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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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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道被隐藏在巨树的阴影之。在地道的浑浊空气待久了,  外界微风的各种气息显得愈发浓郁。水滴从真菌透红的伞盖边缘滴下,顺着蜗牛壳般的蕨类滚动,在落到地面之前就消散殆尽,  留下一抹浓重的新鲜蘑菇味儿。各式各样的绿色混做一处,  掩盖了地面上腐烂的死叶、虫壳和树干残骸。

        可它们依旧存在于绿意之下,  在脚踏过时发出浸着湿气的细碎脆响。

        身后青鸟们的态度仍然带着疏离。杰西狄伦的神使身份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好用,再或者,  他们并不希望谁来终结这个现况。

        只可惜他听得懂。而巴格尔摩鲁与这些鸟可以说是竿子打不着,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随即尼莫停住脚步,  陷入了一阵轻飘飘的迷惘。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他心想,  他甚至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相比之下,  自己是不是人类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他并不是命运唯一的玩具,如果狄伦没有说谎,那么森镇的人将面对更为严重的境况。

        那么他在焦躁些什么

        尼莫没有理会青鸟们的糟糕态度。他大踏步向前走着,  就算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儿去。他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好缓解在心头裹着针翻滚的焦躁感。尼莫没有看向安,  也没有看向骑士长他盯着自己的脚背,拒绝与任何活物对视。

        现实让他挫败。得到了戴拉莱涅恩的回答,他刚有一点儿想相信自己只是个有着奇特天赋的人类。他本可以将众多谜团全部归于天赋也许只是他出生时星辰的位置刚好,抑或是谮尼不小心朝他的母亲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溅到了她身上。使他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免疫一切源于深渊的伤害,  只留下好处。哪怕是面对威瑟斯庞时的失控,他都可以将缘由推到巴格尔摩鲁那里。它可能是刚巧遗忘了威瑟斯庞,或是它的记忆流向了他。

        可就算天赋能解释得了他的体质、力量,甚至解释得了他的耳朵,  却无法给他带来真正的知识。尼莫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只是听到了鸟鸣,  而对鸟鸣后的意思一无所知。

        “短短几周就有三个人类掺和我们的事情一个会祭祀字,一个会我们的语言,还有一个把帕索托图迷得找不着北。”他烦躁地抱怨,“背叛和偷盗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吗”

        “你们真的要攻击森镇”尼莫没有理会话语里的敌意,他沉声问了回去。

        “攻击这次是他们做得太过火。平时他们杀死我们的同胞,偷盗圣地的尸体,切成碎块当商品售卖。我们只是从他们那边取走一点儿代价。可这次他们盯上了帕索托图,未来的领袖,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他思索了会儿,并没有得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而此刻,他背后的青鸟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

        “你从哪儿学会我们的话的”他的语气不算友好,漆黑的眸子冷得像石头。

        “我不知道。”尼莫耸耸肩,“不管您信不信,我真的毫无头绪。”

        “只有那些老古董才信神使那一套。我妹妹的头被割下来,丢在烂泥里。只因为颅骨和大脑用不上,而他们怕死者的瞪视留下诅咒。那群不敢向成体下手的懦夫她还那么小,骨头都没长硬。如果真的有神,那个时候他在哪儿呢”

        指着尼莫头部的法阵加速转动,危险地震颤着。

        “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他们可能是真心相爱的。”那本沾满血和泪渍的童话在尼莫脑海闪过,他不由地闭上眼睛。

        “帕索托图可是我们部族里最强壮美丽的那个,爱上一个怪物”青鸟嗤笑道,深青色的矿石配上蜂蜡,随缠着它们的金属丝一起在他的颈子上摇晃。“他的脑子又没坏掉,他们准是给他下了恶咒。人类必须把那个魔女交出来,不然没得谈。”

        “杰西狄伦有没有告诉你们”

        只可惜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大多冰冷。

        “不要太介意刚刚的事情,莱特先生。”艾德里安打破了粘稠的沉默,他的语气坚定而认真。“我想那可能与你缺失的记忆有关。按照目前的线索,我都无法得到确切的结论多想只会让你自己不好受。”

        “谢谢。”尼莫扯扯嘴角,“等这个任务结了,我得找个治疗师好好看看我的脑袋。”

        “我很抱歉。”尼莫轻声说道。

        “不,你只是嘴上说说。”青鸟冷漠地应道。“你一点儿都不抱歉。”

        他们在巨树前停住步子。奥利弗和那位不着调儿的神使还没跟上。时间接近傍晚,阳光柔和了不少。令人身心放松的浅玫瑰色从天空边缘渗出,合着乐曲和灌木的摩擦声。仿佛爱抚的手或恋人的呼吸,令人愉快得汗毛倒竖。

        “可我们要怎么找到她呢”尼莫喃喃道,他下意识向奥利弗那边凑近了些对方脸上毫无保留的笑意让他安心。

        “安。”奥利弗转向女战士的方向,气势沉稳了不少。“分享一下。”

        “哎哟,真可怕。”安小声说道,从山羊皮腰包里摸出纸页。她用一只手娴熟地将它展开,橙色的字符飘在羊皮纸页上方。那是一个明确的坐标。

        他们就那样立在巨树前,青鸟们从各个方向凝视着他们,如同一个有着无数眼睛的巨大生命。这次不用艾德里安开口,连尼莫都能感受到空气那愈发浓稠的敌意神使的预言下情况尚且如此,他不太愿意想象平时的青鸟们对人类是怎样的态度。

