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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我喜欢他

        殷天的自愈能力出类拔萃,  回被窝里看了半小时黑皮书后,先前的矫情无影无踪。

        她不想让老殷和张乙安知道这书的存在,  便裁了一大卷礼品纸,  包了个花里胡哨的书皮。

        越扎根黑皮书的内容,越是心惊肉跳。

        她需要大量外国文献和学术材料的佐证,才能看懂它的深邃渊博。

        晦涩的拉丁文、荷兰文、法文注解如天书般阻挠着她。

        她只能效仿前几日的老殷,  一个词汇一个词汇查询,仿佛一个英语学渣,  在抓耳挠腮地做雅思习题,通篇都是黑糊糊的毛毛虫,  看久了,  还蠕动,还乱爬,当她闭上眼,  它们就成了嗡嗡舞动的蚊蝇,横七竖八,毫无章法。

        可这也让她兴奋,似是回到研究生时期,  被陆海翻江的学识所包囊,满载着浓厚的安全感。

        窗外开始窸窣落雨,“啪|啪”敲她小窗。

        秋雨知寒,  次日要添衣了。

        她熄灯睡下,黑皮书放在枕畔,乱风吹拂下,它似有了魔法生命。

        “哗啦啦”开始热闹地翻页,一会又戛然而止,不再动弹,  反反复复都在那页停下,像是静候来人阅读。

        那一页的纸张被摩挲得尤其破烂,污黄中全是密麻的蝇头小字,稍大的花体英文像是标题,写着“血液的秘密”。

        清晨5点45,小雨还在淅沥。

        水漫漫氤氲着,连带着天也阴涩。

        张乙安在厨房里煎面包片,老殷穿着短雨靴扎在后院的泥泞中扯生菜。

        富华家园的业主们不止热衷于花卉比拼,还痴迷于菜圃的种植,几乎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殷天每日进厨房都能看见从邻里小院里易物回来的鸭蛋、苹果、豆角、山楂、洋葱……

        琳琅满目。

        “天儿——!下楼!”张乙安拿着锅铲冲二层叫嚷。

        毛巾裹着湿发,殷天顶着一头酷似法国贵族的“冲天”发型,冒着一身奔腾的热气,从二楼晃荡下来,刚到一层就被老殷叫住,塞了满怀的果蔬,只能扯平睡袍,兜进厨房。

        餐桌上放着她百吃不厌的草莓酱。

        殷天一愕,触电般想起了米和昨夜的提问,吃面包爱抹什么酱。

        真是快怄死了,怎么就这么愚直!怎么就实话实说!

        规则是什么,规则就是个屁!鹬蚌相争最忌露底儿!

        殷天拉开冰箱要拿蓝莓酱,结果门内侧,清一色整整六瓶全是草莓酱。

        为什么这么爱吃,她怔怔瞪眼思索,想了半天才悟过来,因为那块从马德里带回来的蛋糕。

        那块本应该落入桑家和她的肚腹里,结果却滑进了凶手的胃囊中,那块她心心念念,点缀着草莓的巴斯克蛋糕。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对这水果存在着一种病态的执着。

        殷天索然无味起来。

        狗一样叼走一片面包,没蘸果酱,冲张乙安含糊解释,“队里有事。”

        她头发没吹,妆也没化,仓促换了身衣服,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快得让张乙安来不及做反应,“吹头发呀,湿头发淋雨感冒!”等她追出去时,殷天已冒雨进了停车场。老殷从后院跨步到前院,“甭管了,大清早烧屁|股,她王八肚上插鸡毛,龟心似箭。”

        “不会又去医院吧?”张乙安心里发怵,实在预判不了这孩子的行动轨迹。

        老殷把满满一盆朝天椒递过去,“你能跟她一辈子?”他踮脚遥看一眼餐桌,又是面包,顿时泄气了,嘴一垮,“也就你惯她,天天面包面包,我就喜欢吃包子大饼,也不见你给我烙。”

        张乙安瞪他一眼,“爱吃不吃。”

