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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最后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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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利弗没有骗他,  确实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分心。

        自那些细微的裂缝开始张开后,尼莫便不敢再随意挪动。倒不是因为害怕施法失败,而是那敌意过于浓重了。这没关系,  他能坚持,  这是他亲自选择的代价。可比起汹涌厌恶所带来的寒意,  另一件事反而更加严重

        他熟知这种感觉。被攻击,被痛恨,  以及被哀求。

        头脑只有过于模糊的印象。天要比现在更暗一点,  攻击也更实在些。摇晃的影子并非身着布衣,  各式铠甲在微弱的光线泛出模糊的光晕。无数种语言和法术在黑暗交汇,  暴风般毫不停歇。那记忆虽然模糊,可带起的本能反应却让尼莫背后一凉他下意识想要攻击敌意的来源,那种攻击意识仿佛源于本能,而他甚至有点习以为常的意思。

        可他没准就是从那儿来的。

        “人类的叛徒,  卑鄙的怪物”一声属于女性的尖叫。

        他被这种冲动吓住了,差点一个不稳停住手上的一切。可镇民们的恐惧和敌意并不会因此停歇,  于是尼莫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继续,同时拼命清空自己的脑袋。

        “爬虫和恶魔的私生子,下地狱去吧”腿脚不好的老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冲他愤怒地高声叱骂。

        真的很抱歉。尼莫叹了口气,  手臂微微晃了晃。

        “我喜欢你。”而他的朋友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奥利弗的语调十分认真。“或许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

        在场的人类明明屈指可数。

        “妈妈,  我害怕,  让它停下”这次是孩童在大哭。

        于是他困惑地提高了声音“什么”

        “帮你分心。”奥利弗牢牢扳着他的双肩,语调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味道。“当然,这是实话你不需要回答我,至少现在不需要,永远不回答也可以。好了,分心了吗”

        “啊”尼莫终于抬起头来,  这次他的脑子真的变成了一片空白。他们明明身在满是硝烟的战场,  可那些嘈杂恼人的声音似乎瞬间远去。有了后一句,他无法顺理成章地将前一句理解为友人的安慰。

        尼莫震惊地瞪着对方,奥利弗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倒不如说,如果奥利弗在当下场合还要开这种玩笑,他绝对第一个揍他。

        那时尼莫爽快地答应了她,没有任何迟疑。因为这是他应当做的事情只要不厌恶对方,甚至有点欣赏,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进行尝试。他只是诸多凡人的一个,而他也不反感那姑娘。

        现在想来,上一段感情结束得那么快,兴许是她发现了什么比如他并不真的“理解”。

        他岂止是分心,尼莫紧紧盯着那双漂亮的翠绿色眼眸,几乎忘记了计划的下一步。他试图分辨自己的心情,可那不是纯然的喜悦,或者被人所爱那种特有的温暖。太多东西混在在一起,他一时间理不出任何一种。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受告白。路标镇不兴贵族那一套,没人会给心上人写赞美诗,人们用来告白的话语基本就那么几句。上一位告白者同样和他这么说过,当时她带着甜美的笑容,眼睛闪闪发亮,脸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

        空的裂缝不再闭合,它们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如同一朵在风崩碎的花。无数剔透的冰柱穿透房屋,伸向黑暗压抑的天空。而灰烬与黑影依旧在四处飘荡,眼下的景象无限接近于一个标准的噩梦。战场从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喘息的时间。

        奥利弗笑了,他没有露出半点失望,脸上甚至透出丝喜悦“当然。”

        尼莫呼了口气,终于从内心纷乱的情绪扯出了一个线头。它最为强烈,也最为沉重他在恐慌。他不想再温和地回答一个“好”,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慢慢冷下去。

        “我现在的确无法回答你,奥利。”他非常非常小心地应道,活像声音大点就会把奥利弗吓跑似的。“但我总会回答你的,可以吗”

        “那么用你最大的力量攻击我。”尼莫小声说道,“就剩一步现在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拜托了,奥利。”

        奥利弗的双手放开了他的肩膀。他无声地抽出银剑,剑尖斜斜指着地面,表情十分平静。

        “你相信我吗”尼莫咬咬牙,这次他反而要花更大力气把精神集回来。

        “当然。”奥利弗重复了一遍,毫不迟疑。

        “确实如此。”

        “但有个人同时爱着森镇和青鸟部族。”

        “原因”

