法规,我们坚持‘打公不打母,打老不打幼’。另外建立组织保护天然栖息地,这恰恰是保护野生动物生长环境的最好方式,甚至好过于所谓的自然保护区,强制性霸占和摧毁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何云的脸被季东霆反驳得一阵白一阵青。
Dean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位魏太太真是撞在枪口上了,季先生因为看不到姜经理很生气。结果她还自讨没趣。
季先生嘴巴厉害的样子她是没见识过。
不过……那个风度翩翩的季先生哪儿去了。
“季先生说得对啊。”南越项目负责人开口,他早已经认定季东霆才是自己的老板,笑容灿烂看向季东霆,“我们现在南越的项目,用的都是最新的科技和环保材料,而且资料投入比例里绿化占了很重要的比例,我做酒店项目很多年了,像南越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它就是一个绿杨城郭,林水之州啊。”
季东霆抿了抿唇角。会议结束,他第一次叫住了陆续,陆续从容俊雅地转过头:“季先生。”
季东霆直接问:“姜几许请假理由是什么?”
陆续:“有事。”
季东霆对陆续的回答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请了几天了。”
陆续:“很多天。”
季东霆扯唇笑了起来。
陆续却笑不出来了:“季先生,在事业上,可能我做不了所谓的猎人。但是有些人如果你不够珍惜,陆某就把您在会议上的话还给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猎人。”
季东霆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续,眼里的尖锐就像是冰块骤然破碎,然后他平静地转过身对Dean说:“我们走吧。”
真是一个易怒的男人。Dean坐上车时,对季东霆建议说:“季先生,我觉得你应该更理智一点,如果你想见姜经理,你就应该打电话给她。”
季东霆对Dean说:“把手机给我。”
Dean非常开心递上手机,季东霆拿过手机,熟悉地输入那个女人的手机号。过了会,他还是把手机丢在一边,对Dean说:“我们先去酒吧。”
Dean叹叹气:“好吧,酒能壮胆,好主意。”
酒是个好东西,它也是一个坏东西。
何云也来酒吧找魏北海儿子魏饶的,北海现在一团乱,她的能力完全不能与那帮人精对抗。不过何云没有找到魏饶,却看了安美。她看了安美一眼,走了过去。
晦暗灯光下,安美对面坐着一个清秀女孩,何云对她笑了下:“我是安美上司,很巧在这里遇上她。”
“哦,领导好,领导请坐。”清秀女孩对何云笑了笑,然后抱歉说,“安美心情不好,她酒量差,醉了。”
何云点点头。
安美眯着眼,脑袋糊涂发热,一时间也没有看到位子上多了一个人,继续跟老友吐槽说:“为什么男人都是坏东西……我本以为我的男神是仅剩不多的好男人,英俊、有钱、幽默风趣……呜呜,可是他居然让我的女神流产了……呜呜……”安美趴在桌上痛哭流涕起来。
清秀女孩对何云说:“抱歉啊,安美酒品太差了。”
“没关系。”何云笑,“那我先走了。”
何云走出了酒吧,她走到自己停在外面的奥迪A4,还没有上车,先看到了季东霆的雷克萨斯。
真是巧到美妙。她笑着朝季东霆走过去,开口说:“难为季先生还有心情来酒吧。”
季东霆对Dean说:“你先进去。”
Dean点头,季东霆背靠黑色车身,双手抱胸地对何云说:“魏太太都有心情来酒吧,我又怎么没有好心情呢。”
“呵呵。”何云眨眨眼睛,“我原本以为姜经理是个幸运女人,现在我倒同情她起来了。她流产待在家休息,男朋友却来酒吧消遣。”
季东霆“哈哈”笑了起来:“魏太太真有趣。”
何云也纳闷了:“难道季先生不知道?”
季东霆脸上的表情突然停滞下来,他突然将何云抵在酒吧外面的柱子上,问道:“告诉我,你从哪儿听来的?”
