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大哥到韩岭开矿很快产出煤来，但遭遇到了运输上的麻烦。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中间还有好几处坚硬陡立的坡坎，旁边便是悬崖峭壁，即使用小平车人力运煤也断不可能，靠肩挑人扛，走十几里山路，怕是把人累死也运不出几吨煤炭。采出的煤很快堆成小山，却变不成金钱，大哥急得上火。大家议论了无数次，最终还是绕回到原先不愿触及的话题——修路！
大哥找村长商量修路事宜，希望村上提供劳力支持，答应只要把煤卖出去，赚了钱，就立刻给村民们兑现工钱。村长拥有开矿的两成股份，晓得煤运不出去，自己便看不见利益，于是跟大哥一拍即合，紧着动员村民去了。村长早先年也曾有组织村民修路的打算，只是那时村民们觉得即便把路修好，也不过落个走路的便利，带不来更多好处，何况自从几百年前有了这村子，大家上山下山一直没个正经路走，日子不也一样要过，今又何必偏要做这白费劳力的事情，因此对村长的提议反应冷淡，事情很快不了了之。但此番村长旧话重提，村民们见事后能拿到不菲的工钱，这领头开矿的人物又是杏子的男人，看着仗义，必是说话算数的，便不由得活了心思，加之杏子爹在一旁拍着胸脯热火朝天地鼓动，一支修路的队伍很快便成立了。
但在山坡上修路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十几个青壮劳力用手镐铁锹干了三天，只修整拓宽了不到四十米的道路，这还没轮到最要命的地段。突然下了一场急雨，再去看那修过的路，已然松软塌陷，早没了正经模样。村民的士气立刻就降下来了，觉得照这样的难度和进度，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拿到修路的工钱，即使拿到，那点钱跟付出的辛苦也远不匹配。
村长把村民的情绪告诉大哥，满脸沮丧。晚上，大哥坐在窑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晚未睡。第二天大哥去了趟沛城，在书店里寻找如何修路的书籍，无果，又跟阿林联系，让阿林介绍与沛城公路局的一个技术人员搭上了线，这才终于了解了一些修路的基本要领，并带回一本书来。
大哥改变了战略，决定先修筑妨碍小平车通行的关键路段，道路的整体拓宽以后再说。他把开矿之事交给东根指挥管理，自己亲自带领村民上阵修路。大哥发给他们每个人一笔小小花费，告之这只是慰劳大家辛苦的一点心意，好歹能买点烟酒享用，又说事后的工钱也不一定就是说好的那个死数，若卖煤挣了大钱，一定是不能亏待大家的。“我关建中说话算数，我靠韩岭的山开矿，只要发了财，乡亲们都有份！现在我就在这里给大家立个誓，日后我如果翻脸不认人，那我就不是娘胎里生的！我这一辈子最敬重的就是我妈，我拿这个起誓，是头一回，我也不会再有第二回！”大哥的一席肺腑之言让村民大受感动，有人立刻回应，道，“杏子家的，就跟你干了，这辈子也许真的能遇上个贵人，没准就是你！等修好路，你就收了我，我也进窑里挖煤！”大哥赶紧回道，“可别这么说，你愿意跟我干，是你看得起我，说到贵人，大家才真正是我的贵人，就说眼下修路这事，虽说不是白干，但大家如果就是不愿意来，不稀罕那点工钱，我不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所以，乡亲们真的是我关建中的贵人，等路修好，我请大家好好喝一顿酒，大家一醉方休！”
村民热情高涨，又从大哥那里得了修路中摊铺碾压等各种要领，修路进度立刻加快了。但大哥心里仍然心事重重，两个月下来，开矿的各项花费已差不多用光了手头的集资，如今修路又摊上了一笔额外费用，再不筹钱事情就将难以为继。已在山下租借了一块用来存煤且便于汽车装卸的场地，一旦使用，就得交付租金，这事也到了需要紧急考虑的地步。
大哥再次下山，跟买方商量预支部分煤款事宜，买方说彼此还没有进行一次合作，就算现在煤炭紧俏，是个见货就给钱的买卖，也断不敢提前就把钱支出去，只有以后大家关系熟了，有了信任，这事才好商量。
母亲见大哥一脸疲惫回到家里，不愿说话，立刻问是不是遇到了难事，大哥笑笑说万事开头难，但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再过一些天就要卖煤了。母亲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想把最近杏子老犯胃疼的事告诉大哥，又怕他分心惦记，便忍住不说，紧着把二哥从玉琴家叫回来做些好菜慰劳大哥。
哥俩坐在一起喝酒，二哥说也想辞了在车站做饭的差事跟着一起去开矿，只是玉琴不允，孩子还不满周岁，家里离不开他。大哥说人手倒是够了，场面也不能一下子就做得太大，只是眼下……话到嘴边便不再往下说了。大哥料二哥帮不上忙，财权握在玉琴手里，不由二哥做主，借钱的事得另找别人。
大哥不愿意跟任何人张口，虽知道狗儿有钱，也不想去惊扰他。何况狗儿得知大哥要开矿，早紧着给大哥送来一笔钱，并一再声明自己只是想帮助大哥，绝不要什么股份，已经是仁至义尽。晚上躺下，大哥仍未想出办法，连日劳累，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睛，跟杏子闲说了几句，很快呼呼睡着了。杏子附在大哥身上轻抚大哥身体，见大哥瘦了许多，一时心疼，默默垂泪，便想求大哥让她带着红霞一起去韩岭，好歹那里是她娘家，住着方便，有她在身边精心照顾，大哥的生活便少些艰苦。想到此，怕大哥明天一早就要走，杏子轻轻下床，把窗帘拉开个细缝，借着窗外微微的光亮立刻开始收拾衣物用品。
早晨醒来，大哥惊见屋里摆着几个整齐包袱，问杏子这是要做什么，杏子低声道，“跟你去韩岭，照顾你……把红霞也带上。”
“是妈的主意？”
“不是，我自己想……”
大哥脸一沉，道，“乱来！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
“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身边没个照顾的……”
大哥立刻打断杏子，“不说了，你不能去！这家里也是一堆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妈离不开你！”
“妈离不开，你就能离得开？”杏子鼓足勇气道，声音里带出埋怨。
大哥禁不住认真看着杏子，半晌，大哥低头笑一笑，口气变得和缓，“开矿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不跟着去，眼不见为净，也省得担惊受怕，就不要给我添乱了。”
“不操心你们开矿的事，就管给你做点热乎饭，晚上回来能让你泡个热水脚，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我要不在跟前，你就胡乱凑乎了。”
“知道，知道你的心思！那里一堆人呢，东根、阿卓，我一个人享福，他们呢？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才能把事情做好，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杏子不说话了，知道劝不了大哥，不由得难过，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好啦，怎么还哭了？”大哥笑道，故意歪着头瞅瞅杏子泪汪汪的眼睛，“我琢磨你是不是想你男人了，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不习惯啦？”
杏子脸立刻就红了，把头扭到一边，羞怯地低声道，“也是的……谁说不是！”
大哥走过去把杏子抱在怀里，“好媳妇，妈说想在背地里偷偷说你一句坏话都难！跟了我没过什么好日子，里里外外整天不闲着，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以后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等我们有了钱，我带你全国各地到处去玩，你就等着吧，这一天有盼头，就为着让你享享福，就是再有困难，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我也要把事情干成！”
就这几句话足以让杏子的心顷刻间融化成一汪甜水，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大哥这样温情地对她讲过话了。眼泪挂满了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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