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青城篇（十五）
这一年，齐云山还只是个刚成成立的小山门。
自古以来，凡要开宗立派，要么先拜一拜地头蛇，要么揍一揍地头蛇。
但修道者与妖怪自古以来就是势不两立，所以齐云山的人在此，都是选择后者。
妖怪们在此处横行霸道为祸人间惯了，头一回见这样猖狂的，势必要让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凡人知道什么叫——齐云山周遭，我罩的，懂？
起初几年，齐云山上的弟子都是些旁门左道学了皮毛出来招摇撞骗百姓的三瓜俩枣的，真见了吃人的妖怪，吓得不是屁滚尿流就是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妖怪们原以为这样就能将这群凡人吓退，谁知这群凡人靠着恨意，研究了几年，竟然有了些真本事，渐渐能与妖怪们抗衡。
两方你杀我，我杀你，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双方都元气大伤，却依旧谁也干不掉谁，竟一时达到了奇妙的平衡。
但妖怪生来就有妖力，凡人却要看根骨机缘，培养起来太慢。
为了抢夺先机，齐云山众长老便想了个好办法，拼尽全力，打造一个兵人，一个专杀妖怪的兵人。
这法子他们实验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一个根骨要奇佳的少年，给他取名锦潇，作为齐云山首席大弟子培养。
让人需要一月才能学会的法术，他只一眼就能参透，需要半年才能融会贯通的心法，他最多不过三天就能熟练使用……
这样的天赋，真是老天追着喂饭，可把一众长老馋哭了。
也多亏了锦潇，这些年来四处斩杀的妖怪不胜枚举，齐云山能在众多仙门比武之中名声大振，成了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
也吸引了不少前来挑战的妖怪。
可无一不是锦潇手下败将。
今日也依旧是如此。
几只修炼了几百年的小妖怪，被手下吹捧了几句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想要拿下锦潇的人头回去一统妖界。
夏灵趴在城墙上无聊得刚打完哈切，锦潇师兄就已经用天雷劈死了这群妖怪，然后就转身离开。
然后就到了她夏灵的出场——用刚学的法术来清扫战场。
这是每一个新入门中最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的特殊嘉奖，观摩并且学习锦潇师兄的战斗经验。
但他貌似太厉害，她打个哈切的功夫就结束了。
而且这师兄好高冷，除了通知他出门，他都不发一言，冷得跟冰块儿似得，她给他收拾残局，也没有一句谢谢。
傲得跟她屋前那棵歪脖子树似得。
还没其他几位师兄风趣。
作为个话唠，她是真不想跟这样低气压的人共事，可师父们也不会同意她临时跑了。
回去还要写几千字的心得体会，烦死了烦死了……
与此同时，烦死了的还有差点被崩掉牙的毛茸茸。
小六本来以为锦潇还要再呆上一段时间才回来。
她想要找一把钥匙。
一把能放开她家人的钥匙。
有了它，它就再也不用在锦潇手下受这窝囊气！
可软嫩的耳朵一动，是锦潇的脚步声。
近了！
很近！
极近！
她拼命想要将自己翻乱了的房间恢复原样，可受困于原形的两只胖爪子，不好抓又不好握的，碰了这个倒了那个……
心脏砰砰跳得要蹦出来。
脚步声又一点点迫近，小六实在是没办法了。
转头收起来耳朵，眯着眼睛，对着即将进门的那人脚踝一顿蹭。
不对劲。
这副鬼迷日眼的表情，这只平时只想着咬死他的狐狸正常情况下做不出来。
他想抬脚，这只狐狸反而拦下他的脚步，蹭得更加起劲。
锦潇才不吃这套。
只挪动了两步，就看见一片狼藉。
他出门的时候笔墨纸砚都还安然得躺在书案上，被褥在床榻上叠得整齐，枕头也没有像此刻被百马分尸……
很明显，是某人的手笔。
不对，是应该称之为某狐狸。
小六瞧锦潇脸色不对，赶紧夹紧尾巴想溜。