何云被季东霆冰冷神色吓去了,男人眼底阴翳,如风雨欲来。不过她抬了抬胸,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当然是她的好徒弟告诉我的。”
季东霆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他全身上下都被戾气笼罩着,他靠近何云,压低声音说:“不管你从哪儿听来的,如果你敢把许许流产的事到处宣扬,我告诉你,你就别想魏北海从监狱里出来。”
何云还真被吓住了。
季东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狠毒,几乎是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你,你在北海的龌龊事我也知道不少,如果你敢说出一个字,魏北海应该是想要你进去陪他,至少有个伴不是吗?”
何云看着季东霆,噤若寒蝉。
……
Dean太久不见季东霆进来,他又从酒吧出来,结果看到车子已经被季东霆开走了。他想: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其实早点想见到姜经理吧。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的女人。化妆品真是神奇的东西,可以把一个憔悴无光的女人重新变回娇艳动人。
姜几许给季东霆打了电话,她再一次主动示软,一个人如果一件事做得不对,她若失去最好的机会,之后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搬着板凳自己下台阶。可惜人永远在事后才看清所有问题和原因。
电话很快接通,但没有人说话,似乎只有细微的电波在她耳边流淌。姜几许以为还是Dean接听这个电话,她轻声细语地问:“是Dean么,我听说Kingsley回来了,他在你身边吗……”
过了会,一道低沉声音传了过来,里面有着一种压抑情绪的幽微感。
“许许,是我。”
姜几许一时间只觉得委屈,如果在感情好的时候,她完全会对着季东霆哭了起来,哭诉他这段时间对她的冷漠和刻意。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她擦去眼角的眼泪,软软说:“Kingsley,你晚上回来吗?”
“回来。”季东霆说,“先这样吧,我在开车,我们回来说。”
姜几许挂上手机,镜子里化好妆的女人又是一片狼藉。她用化妆纸擦掉妆容,最后只涂上了一点胭脂水粉,让她不至于看起来死气沉沉。
十几分钟,姜几许听到了门铃声,她上前开门。其实季东霆早有这门的钥匙,那个男人更喜欢以主人的姿态走进她的公寓,而不是如今这样,开始按门铃了。
姜几许上前开门,季东霆就立在门外,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大概非洲的阳光真的太猛烈,脸上肤色没有之前白皙了,不过五官更立体了,就像是雕塑出来的美男子。
姜几许扬了扬唇角:“晒黑了。”
“是吗?”季东霆淡淡回应,直接越过姜几许在沙发坐下。他看起来有点疲惫,好像穿越千山万水的跋涉赶到她面前。
他何止黑了,还瘦了。
爱情甜蜜美妙的时候就像峭壁岩缝里开出来的花,它在风和日丽的春光下傲然绽放;如果一份爱情开始变坏了,它也会在狂风暴雨里憔悴凋谢。它有着花儿的鲜艳和动人,也有花儿的脆弱和易折。
姜几许在季东霆身边坐下来,季东霆转过头对她说:“几许,我们谈谈。”
姜几许点头,嗓子有点痒,顿了顿说,“你先说。”
“好。”季东霆问,“你那天是不是跟沈珩走了?”
姜几许深吸一口气:“是。”
“理由。”
“他带我去见父亲。”
“好,这就是你说的回老家。”季东霆说,口吻慵懒而平静,里面有着说不出的轻嘲,“但是你告诉我,你是一个人回去的。”
姜几许突然很想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她不曾心虚,却在害怕。她甚至不敢看季东霆的眼睛。
“我怕你生气……”她说。
“哈哈哈。”季东霆笑出声,“怕我生气?我的女朋友可真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姜几许低下头。一种怕被伤害的感觉,就像敲骨吸髓一般紧紧跟随着她。
“好,这个问题我们不讨论。”季东霆冷声冷气,他想问姜几许是不是真的打掉他孩子了,但是话到嘴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刚刚我听到一个很冷的笑话,有人告诉我你怀孕了,真的吗?”