        “我们离开这里。”奥利弗终于从巨树后绕出,动作十分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被脚下成团的藤蔓绊倒。“先去找梅罗蒂,如果杰西狄伦没有说谎,那么她应该可以给我们一部分答案。”他听上去心情不错得有点诡异。

        尼莫向奥利弗身后瞧了瞧,杰西并没有跟在他身后。

        橙色的坐标微微闪烁,蒸汽般缥缈而扭曲。而它的内容在不住变幻梅罗蒂显然还在正常活动,尼莫松了口气。

        找到梅罗蒂德莱尼并不难。她离青鸟部族并不远,事实上,她一直在贴着幻境转悠,一次又一次错开正确的路。他们再次见面时,她正在林间拼命奔跑,如同丑陋的旋风,或猩红的闪电。她先一步发现了他们,怯生生地在他们五步之外停住。目光里带着谨慎和些微的喜悦。

        怪物女孩比之前更加消瘦,哪怕那样貌不似人类,尼莫仍然对这一点十分肯定。梅罗蒂的身上还好好地背着那两个袋子,眼睛亮得可怕。现在她不需要费心去人类的地盘偷东西吃,她闻上去倒是好多了至少现在尼莫闻不见那股刺鼻的酸腐味道。

        “什么时候”

        “她往那个食物袋子上拍了符咒,当时我刚好看见啦。”奥利弗拍拍尼莫的肩膀,“我们的萨维奇女士怎么会轻易放任务目标走呢”

        “去你的,我是担心她。”安翻了个白眼。

        “见过了。”奥利弗说道,“我们也见到了帕索托图。”

        梅罗蒂的身体极为明显地僵住了,她张张嘴,似乎一瞬间忘记了如何发出声音“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他他有没有”

        “帕索托图被部族关起来了,跟你猜得差不多。”尼莫郑重地说,“他一直都想见你。”

        太阳即将下山,夜幕的浅蓝色衬得怪物丑陋的形貌都柔和了几分。

        “是你们。”她的声音还是带有奇异的嘶哑,并不好听。“你们你们见过我的父母啦”

        她的爪子抠了抠泥地,看上去紧张得如同等待判决的罪犯,只不过那紧张里混有一丁点儿小心翼翼的期待。

        “或许能。”

        “那么告诉我。”

        “这是个法术。”艾德里安说道,“你们的相爱解除了它。而它正在解除的过程你是一只青鸟,德莱尼小姐。森镇的人们可能都在这个法术的作用范围。”

        泪水顺着怪物的面颊滚下,渗入让人不适的肉褶。“我知道。”她说,“可是我现在的样子”

        “关于异化,现在有三种说法。”艾德里安开口道,他走到怪物前,认真地注视着那双青色的眼睛。“一般这种情况源于恶魔的诅咒,而你们管那叫神的惩罚。现在有了第三种您想知道吗不得不说,那有点残酷。”

        “它能改变这个境况吗,修士先生”沉思片刻,梅罗蒂认真地问道。

        “爱不是有或者没有那么简单。我是逐渐地,控制不住地爱上了他。我挣扎了很久,修士先生。我知道这是错的,我的父母不会认同我。我知道我会让他们心碎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能感到这世界充满美和希望。”

        “逃走的那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我无法骗过我自己。”

        “现在告诉我,这位好心的女士我的父母是怎么说的他们放弃了我还是他们是不是很难过”她的声音透出丝哭腔。

        梅罗蒂德莱尼被这个荒谬的说法震惊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住了。

        “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前任骑士长的声音低沉柔和,“关于法术解除时间差”

        “如果这是真的。”她剧烈地哆嗦起来,呼吸十分急促。“如果这是真的我可以解释。”

        “我从未期盼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直到我遇到了他,擅自爱上了他,这是第一个。”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又轻又和缓。“绝望而自私,没有指望他回应的爱你们见过他了,他多么美啊。”

        “而他依旧爱着我,这是第二个。我不该那么贪心地指望父母能够认同我。”她的声音更轻了,如同温水即将熔化的薄冰。

        “谢谢你们给我带来第三个奇迹。”

        “他们要我们杀了帕索托图。”安挪开眼神,语气平板,几乎称得上残酷。

        梅罗蒂沉默了,她沉默了非常久。她仍然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冻死在这夏夜之。

        “噢。”她发出一声喑哑的叹息,“我知道啦。”

        青色的辉光在她的身周闪烁。腐败的皮肤脱落,青色的羽毛取而代之。巨大的翅膀从她的腰后长出,笨拙地伸展开来。扭曲的臂膀变得挺直,渐渐被鳞片和细羽覆盖。她的脸上出现了黑曜石雕琢般的鸟喙,虹膜的青色褪去,化为深夜似的漆黑。

        一只秀丽而优雅的青鸟张开翅膀。

        她张开嘴巴,可尼莫只听到了无意义的鸣叫。她显然并不懂得青鸟部族的语言。梅罗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伸出化为翅膀的前臂,在空气慢慢比划着法阵尼莫熟悉这个法阵,奥利弗在林子里对蝎尾狼使用的正是这个。

        森林歌谣的法阵渐渐完成。

        复杂的情绪洪流般淹没了他们。它裹挟着谢意、悲伤和绝望,最终化为巨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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