但这人法术比她厉害得多，一个眼神，她那四只爪子就不受控制得带着她自己走到他面前，卑微讨好得露出肚皮。
奇耻大辱！
露肚皮在她们狐狸中要么是给老大看，要么是给喜欢的人看。
她是妖怪，怎么能认人类为老大！
真是奇耻大辱！
小六在心里呜呜呜哭泣，面上还得用头蹭着这人的腿，想着这人能一会儿惩罚他时动手轻点儿。
可她从眯成缝的眼睛里看过去，这人竟然渐渐红了耳朵。
红耳朵？
为什么红？
他不会以为她这样是示爱吧？
小六有时候真觉得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作为妖怪，他应该在见到她第一面就杀了她。
因为那时候她在人间的森林里装作个迷路的少女，懵懂无知得瞧见个看着就蠢的道士在赶路，只是想给他下点药，偷点儿干粮吃。
谁成想碰见的是令妖闻风丧胆的兵人锦潇。
她刚还闷头往他怀里冲呢，娇滴滴的‘奴家迷路了’几个字还没说完，一抬眼，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赶紧说“奴家没事了”，转身就跑，谁知这人冷着声音说了回来两个字，她就自己调转方向回到他面前。
她眨巴着眼睛，哀求放小的一条狗命……狐狸命，小的一定把您当大爷供起来，天天给您烧高香……
锦潇一直冷冷的盯着她，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小六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人拎着他的后脖颈提起来。
把她带回了齐云山。
齐云山，三步一道士，五步一道士的师父，她来了这里无异于嫌十八层地狱太无聊。
她好想逃，但是出了他的屋子，她随时能被别的道士剁成碎片。
锦潇这个王八蛋，倒是十分喜欢看她委屈愤恨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明明是冷冰冰的表情，她却总觉得他心情好了不少。
连带着杀妖怪的手法都利落了不少。
这人尤其喜欢欺负她。
齐云山虽说是仙山，动动手指头就可以保持四季如春，可锦潇倒是将山头依旧按照人间一样四季分明。
春秋还算舒服，可到冬天，他就直接让她咬着自己的尾巴，给他当围脖——每次她都要咬掉不少毛毛，尾巴根儿光秃秃的可丑死了！
就这样，他还十分得意对她挑眉。
夏天，她这一身皮毛，还不许她变成人形光着趴在竹席上，非要她变回狐狸样热得跟狗一样吐舌头。
她可是美丽高傲的狐狸啊！
在他手下竟然变成了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
那年头，道士也不是没有养灵宠的，无非都是些什么鸟儿啊狗啊什么不怎么聪慧的东西。
她这样野性未驯的妖怪，大多数道士看不上。
她自己也不想做灵宠，一辈子受制于。
是以锦潇每每靠近她念什么法咒她都十分抗拒，不想同他结契约。
万幸他大概也是知道她的想法，不知是不是也看不起，也一直没有对她强行结契。
作为齐云山费尽心血用来斩杀妖怪的兵器，却没有杀她，作为与道士势不两立的妖怪，她也没有杀他——主要是她打不过他，二人也就这样表面‘欢欢喜喜’，实际是小六饱受欺凌得相处了下来。
大抵她也可能有些毛病吧。
王八蛋除了偶尔作弄她，其他倒是不怎么亏待她。
尤其是知道她这只妖怪法力低微，还要每日进食，但山上弟子们都会辟谷，没有食物，会专门去新入门弟子的食堂给她带吃的。
还会没事儿丢两粒炼制失败的弹药扔给她吃，虽说功效没有多少，好歹也让她修为长进不少。
这么算下来，不愁吃愁喝，比在人间还要碰瓷偷吃的日子好多了。
她小六也不是锦潇这样没心没肺的货色。
一日，齐云山上的弟子来请他出门斩杀妖怪之后，对他道了句生辰快乐。
她舔了舔毛，凡人嘛，生死是大事。
出生的日子应该是要好好庆祝。
那她这个狐美心善的好妖怪就勉为其难送他个礼物吧！
她趁着夜色戒备松懈，跑了好几天，才跑遍了齐云山。
好不容易在跑完最后一处景色时，却被禁制给缠上，被天雷劈得自己都能闻到烤肉味儿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都快死了，恨自己想着这对头做什么，还把自己命给搭进去了。