姜几许胸口好似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击中,她好半晌才缓了过来。她全身发冷,因为害怕指尖都打着颤儿。她就像被人押在断头台上,脖子一片寒冷,阳光下刀刃像雪一样白。
季东霆眼睛平静,口吻也很平静。他只想求证一个事实而已。但是一颗心早已经被揉成了糊状。他难受,他难以置信,所以他只想让姜几许跟着他一块儿难受。他靠近姜几许,故意又恶毒地问:“明天我带你去产检,好不好?”
姜几许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鼻子被一团酸涩的东西堵住,她呼吸不上来。眼泪流出,流进嘴里,是咸的。
“看来是真的啊。”季东霆摸上姜几许的脸,用一直几乎残忍的温柔说,“几许,这是我季东霆第一个孩子。我可是要告诉你,我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知道吗?”
姜几许说不出话来,她好像陷入了一场走不出的梦魇里,她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梦魇,没有宫外孕,没有孩子,没有冰冷残酷的质问……她张了张嘴,倒抽了一口冷气,说:“Kingsley,孩子的事……”
季东霆眼神充满着恨的情绪,是深恶痛绝的。他摸着她的脸,手掌冰凉得就像一条蛇贴在她脸上。他用眼神制止住她,他让她闭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孩子……”姜几许还是痛苦说出来,“从来没有孩子。”
季东霆笑起来,笑得眼圈都红了。随后他将桌上的花瓶回落到地上,他站直起来,同时将姜几许拽了起来,气势汹汹,满脸戾气:“从来没有孩子,难道不是被你打掉了?”
姜几许也笑起来,她歪着头,边哭边笑:“如果你都知道,你干吗还要问我,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好问我?”
“好好问你。”季东霆将姜几许抵在客厅的小书架上,书架顿时晃动,两三本专业书齐刷刷掉了下来。
“好好问你,问你为什么要打掉我孩子,问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擅自主张,还是问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啊,你让我问你什么!”季东霆彻底爆发了,他双手捧着姜几许的脸,僵硬的手指几乎掐在女人白嫩的脸蛋上,“姜几许,你在犯法,你在犯法,你知道吗?”
姜几许哭出来,她不是难过季东霆的态度,而是手术台冰冷的感觉再次重现大脑里,她胸口堵着一团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怎么也出不来。
过了一会她说:“季东霆,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解释啊。”季东霆凑在姜几许耳边,“你解释什么?告诉我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而是沈珩的,对吗?”
“什么……”姜几许看着季东霆,难以置信。她的心口好像多了一个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她似乎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潮湿的、恶心的、黏稠的……
她剧烈咳嗽起来,几乎要呕吐起来。
“季东霆,你不能这样子说我。”姜几许全身无力,她快倒下了,如果不是季东霆依旧狠狠拽着她。
“这就难受了?”季东霆冷冷看着姜几许,“那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我比你还要难受,我女朋友不告而别,我女朋友跟前男友藕断丝连,我女朋友打掉我孩子,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姜几许声音微弱:“我一直想跟你说的,Kingsley,当时我心很乱,我想缓一缓,我想好好告诉你,后来你去机场我也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就要登机了。”
“是啊,所以我说我有个蕙质兰心的女朋友。”季东霆脸上愉悦又狠毒,“你还祝我玩得开心一点呢。”
姜几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季东霆松开手,她蹲在了地上。悔恨、痛苦、难过……人的自私让她还抱着一种希冀,她多么希望季东霆还能安慰她一句,但是他没有。他恨她,他觉得错的都是她,他高高在上地给她判了死刑。
“对不起……”姜几许道歉,她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季东霆跟着蹲下身子,他抬起姜几许的脸,“姜几许,我季东霆的孩子,不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行的。姜几许,我告诉你,你赔不起。”
“对啊,我赔不起,你是不是要我死啊!”姜几许狼狈地坐在地上,后背抵在书架上,脸色苍白得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
她快要被季东霆逼疯了,原来相爱两个人,真的可以相互逼成疯子。
季东霆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几许,他的眼神就像看垃圾一样,满脸的嫌弃。半晌,他说:“既然孩子打掉了,也挺好的。至少我以后孩子的母亲,不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女人。”
自私懦弱……
多刺耳的话啊,姜几许耳朵嗡嗡地响着,她恨不得自己此时就是一个聋子,她抬眸看着季东霆:“是啊,你本应该找一个名媛小姐的……”
“呵呵。”季东霆凉凉扯着嘴角,“说得好像你还看不起名媛小姐。”
姜几许:“我没有。”
“说到底是你自命清高孤傲,你看不起有钱人,你甚至反感特权主义。”季东霆一字一句说着,他就像冷酷无情的医生,正拿着手术刀解剖着她,剖开她内心深处的伪装。
“名媛怎么了?”季东霆继续反问姜几许,“我告诉你,名媛比你要好千倍万倍。至少她们骄傲自信,她们内心丰盈强大,她们真挚简单,她们永远对自己男人坦白忠诚,姜几许,你做得到吗?”