        “我们确实只是外人。我无法去爱这些人或这些鸟,我没法传达不存在的感情,而我想他们也不会就此冰释前嫌能听见痛苦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来吧。”尼莫张开双手,喉咙紧张地直发干。他开始还带着些许不确定,但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做法他做过无数超出人类限度的事情,并为那感到不安和恐惧。可有人不在乎。

        奥利弗不在乎。

        “我明白了。”奥利弗点点头,银剑的剑刃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目。

        他没有再多说,他似乎永远不会在这样的时刻优柔寡断。奥利弗毫不犹豫地走远,在离尼莫数十步外停下。不远处,伤口尽数愈合的青鸟们似乎发现那些黑影和裂缝之并没有恶意。它们瞄准了溃散的人群,法术的光辉再次亮起。

        带有冰屑的剑风划过坚硬的地面,地面在颤动,而土壤波涛般向两侧涌起。尼莫伸直手臂,交叠起双手。细小的裂缝首尾相接,在空气排成一个鲜明的十字。它们不断扭曲,蠕动开始汇集,而就在裂缝刚开始交融时,剑风到了。

        十字形的裂缝瞬间化为巨大的豁口,发出令人牙酸的扯裂声响。空间被开了个口子,然后碎玻璃似的向周遭崩裂。仿佛发生了强烈的爆炸,爆风以豁口为心向四周挤压而去。镇民们倒在地上,而青鸟们也从空栽下。

        尼莫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感情意味着什么。他对己身诡异力量的惶恐终于消散了些,或许他稍微忘记一会儿人类的准则也没有关系,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得再过分些,而那个人有可能有那么一点可能,真的不会逃开。

        恐慌之后是让人心酸的安心感。对方扬起剑,而他伸出手,那个瞬间他充满了长着刺的自信。这现实会如他所愿地发展,至少在这几秒之内,他不需要再向它低头。

        青鸟们的动作彻底凝固了。

        尼莫狠狠舒了口气,他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长时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下来。镇民们的惊叫和蒂格的叫喊在他耳朵里混做一团,他懒得再去分辨其的内容。

        裂缝那边的景象反而平和地令人心惊。

        和缓的蓝色火光,白骨,在其上的畸形树鸟。拉薇妮娅极为缓慢地抬起头,注视着这场过于清晰的噩梦。

        那里面没有仇恨,温和得让人心悸。带着强大威压的力量暴雪般席卷了战场。

        这一切最终还是失去了控制。他想,他颤抖着掏出通讯水晶,尽管只是简单的动作。他却差点儿把它砸到地上。

        “请随意。”他疲惫地对森镇的“神”说道。

        不远处,蒂格洛伦佐迷茫地站在原地。青鸟们已经停住了攻击,而他手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圣典却开始活物般挣脱。他惊骇地望着那裂缝里露出的东西,它的眼神让他全身发毛。

        “尼莫莱特比我想象的还要狠一点。”杰西叹了口气,将靴子踏上脆弱的晶石,靴底发出细小的碎裂声。“是我小看他了。”

        艾德里安克洛斯仍然在法阵旁边沉睡,而在金发青年面前,几个镇民被光链牢牢束在空,脚尖甚至没法沾到地面。光链锁住了他们的嘴,使得他们只能发出模糊而愤怒的啊啊叫声。

        “噩梦礼赞。”大块头青年喃喃道,“快发动它”

        通讯水晶亮起,那意味着对方能够听到他的指示。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几秒之后,那水晶便再次熄灭。

        “我们聊聊吧。”杰西狄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几秒。“我来告诉你你本来的命运你本应继续平静地生活一周,这些操蛋事儿当然不该现在发生。梅罗蒂德莱尼应该作为畸形的怪物死在野外,而帕索托图应该被缚在牢。后继的黑章们会杀死青鸟,接着青鸟们会把你啊,不好意思,是你的妻儿化为灰烬。最后,蒂格洛伦佐启动噩梦礼赞。”

        “而你们注定厮杀到最后一刻。”随即他再次恶意地笑起来,又一柄匕首飞出。

        “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有些人会放着轻松的路不走。”他撇着嘴走到其一个镇民面前,心情很差地掏出把匕首,在对方惊恐的视线随意抛接。“我亲爱的启明星是这样,就连那只恶魔的恶魔也是这样。就算什么都不做,明明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的反正都是那群蠢人的错,为什么要为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操心呢”

        他嗖地甩出匕首,刀锋在面前镇民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鲜血瞬间顺着他的衣褶蔓延开来。男人发出一声被束缚住的惨叫。