好不容易终于要自由了，结果走马灯又看见这王八蛋缓缓走来，踏过青葱草地，居高临下得冷声道：“让你跑。”
哎呦喂你这王八羔子，临死前的幻想也不让她舒心。
小六拼尽全力，最后一巴掌拍在锦潇的脸上。
脑海中齐云山各处壮丽风景的画面缓缓流动，传进锦潇的脑海中。
她拼尽全力骂出来：“生辰快乐……”个屁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便晕了过去。
她原以为她会去喝一个老婆婆的汤，没想到再睁眼，自己竟然躺在锦潇的榻上。
身上还有被仔细包扎过的痕迹。
不远处，就是锦潇坐在书案前看书，窗外春和景明。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伤口的痛意让她嚎得比杀猪还难听，还真真是岁月静好得美好画面。
她都痛的要死了，锦潇还是不愿意回头看她。
小六气得要死，拿枕头砸他。
那人也不回头，
老娘为了给你送生辰礼物还差点死了，你竟然还这么冷漠，谁说妖怪没心肝的！
呜呜呜！
她气得趴在枕头上哭，这才引得锦潇转了头，可也只是一下，他又转回身去不看她。
小六咬牙：“你为什么不看我？”
锦潇对她这样的无理取闹也没有生气，反而声音有些许沙哑提醒她：“你现在是人。”
“是人又怎么样？”
“你没穿衣服……”
锦潇颇为难以启齿。
说完，小六低头一看，方才丢枕头的时候动作太大，披在身上的被子已经滑落下去，漏出来大片春色。
似乎，确实是有些尴尬呢……
小六拢起来被子，乖乖躺下。
锦潇这才转过身来。
面色虽然不改，可耳朵确实通红的，看着就烫得很。
他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嗫喏了几次，只留下谢谢两个字就走了。
就这？
就这？
小六表示非常不爽，她真的努力就是希望他能看在礼物的份上，放她自由的！
可结果她依旧要在齐云山呆着，只不过锦潇掩去了她身上的妖气，让她好歹用原型在齐云山撒欢时，不至于被禁制发现有妖气被劈死。
对于这个处理，小六表示还算满意吧。
也是从那之后，锦潇发现她似乎有幻影成像的能力，常让她造出来幻影供他修炼精神。
小六很喜欢在幻境中给他挖坑。
越熟悉挖的坑也就越难发现，锦潇也就越沉溺其中。
最近要不是她有点太心急了，他就彻底被她困在幻境中了。
精神困在幻境中，肉体就会变成任他驱使的傀儡。
她就能问出来，钥匙的下落……
锦潇对她这样拆家，面色阴沉。
最开始她刚来齐云山的时候拆家，都会被他好一顿收拾。
现在她拆家，大概是也养出来感情了，她装了可怜，尤其是变成人形对他装可怜，他尤其得舍不得。
在人间的时候，有狐狸姐姐说过，男人嘛，这样的生物只要生出了舍不得，就离喜欢不远了。
很明显，这人对她离喜欢不远了。
狐狸姐姐还说，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看来哪怕是修仙的道士也不过如此。
作为一只狐狸，美丽是天生的，勾人也是天生的。
小六平素就是很蠢的模样，冬日里天冷也喜欢钻被窝。
如今不过是钻进被窝之后，缓缓变成人形。
眼前人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六赶紧漏出来两排大白牙嘿嘿笑：“天冷天冷……我这毛被雷劈了还没长好呢……还不如变回人形呢……”
提起来被雷劈那件事，锦潇态度似乎有些柔和。
背过身去不理她。
也是这时，两只柔软的手缓缓抚上男人精瘦的腰……
背对着他的男人渐渐僵硬起来。
见他没有动作，小六缓缓靠过去，身前温软，只隔着一片薄衣……
她本想着再进一步，可锦潇这时终于像反应过来，直接将她变回一团毛茸茸丢出门外。
任她如何在外面装可怜也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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