姜几许背靠书架,犹如一摊烂泥。
骂吧骂吧骂吧……
有些话,如果季东霆今晚不说出来,她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季东霆的嘴巴真厉害,他用这张嘴跟她说过世界上最甜蜜的情话,但也是这张嘴,它会那么伤害她。他句句戳心,如同一把钝刀将她凌迟处死。
只是她还是很想问他一句:“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勾搭我啊,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季东霆冷傲地看着姜几许,捏住她的下巴:“我为什么会爱你,因为我当初瞎了眼,不行吗?”
“哈哈哈。”姜几许笑起来。
这个世界什么最伤人,就是最爱的那个人对你说,他爱你是因为瞎了眼。曾经全部的浓情蜜语顿时成为讽刺。
姜几许低着头,低低地笑着。季东霆大概也累了,他也不再教训她。她想他真是一个厉害的男人,他世界向来都是这样。他永远是对的,就像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子的姿态吗?我季东霆会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爱我就是一个傻子。
看,她真的成傻子了。
姜几许胡乱地擦掉脸上早已经冰凉的眼泪,她对季东霆说:“好吧,祝你终于恢复光明了。”
——“姜几许,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我愿意。”
……
——“我为什么会爱你,因为我当初瞎了眼,不行吗?”
——“好吧,祝你终于恢复光明了。”
其实爱情不就是这样子吗?满心期盼地爱上一个人,然后发现这个人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就想改造成心中的那个人,最后改造失败了,轻轻松松说一句:“不好意思,我当初瞎了眼。”
姜几许很想笑。就像季东霆对她,他一直想让她更自信更肆意,就像一个女王一样站在他身边,他对她的好和对她的爱,专横又强势。他的世界太高高在上,他在凌霄看着她,她很努力爬过,她也想变好,以至于她不敢跟他说一些不好的事情。
为了让爱人都看到她可爱鲜红的一面,她像个小丑一样藏起了内心的自卑和自怜,结果还是被季东霆发现了。他满不在乎地摧毁掉她所有的伪装,他像一个操控者,一下子就把她的遮羞布拿掉,不留任何情面。
他好像在说:我早已经知道你是一个自卑的女人,你配不上我季东霆。
这个男人的爱是一种恩赐,说收就收。
“告诉我。”季东霆看着地上的女人,“我季东霆到底有什么配不上你?”
