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娘,我出发了
那是一道很温柔又带着慈爱的女声。
渔惑在听见那声音的瞬间,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一个词汇——
母亲。
他自出生起,就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听族人说,他的母亲是鲛人族最优秀的战士。
正是因为有他母亲这样的存在,鲛人族的老人与孩子,才能得以安宁。
渔惑幻想中的母亲有许多模样。
可那些模样重叠起来,也无法构建出一个具体的母亲。
直至鲛人族大败那一日。
位于海底宫殿的族人们,带着他浮上海面。
远方天际灵光碰撞爆炸如漫天烟火,下方海域鲜红刺目。
蓝色的海洋被染红,让人误以为海洋便是那般颜色。
“逃吧。”
后方的族人们明白,大势已去。
此刻不走,鲛人族只会灭亡。
沾染水色的珍珠没入海中,鲛人们离开了长久居住的海底宫殿,朝着未知的远方游去。
随着族人离开的渔惑,忍不住在最后一刻扭头看向战场。
听说,母亲就在那里。
魔族军队气势汹汹,想要破开摇摇欲坠的鲛人族防线。
就在这时,一束蓝光冲天而起。
鲛人的惊呼声隔了那么远,都能清晰传入渔惑的耳中。
那些族人们喊——
“将军!”
将军。
那是鲛人族最优秀的战士,才能获得的荣称。
渔惑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即便看不清模样,只有那冲上云霄蓝色光芒。
蓝光耀眼刺目,几乎将被血染红的天与海,都染回了原本的色彩。
渔惑怔怔看着,就见那蓝光以横扫千军之势,将对面的魔族军队掀翻,又带着强硬不容拒绝,却不伤人分毫的力度,将后方的鲛人族残余军队送向远离战场的方向。
“走!”
女声遥遥传来,缥缈如天神降下启示,让人无法抗拒她的命令,又忍不住为她此刻坚定的保护落下泪来。
她送走了鲛人族最后的精锐,去保护后方的族人们逃亡,独自面对魔族的千军万马。
化神巅峰的鲛人,可搬山填海,与天同寿。
她却放弃了近乎长生的寿命,抱着必死的决心,守护在前线。
以血肉筑成阻拦敌军的城墙。
那日是渔惑第一次见到母亲,也是最后一次。
那日是渔惑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也是最后一次。
那日是渔惑第一次与母亲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泪水化为无数珍珠,沉入海底,带走了他微弱的声音——
“娘,我出发了。”
他说。
如孩子出门前,站在门口朝屋内的母亲随口一言。
“你、你怎么哭……”
温柔的女声带着几分惊慌,将渔惑从回忆中拉扯到现实。
她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渔惑意识到什么,抬手接住了掉落的珍珠。
视线偏移,他对上一双讶异的双眸。
那是一名中年妇人,以人族的算法,她的模样看起来已过四十。
身着浆洗发白的老旧衣服,头发带着营养不良的枯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使她看起来格外沧桑。
渔惑虽年幼,如今也不过十六,可他在海底宫殿里,常听族中老人讲外族的事,知晓普通人类的贪婪与孱弱,并不足以对抗他这样的年轻鲛人。
他并不害怕,只是捏住了珍珠,直视妇人。
可毕竟是第一次离开鲛人族的庇护,在这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族,渔惑的表情有些紧绷。
“咕噜噜……”
可在这时,腹中空响出卖了他。
妇人从惊讶中回神,看着他道:“你是年幼的海神吧?”
鲛人族居住在海中,却也不是与世隔绝,她们也会偶遇人族。
若是人族遇难,鲛人族还会出手相助。
她们的外貌与人族有几分相似,离岸后下半身鱼尾也可化形为双腿。
获救的渔民便将她们视为居住在海中,会庇佑人族的神明,称她们为海神。
渔惑虽继承了鲛人族高大的身材,可稚嫩未褪的脸,依旧暴露了他年轻的事实。
听见他的肚响声后,妇人眼中的诧异与敬畏退去,多了几分长者的慈爱。
“我熬了些南瓜粥,你且等一会。”
妇人起身。
屋子并不大,没有专门的厨房,只是在一角架了个炉子,开了通风口,避免点火时,屋中满是烟气。
此时,炉子上的小罐里,散发香甜的味道。
妇人从中盛出一碗稀粥,端给渔惑。
渔惑住在海中,常吃鱼生,头一次见人类食物。
没有从妇人身上感觉到恶意,他便不由自主放松了些,指着碗里的东西,问道:“这黄黄的是什么?”
“这是南瓜,我也是第一次见。”
妇人笑了笑,“邻居王婶送我的,她儿子常去内陆,时不时给她捎些东西回来,王婶便会给我分点。”
说这话时,妇人的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落寞。
她又道:“王婶说南瓜熬粥好喝,我便试了试,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
渔惑闻言,干脆喝了一口,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味道?!”
妇人忙问:“怎么了?难喝吗?”
她自己也盛了一点,尝了口,因岁月沧桑而显得苦态的脸,此刻浮现几分享受的惬意:“甜甜的,很好喝啊。”
“这个味道,叫做甜吗?”
渔惑开口,这是他在海中没有尝过的味道,“好喝,我喜欢。”
妇人这才明白,原来渔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南瓜粥的味道,而不是觉得难喝。
“哈哈……”
妇人忍不住笑了。
看起来俊美如有钱人家少爷的小海神,竟然会露出天真孩童的模样,因为一口甜粥惊讶雀跃。
真是可爱啊。
比她见过的许多小孩都要可爱。
渔惑不知道她因何而笑。
可妇人笑起来的时候,一扫脸上的沧桑郁气,仿佛忘掉了世间所有烦恼,露出了她原本开朗的底色。
渔惑盯着她的笑脸,莫名地,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奇怪,明明很不一样。
他的母亲,是族人们口中强大的战士。
初次相见,便是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为鲛人族保驾护航的强大存在。
眼前的人类孱弱到他能一根手指碾死。
可偏偏,妇人的笑容,让他想起了母亲。
是他与母亲相见时距离太远么?
若是能与母亲面对面,她看着自己,也会露出这样开朗的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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