        她扭身回屋,力气转大了,朝天椒天女散花地满地落,老殷跟在她屁|股后头捡了一路。

        殷天开着小mini,准备去换个口味,来份“录口供”。

        淮阳分局路口,有对外省来的小夫妻,风雨无阻地卖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

        加里脊,加肠,加辣条,这三合一款式是警局老爷们的最爱。

        大约是前年,妻子去医院产检,丈夫正在摊饼,城管来了。

        丈夫拉着摊位撒腿就跑,孙苏祺正等灌饼呢,她抠嗖惯了,给了钱,绝不能弃饼不顾。

        于是分局门口出现了一道诡异且闹腾的风景线:丈夫在前头疯跑,孙苏祺在后头狂追,后面还跟着俩不离不弃的城管。

        那蛋清一会滚右,一会滚左,倒是摊得越来越匀称。

        大清早就极速短跑,孙苏祺气急了,停下步子,“啪”得一展警官证,火气十足地冲城管嚷,“瞎追什么!录口供呢!看把我们的人吓的!”

        从那以后,“录口供”成了淮阳分局对这夫妻摊档心照不宣的守护,无人再敢来造次。

        妻子临盆时,顾大姐还送了虎头帽和虎头鞋,胖丫头长得喜庆,常睡在母亲的背兜里,也不哭也不闹,孙苏祺还买过尿不湿和奶瓶呢。

        “这么早啊,殷警官。”

        今儿妻子没在,是丈夫管摊,殷天要了豆浆和灌饼加里脊。

        抿一口热浆驱寒,浓浓的大枣味充盈舌尖,殷天有些惊喜,“红枣的?”

        丈夫憨然一笑,“我媳妇说,天凉啦,给女同志们准备点大枣,补气养血。”

        “阿珍呢?”

        “孩子昨晚有点发烧,带她挂号去了。”

        “天凉了是要小心,注意保暖,”殷天趁他忙碌,往钱筐里多放了五十块。

        分局五层的走廊尽头,拉开铁门有个露台,连着消防梯。

        外勤常去那儿来根烟,或是聚众早餐,插科打诨。

        隔着八丈远,殷天就听见侯琢正绘声绘色描述着惠爱医院里旖旎的风光。

        她听得津津有味,在侯琢的表述中,给她加了份粗鲁,加了份旖旎,加了份放肆。

        三合一依旧是老爷们喜欢的腔调,大家反响热烈,有人起哄,有人戏谑,有人褒奖……

        有人一拉门,就对上了殷天似笑非笑的眼睛。

        骤然间,7个男人鸦雀无声,更有甚者还来不及收回讪笑。

        侯琢一抬头,吓得肝直颤,差点咬着舌头,立马哭丧起一张脸。

        殷天往露台边儿走,老爷们满是敬畏,纷纷让道。

        她斜靠着栏杆,把烟往嘴里一含。

        侯琢手臂攥着火机,贼有眼力见儿的向前一伸,“啪唧”打火。

        “怎么办,就是喜欢,”殷天淡淡一笑,“特喜欢,不然能这么上赶子吗,也是一时糊涂,没把持住。”

        烟雾混沌了她的面容,殷天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栏杆,似个眉眼弯弯的多情浪子。

        她习惯拇指和食指掐烟,配着姣好容貌,行云举止,又像个清贵少爷,蟾宫折桂,裘马轻狂。

        还像什么?

        侯琢思考了半天,像西方老电影里的古怪绅士,人前文质彬彬,人后血满双掌。

        一时间,小露台竟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怪异氛围。

        西城有刘疯婆坐镇,老爷们干劲十足,天天“喊打喊杀”。

        侯琢最瞧不上他们,跟群土匪似的,一点不斯文,一点不讲究。

        现在好了,他们淮阳出了个殷疯子,可算势均力敌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叫她一声老大,声音都到嗓子眼了。

        “砰!”一声巨响,郭锡枰一脚踹开铁门,双眉拧成个死疙瘩,恶狠狠环顾着每张脸。

        侯琢瞬间怂了,将那“老大”咽了回去。

        “动机找到了是吧?案子破了是吧?嫌疑人抓到了是吧?他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个个闲出屁了是吧——!”