姜几许摇摇头,面如死灰,她淡淡开口:“你没有配不上我的,一直以来都是我配不上你。”
“那为什么……”季东霆说,语气里满满都是挫败,“姜几许,我应该对你很好的。”
“是啊,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姜几许抬起头,她也不知道心底突然升起的勇气从哪儿来,她轻轻落落地开口:“Kingsley,但这一直不是我想要的爱情,你给我的爱炙热、丰盈,可惜我要不起。我会累的,你什么小事就要庆祝一下,恋爱了要庆祝,交往六个月也要庆祝一下,你的世界太光明盛大了,我跟不上你的热情和节奏。”
季东霆沉默。
姜几许继续说下去,今晚就像一个批斗会,彼此都说出了本以为都不说的话。
“你很优秀,你很好,你随随便便就送给我好几十万的礼物。我感激,我感恩戴德,我甚至不敢说一个不字。所以我每天都在担心不够爱你,我要更努力对你好,我也要用一些惊喜回报你的热情。可是我会疲惫啊,我只想过得更舒坦一点。不用费尽心思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就在我身边,我们不用说很多甜言蜜语,但他懂我理解我,在我需要人的时候,他在我身边。他不用多热烈,而我更不用绞尽脑汁回应这种爱……”
“哈哈哈。”季东霆笑起来,他伸手抹去眼角飞出来的眼泪,“原来这样子啊,那可真是抱歉啊,姜几许。”
姜几许一声不吭地保持沉默,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和季东霆要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所以她不告诉他一些事情也好,至少他对她没有愧疚,就让他恨她吧,然后找一个更好的女人来爱。
他爱过她,以后他碰上的女人,都会比她要好。
只是为什么,她如此舍不得,如此难过,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你的话,我明白了。”季东霆疲软地在沙发坐下来,脸色比夜晚还要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不知不觉,他和她已经吵架好几个小时了。他摔了花瓶,书架的书也已经散落在地上,整个客厅被他们弄得如此糟糕。
原来他和她都错了。多么无力又惨痛的认识,原来爱情不是用力就行,原来他让她感觉疲惫了。
时间静静流逝,季东霆突然舍不得时间走太快,或许这是他和姜几许待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他和她彼此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窗外风声呼啸,仿佛可以带走悲伤。良久,季东霆转头看着地上的女人,他放低声音,慢慢开口:“那你以后会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姜几许眼泪水潸然,她诚实开口:“不知道。”
季东霆抿了抿唇:“别回去找沈珩,陆续都比他要好。”
真是一个强势的男人,连分手都要把她人生安排好,但这不是说明一件事么,他不打算再参与她以后的人生了。
姜几许抬抬下巴:“这不关你的事。”
“对。”季东霆自我检讨起来,“原谅我,我总是习惯安排了别人,包括对我的女朋友。抱歉,许许。”
面对季东霆真心实意的道歉,姜几许只觉得难过,“我也有很多地方不好,有些事我不应该瞒着你。”姜几许摇摇头,早已经悲伤地说不出话来。
季东霆还有话要说,一时没有开口。
姜几许低着头,她在等季东霆说分手。
但是季东霆迟迟不开口,似乎“分手”两字非常难说出口,他也跟她一样,舍不得吗?
“无所谓了。”季东霆抬了下眼睛,他看向墙上的圆钟,已经凌晨三点了。
“许许……”季东霆张了张嘴,胸腔里憋得要窒息,冰冷的海水仿佛无边无际地将他吞没。
姜几许看向季东霆,等他判决。
“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季东霆艰难地把话说下去,“或许我们彼此都应该冷静一段时间。”
姜几许转过头,她早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良久,她发出一道“嗯”,伴随着吞咽眼泪的声音。
随后她捂着脸,哭到失声。
“对不起。”季东霆浑身无力,“我让你哭了。”
“不关你的事……”姜几许发声困难,声线颤动,但她还是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话,这句话用光了她所有的骄傲,她说:“Kingsley,我祝你幸福。”