        男人转着眼珠,疯狂地呜呜叫着。

        “嗯嗯,我明白。”杰西听懂似的点点头,将匕首移开。“蠢货也有蠢货的无奈之处,我这不是怕你们误会嘛毕竟我真的不介意您的死活,可卖人情总能让我心情愉快。”

        “最后你们会变成一个可悲的小小新闻,又一个被怪物们毁掉的边境城镇其实我觉得那样也不错,真的。”

        他将匕首比在面前男人的咽喉之上“你怎么想”

        尼莫以为拉薇妮娅会向青鸟们下令,或者至少解释几句,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安静地拢起翅膀,一束温柔的青色光丝垂下,卷起人类尸骨之前的那本书。书本发出与光壁相近的红光它轻轻飘起,穿过碎裂的空间,飞到场地正。光丝在空不断延展,接住了挣脱出大块头青年胸口的圣典。它温柔地拖着冒着火星的书本,将两本书安静地放在一处。

        接着光丝猛然勒紧,赤红的光芒之,它们散作零散的书页。青鸟的祭祀字挣脱了纸页,化作零星的光尘。她用温柔地法力将书本彻底展开那不是护盾,不是武器。

        乌云开始褪去,阳光再次洒向地面。城镇央的方向亮起耀目的红光。

        “哎呀。”金发青年收起匕首,抱起双臂。“好戏开始啦。”

        那是无数页回忆,由于其的一本已经被替换掉,最初的景象开始得有点突兀。

        青鸟们的幻影聚集在林边,其一部分带着犹疑,缓慢踏出队伍。他们转过身体,和曾经的同胞面对面。两只青鸟分别踏出各自的行列,其一只没有眼白,双目一片星空。

        现在尼莫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了。

        幻影出现在所有人的四周,逐渐清晰,随即开始活动。它们有点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方才踏出行列,领袖似的的青鸟此刻已经变为高壮的人类青年。他扯起准备好的亚麻布料,草草掩住了赤裸的身躯。而布料被取走之后的地面上,露出了“圣典”的封面。

        他向那施术的青鸟深深地鞠了一躬。

        镇民们或许无法理解青鸟的语言,可他们能看清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星空眸子的青鸟展开翅膀,刺目的白光闪过,踏出队伍的那部分青鸟开始了痛苦的变形。他们的漆黑的鸟喙朝头颅内缩去,化作雪白的牙齿。青色的羽毛片片脱落,逐渐光洁的头颅之上冒出深色的发丝。光秃秃的翅膀扭曲着,顶端出现手掌和五指。

        他们发出嘶哑的喊叫,在土地上抽搐,化为人类。

        “拉薇妮娅。”他生疏地说道,似乎在拼命回忆着词汇。“拉薇妮娅再见。”

        书页燃烧的灰烬缓缓飘落。之后的场景只剩一个地方那裂缝所露出的骨冢,沉睡的畸形树鸟之前。

        镇民们骚动起来,尼莫理解他们困惑的原因。他见过这位青年,青年的画像就在镇长房屋的墙面之上那是森镇的第一任镇长。

        那早已死去的幻象缓缓开口,声音十分干涩,语调缓慢而奇怪。

        “我们骗走了一群猎手,他们真的相信我们的话。”

        “我们被威拉德登记了我们的镇子有了名字”

        “今天有人类的商人跟我们接触了,大家表现不错。”

        “那些孩子学得很快。”

        “我为了你写了不少曲子,人类的曲子也有可取之处,我已经写满了一本啦。可惜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如果”

        “这封面漂亮吧我知道你喜欢红色的东西。离开时我还没做完,它现在比你当初看到的更好,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你介意吗”

        “”

        青年人变成了年人。

        而年人逐渐衰老。

        “拉薇妮娅,今天外面天气不错。”

        “可惜我唱歌很难听,不然我可以唱给你。”

        “”

        “”

        这一次,他太过虚弱,没能离开。

        “拉薇妮娅,你会做梦吗”

        “拉薇妮娅,我太老了我不想变回去,如果有一天你能醒来,这样是不是可以认出我”

        “大家都过得很好。森镇是个幸福的镇子,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来操心啦。”

        那大概是日记的最后一页。

        在渐渐消散的灰烬之,森镇的神明抬起头,开始歌唱。

        那或许不是青鸟的语言,因为尼莫没能听出什么特殊的含义。其甚至混杂了不少明显带有人类特征的旋律,而它依旧十分动听。

        并且非常,非常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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