        小露台顿时如鸟兽散。

        殷天赶紧再嘬两口,刚要走被郭锡枰抬脚挡住,“把你尾巴收干净点,我可不想男女间那点破事被人指着鼻子说三道四。”

        “谁传了?”殷天嗤之以鼻,轻飘飘开腔,“这样,您也甭气,他们也有缝,也有不清白的,你‘抓’个最看不顺眼的,七分真三分假,让侯哥把消息一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信息战呗,拉踩呗,谁不会啊,干|他娘的。”

        这话把郭锡枰噎得死死的,他躁郁地挥了挥手,让她赶紧滚蛋。

        张美霖的案子渐渐有了眉目,有目击者到分局报案,说是看到有个戴帽的男人凌晨四点骑自行车在福林旅馆后巷出现过,记忆犹新是因为那人把一硕大的行李箱放在车筐上,一手摁着箱,一手握着柄,跟耍杂技似的。

        走访了环卫工人,的确有人看见,“有,有有,我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应该是个男人,经过了……东经消防队,然后往妇幼保健院那个方向去了。”

        殷天去了趟东经消防队,找值班站岗的队员询问,调了监控,果不其然。

        几条街的录像一汇总,全员瞪了一天一夜没睡觉,可算把男人抛尸的路径还原出来。

        太奇怪了!

        一个谨慎到在现场不留有任何痕迹的凶手,竟然选用这么高风险的抛尸手法,很难不让人怀疑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刻意误导。

        侯琢去了淮江市“春燕”牌自行车总店,根据维修专家们对监控图像的判断,调取了这款车型所有的购买记录。

        殷天觉得这是大海捞针,不确定性太强,几经易手,偷了卖了都有可能,这线索太过纷杂。

        她把凶手行为一简化,觉得要么是没汽车,要么是住得近,要么是汽车转自行车,掩人耳目,又或者是有什么特殊涵义,让凶犯想要一种象征意义的仪式感。

        春华路是个三岔口,两侧都有死角,且窄巷多,棋盘似的,极难排查,找不到凶手骑车的源头,只能看到他由一小巷拐进了春华路。

        殷天依葫芦画瓢,模仿着凶手从那小街窜出,途径了美食街,消防队,生活区,街边市场,妇幼保健院,福林旅馆……

        她在没有重物的压制下,按着录像里凶手的速度,骑了整整40分钟,闷了一头热汗。

        以“没车住得近”这第一种缘由,郭锡枰画出了凶手可能居住的面积半径,外勤开始走访。

        殷天领了指标,速战速决。办完最后一家,手机闹钟响了,她想起来,今儿米和出院,她要去接他。

        “你认真的?”侯琢从逼仄的楼道下来,一副难以置信。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亲他,因为他不喜欢我,做笔录不给我面子,我因爱生恨啊,”殷天心安理得,“得接啊,追求呗,疯狂刷存在呗,要是他还不喜欢,就把他绑起来,反正就住我家隔壁,我也方便金屋藏娇。”

        侯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这事儿她能干出来。

        殷天把自己都说信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点头,“喜欢,我真喜欢他,巨喜欢。”

        她把侯琢撇小区里,驾车去了惠爱,等绿灯时专门抹了粉底,盘了发。

        驶进医院的停车场,小mini好巧不巧就停在了阿广的对面,阿广忙一歪身,卧倒在副驾上。

        他几乎没认出她,铁锈红的风衣,慵懒的法式盘发,双唇水水润润似颗浆果,通身被浓烈的深红映衬得雪白,修长的脖颈透着纤滑之美。

        “疯狗”差婆成了亭亭美人。

        阿成一拍大腿,黄大仙祠,灵验,真灵验!霍道长的和合符,有功效,真有功效!

        他得成人之美啊,合上电脑就给米和发信息:看到差婆,先撤。

        想了想不对,打破惊喜最让人厌烦,他忙删了文字,悄咪|咪扬长而去。

        他没看到,面无表情的殷天顶着双漠然且憎恶的眸子,一遍遍做着心理建设,“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

        当她踱进电梯时,终于能自然地流露出欢喜与狂热,殷天似个妖精,冲着镜面的梯门咯咯直笑,“怎么办,我好喜欢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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