“好的,谢谢。”季东霆走上前,他抱起姜几许,这个拥抱持续了三秒,然后他克制有力地松开,他脸上跟她一样,浓浓的悲伤就像风雨来了。
“我也祝你幸福。”季东霆摸了摸姜几许红肿的眼泪,“另外我收回刚才的一句话,你是一个好女孩。”
感谢他给她最后的慈悲。
姜几许仿佛全身血管崩裂,她疼得站不直腰,然后她只是扯着嘴笑了笑。
季东霆看到姜几许笑了,女人的笑容清清浅浅的,就像一朵柔软的梨花瓣,洒落在了他的心上,在他心间激起阵阵涟漪。
“那我走了。”季东霆说。
姜几许点点头:“我不送你了。”
“不用送。”季东霆俯下身,他想给姜几许留一个吻,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姜几许看着季东霆,难过地蹲下身子。这场爱情,她明明累得筋疲力尽,为什么如此舍不得,为什么分手时刻到来,竟有着令人绝望的绞痛。
她好难受。
甚至她想用糟糕的事实挽留他。
季东霆走在门口了,他都不曾转过身,她看着他的背影,猛地开口:“Kingsley,是宫外孕……”
季东霆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她:“许许,你应该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姜几许低下头:“对不起。”
季东霆:“不管如何,你在我心中都是美好的存在。”
姜几许:“谢谢。”
谢谢你的爱,让我如此光荣。
……
无边的夜色笼罩城市,就像一抹化不开的墨,季东霆静静坐在驾驶座上,车内电台放着一首歌,男歌手声音清亮磁性,却将这首歌演唱得如此悲伤。
季东霆一个人听完了整首歌,然后在电台女主播声音响起来时关掉了电台。他弹去眼角的眼泪,然后给Dean拨打了电话:“明天我们回伦敦,南越的项目让Ben来负责。”
季东霆的太爷爷,是广州当地的商人,从事海运和布匹生意。他有着精明的头脑和英俊的五官,外加身形高大,年轻时候,他就是当地出了名的美男子。但这个男人同样花心得令人发指,他一生一共纳了二十房太太,人到七十还娶了新媳妇。但大太太是季东霆的亲太奶奶,一个名门出来的小姐。
季东霆看过太奶奶留下来的黑白照片,典型的温润清秀的女人。
他的爷爷是一个老实的商人,但也是一个头脑聪慧的工程师。他接受过西洋文化的洗礼,他漂洋过海来到英格兰,一待就是好几十年。但他嘴里最常念到的还是一句中国老话,“命里八升,难求一斗”。他信佛,人在伦敦却要在国内兴建寺庙。性情上,他顽固守旧,固步自封。而他奶奶是一位S市女人,不漂亮却持家有道。可以说季家因为奶奶的存在,才能在伦敦立了根。
父亲是一位顽固又专横的商人,他急于求成,他对财富和名利的渴望大于感情,他喜欢与各种权贵和伯爵交好,好面子爱打马球,是一位优秀的马球业余爱好者。但他生性薄情寡淡,即使面对最爱的女人,同样冷酷无情。父亲的冷酷和出轨让母亲伤透了心。值得一提的是,也是让他感到骄傲的是:父亲一生抗癌十多年,顽固的人一向有着坚强的意志力。
以上就是季东霆所知道的季家当家人和女主人。到他这里,他本以为他和姜几许会是他们里最理想美好的一对,他会是一个比太爷爷还要优秀的当家人,许许也会是季家最好的女主人。
可惜他的性格就像许许说的一样,太自我了,难听一点,她在骂他自以为是。
按理说基因都在进化和改善。季东霆从小也告诉自己,他必须优秀强大。在他的理念里,一个男人可以多情但不能花心,坦诚但不能老实,强大但不能专横。
他比太爷爷更会做生意,比爷爷懂得变通,比父亲多情专一。他会是他们里最强大,也是最幸福的一个。
但他还是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感到疲惫了。
昨天,季东霆还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不过登机的时候想明白一些事情:可能是他和姜几许真不合适,可能就像爷爷说的一句话“命里八升,难求一斗”。
他从来不信命,只是一件事花了很大力气却没有求得圆满结果,还真会相信所谓的命运。只是让相爱的人承认,他和她之间是有缘无分,多少有点残忍和难以接受。
……
Dean望着季东霆,眼里有着探究,然后他凑过脸问:“季先生,你刚刚在反省吗?”
“反省什么,反省我为什么那么帅?”季东霆端起咖啡,浅抿了一口。
Dean不忍直视季东霆,直言了:“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吗?”
“请说。”季东霆优雅放下咖啡。
“你每次生气都喜欢逃避,另外发脾气还爱摔东西,这两点都很不好。”Dean冒死进言。
果然没有经历爱情的人更喜欢发表意见,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谢谢,不过我这一次不是逃避也不是散心,而是姜几许不想见到我,我们之间需要时间和距离冷静一下。”季东霆背靠舒适的头等舱沙发座椅解释说,然后反问Dean一个问题,“有时候我是不是真太自我了。”
Dean:“……有点。”
季东霆侧过头,蹙着眉:“举个例子。”
Dean吞了吞口水:“比如你老是因为我没有女朋友嘲笑我。季先生,我也在等我生命中那个女孩。”
“对不起,Dean.”季东霆闭着眼睛道歉,“下次我不帮你介绍了,你就守株待兔吧。”
Dean摸了摸鼻子:守株待兔是这样子的意思吗?
虽然这样,Dean还是非常好奇季先生突然回伦敦的决定,他站在朋友的角度给季东霆建议:“可是你说姜经理不想见到你也是你的主观想法啊,你有没有试着问问她呢,可能她想挽留你……”
季东霆闭眼假寐,一夜未眠导致他大脑现在还隐隐发疼着,他根本不敢再次回忆昨晚的场景,不过Dean的话倒是对他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
昨晚的他,缺乏冷静和思考。
Dean看向季东霆:“季先生,你是想下飞机吗?”
季东霆没有说话。
Dean:“已经起飞喽!”
季东霆冷冷刮了Dean一眼。
有时候爱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花费时间、精力以及金钱的东西,如果有个好结果就罢了。如果千辛万苦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投资学上来说,爱情是最不值得投资的东西。但对它趋之若鹜的人总是那么多。为它伤为它累,最后还学不乖。
季东霆觉得自己这场投资上,他完全低估了风险。
……
姜几许在北海最乱的时候辞了职。陆续给她写了一封很好的推荐信,然后她回应了美斯特酒店的邀请,下个月正式入职美斯特酒店。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辞职。”陆续把推荐信递给姜几许时,打趣说,“所以早早帮你写好了推荐信。”
姜几许也笑了:“原来陆总说我是好员工的话都是骗人的。”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陆续将自己心意点到即止,他在黑色的老板椅坐下来,“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员工,我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但是有时候我就像一个放风筝的人,我希望风筝飞得更高,却不忍心放掉手中的线。”
姜几许垂眸,假装听不懂陆续的话,陆续感受到姜几许拒绝的态度。他耸耸肩,开起玩笑:“以后你去了美斯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挖我盛庭的墙脚。”
姜几许笑了,觉得陆续说的还真是一个“大问题”,她对陆续点点头:“不挖。”
陆续站起来,伸出手:“好好干。”
姜几许回握陆续,笑容浅浅:“谢谢陆总。”
美斯特其实也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但远远比不上盛庭这家白金级五星级酒店。而且因为美斯特董事长对酒店经营不用心,导致美斯特高层缺乏创新开拓,中层管理混乱。
用陆续的话来说:“高层行动迟缓,中层贯彻拖拉,基层人心不定。”
姜几许辞职之后,没有主动投过简历,她耐着性子等美斯特的再次邀约,果不其然,美斯特在她辞职一个星期找上她,给了她比之前还要优渥的条件。
其实这一招她还是跟季东霆学的,静观其变,不欲则乱。宁愿抬高价格摆放在橱窗里,也不要低价出售。
不过这段时间,姜几许不是没有着急过,最后她等来美斯特总经理的电话的时候,她差点都要高呼一声“Kingsley万岁了”。
瞧,思念见缝插针,她又想到那个男人了。
不过现在比刚分手那段时间已经好多了。最初那几天,她总是神神忽忽的,总以为季东霆就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去。
美斯特酒店总体不行,不过住宿福利很好,因为美斯特原本是房地产出身,美斯特经理级别员工,都有免费公寓提供。
两人一套公寓。姜几许运气好,分配的公寓因为室友要结婚搬离了,所以正好是她一个人居住。说起来,她性子偏冷,更喜欢一个人住。
她要搬家了,意味着她要离开老城区这套住了三年的小公寓,虽然小公寓有各种坏毛病,真的要搬走时,心里满满都是留恋和不舍。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东霆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的关系。
陆续说她归属感太强,这是她迟迟不离开盛庭的原因,其实她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依赖。
姜几许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季东霆的东西。那个男人霸道又强势,他明明没有住多久,里面却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他留下最多是衣物,然后是他一些看的书籍。他是数码发烧友,所以她的小公寓到处留有他丢在这里的数码产品。包括他特意买来的家庭影院设备。
另外还有两瓶半的红酒,波兰产的名贵红酒,价值不菲。
姜几许想,她就算把这些东西都廉价处理,她也能衣食无忧过几年。乐观想一想:跟一个奢侈品男人谈过恋爱,即使整理他留下来的零星碎片,都像是在捡钱。
姜几许把季东霆所有东西整理到一个大箱子里,里面包括他穿过的和未拆分的私人用品。她有一定的强迫症,明明这些东西季东霆不会再要了,她还是在装私人用品的盒子里面放了防潮防虫专用的樟脑丸,然后认真地打上封条。
搬家公司来人了,搬家师傅指着客厅的大箱子问她:“姜小姐,这个搬走对吧?”
姜几许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样家具,让她很纠结。就是房间的大床,她是不想搬走,但是搬家师傅都替她可惜。一个貌似懂木材的师傅上前敲了敲,听了听响声说:“这个贵哩,二手都值几万。姜小姐真不要了吗?”
姜几许越发愤恨季东霆了,连分手了还留给她如此纠结的问题。床这大物件搬家麻烦,送人不合适,转卖也不好。
如果真的搬走,她肯定也不会睡它了。
“不要了。”姜几许说。
待把所有的物品清点好,搬上停在公寓楼下的卡车。姜几许又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她犹豫了两秒,抬眸看了看公寓的六楼,对搬家师傅说:“可以帮我把床搬下来吗?”
“当然可以。”搬家师傅很热情,男人皮肤黝黑笑容爽朗,“如果姜小姐不想要,我都还想跟你讨了去。”
姜几许真的离开北海盛庭了,离开她工作三年多的地方。老黄他们给她举办了送别会,陆续也参加了送别会。
酒吧的KTV里,安美是里面最活跃一个,甚至有点没大没小,她对陆续说:“陆总,我也要辞职!”
陆续笑着说:“可以,不过你找到下家了吗?”
安美挽着姜几许的手:“我当然跟着姜经理走了。”
“没断奶,你是姜几许养大的猫儿狗儿吗?”陆续瞥了姜几许一眼,毫不留情地训斥安美。
安美受伤地趴在姜几许肩膀:“我的靠山走了,我立马不受待见了,呜呜……”
“哈哈,你从来没有被待见过,好吗……”老黄笑哈哈,说出来更“伤人”的话。
姜几许安慰地拍着安美:“好了好了,等我混好了,我一定把你从盛庭请走。”姜几许笑容满面,俨然忘记了答应陆续不挖墙脚的约定。
陆续笑着摇摇头,他喝了一点酒,说话的兴头就有点高了:“除了老黄这位大厨,其他随便你挖吧。”
姜几许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实陆总,我最想挖走的就是老黄了。”
老黄挺挺胸膛,跟陆续保证说:“陆总放心,我老黄是有气节的男人,誓死效忠盛庭,绝不会被美色迷惑。”
“切,谁说要用美色迷惑你这个老头啊。”安美成功“报复”了老黄,得意洋洋。
众人笑,姜几许也笑。这是她和季东霆分手后,第一次开怀大笑。
另外她第一次听陆续开嗓,男人声线清亮干燥,唱歌倒是比季东霆好听多了。
诶,她又想那个男人了。真是让人恼让人气,让人放不下。
季东霆回去之后,她的心底就空出了一块。但人都一样,每空出来的一块都可以被其他东西填补上,比如工作和友情。
人生不就是这样么,这里缺一块,那里补一下,填填补补,最后求一个圆满。
所谓圆满,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一年六个月后。姜几许在美斯特酒店从营销经理成为美斯特副总之一。因为美斯特采用员工股权激励制度,她是美斯特的副总,也是美斯特的小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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