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168】
【168】
华石斗郎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他恰巧也是那家甜品屋的客户。
在店内填写预约的订单信息的时候,他意外注意到被杀大索尾随的季黎。
华石斗郎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天空竞技场可能交手的200层斗士的情报都早已熟记于心, 自然知道季黎并非正式的参赛选手。
他看不惯杀大索将无关人士牵扯进来的下作手段,所以才追上来想要阻止。
“抱歉,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华石斗郎扫了眼彻底陷入昏迷的杀大索, 歉意地向季黎笑笑。
毕竟对于武斗家来说,被他人小觑自身实力, 不管对方是无意还是刻意, 是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可季黎并不是一名武斗家。
“嗯?完全不会, 华石先生,这样的心意已经很值得感谢了……啊!对了,您也喜欢吃这家的蛋糕的话, 那就请收下这个吧。”
她示意璐璐把其中一个蛋糕盒子叼过来,递给对方。
“巧克力是那家店的招牌。虽然造型可能对您来说有点幼稚, 也不如店主自己做的好看,不过味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华石斗郎看着那个手法不够纯熟,导致奶油小猫面目模糊的巧克力蛋糕, 稍微愣了一下,才迟疑着接过。
“……老实说,有点意外。”他的目光带着某种探寻的意味, “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和西索有联系的人。”
季黎苦笑:“好巧,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
随后, 二人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 天空竞技场租用的、位于奥鲁市城市中央的巨大广告荧幕, 刚好开始滚动华石斗郎与西索的比赛宣传。
两位都是超高人气的选手, 而且华石斗郎9胜1败的唯一一败,就是由西索亲手创下的记录。
也因此,这场比赛被誉为“楼主级别实力的命运之战”。
为了抓住这个商机,天空竞技场这些天可是不遗余力地疯狂营销,一张门票都要卖到十五万戒尼的高价。
这还是同为200层斗士才能拿到的内部折扣。
“冒昧问一句,季黎,既然你和西索也算认识,那在你看来,我和西索谁会赢下后天的那场比赛?”华石斗郎突然开口。
季黎犹豫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劝对方放弃这场比赛。
“为了做念能力的参考,我最近浏览了大量天空竞技场200层选手的比赛录像,当然也包括您的。”
“如果没猜错,您的能力应该是二重身(分身)吧……华石先生知道‘水见式’吗?或者‘具现化系’、‘操作系’之类的?”
见华石斗郎否认,季黎并不惊讶。
念始终是个垄断在极少数人当中的特殊资源。
即便有人意外开了精孔,靠本能学会了最基本的“缠”,勉强保住性命,但在缺少系统性学习和专业指导的情况下,除非自身天赋异禀,否则很难再进一步。
就算得到了部分有用的情报,胡乱练出了个轮廓,先不说走进误区的可能性和风险有多大,这样一知半解的野路子,终究天然趋于劣势。
比如华石斗郎和西索。
不如说,由于通过猎人考试而拥有成熟念能力者的教导,奇犽和小杰才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季黎简单为华石斗郎做了念的六大系的介绍,并为他做了水见式。
“水量增多,说明您是强化系。但制作二重身属于具现化系,而操控二重身则是操作系的范围。”
“就像把东西塞进形状不吻合的容器里,强行使用并不适合自己的能力,只会事倍功半。如果说西索能发挥100的能力,那华石先生,您的上限大概只有70甚至更少。”
“……您必输无疑。”
而选错了修炼道路的华石斗郎,在被西索察觉到上限之后,那个人大概率会直接把已经没有期待价值的果实立刻摘下。
他会死的。
季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哈哈哈,虽然这套理论系统听起来的确像是真的,但要是想用这么几句话就劝退我,可远远不够啊。”
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水量增多的杯子,华石斗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攥紧手指,握成拳头。
不轻易相信旁人的说辞,可是天空竞技场斗士最基本的生存守则之一。
但即便面对季黎近乎挑衅的质疑,华石斗郎依然克制住不悦,保持了绅士风度。
他微笑:“看来被小瞧了啊。那同样感谢你的心意,再额外附赠给你一个情报好了——之前的九场比赛,我也都没有使出全力。”
季黎却并没有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
“……如果我说,您会死呢?”
她上前一步,仰头直直地看着对方,努力罗列出更多更合理的理由。
“如果您是为了楼主的荣誉和地位,您已经9胜1败,只要再赢一场就能去挑战楼主。天空竞技场是4败的斗士才会剥夺200层的资格,输掉和西索的这一场并不会影响到您。”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华石先生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这是一双正在为他人感到难过的眼睛,无关利益或谎言。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然会流露出这样真诚又柔软的情绪,对华石斗郎来说实在太过新奇。
以至于好奇和困惑压过了不悦。
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你要这么担心我?我们之间,应该之前没有过交集吧?”
“……我觉得,愿意追出来帮我的华石先生,是个好人。我想你能活下来。”
多一个华石斗郎活下来,一定比多一个伊尔迷活着要好。
要是有一天,杀大索或者“杀大索二三四五六七号”盯上了其他人,说不定那个人就可以被帮助到。
抿了抿唇,季黎又小小声地说:“而且,就算是陌生人,不想别人轻易地死掉……不可以吗?”
她的语气带着点固执,却偏偏又带上了问号,像是自己也在茫然。
对这样的季黎没办法生气,华石斗郎叹了口气,忍不住像个长辈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就是正确,不过,你可以把我的经验当做参考。”
“——生命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人人都有。如果没有其他附加的价值,比如金钱、比如荣誉、比如任何能握在手里的东西,那失去也不值一提。”
“我是武斗家,胜利和尊严就是我的价值。一旦我成了败者,在所有人眼里,华石斗郎与死无异。当然,包括我。”
停顿了一下,华石斗郎试图让口吻变得温和一些,让气氛没有那么压抑。
“当然,这只是天空竞技场的规矩。讨厌的话,就尽快离开这里吧……还有西索。”
季黎默不作声。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这样已经算是交浅言深的程度了,华石斗郎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他礼貌地笑笑,准备离开。
但在走入小巷之前,华石斗郎忽然侧过身,冷不丁又问:“方便问一下,你认为我会死的原因是什么吗?”
“……因为,华石先生是个好人。”季黎轻声回答,“你还不够疯狂。想要赢过西索,就必须忘记自己才行。”
忘记自己,忘记痛苦,忘记恐惧,忘记死亡。
只有不被魔术师的魔术欺骗,不落入他精心编制的陷阱,全程保持最清醒的理智权衡,才有可能抓住西索的破绽。
而华石斗郎,即便不去考虑他的能力上限,他对胜利和荣誉的执念也已经成为了有懈可击的弱点。
“这样吗?这个观点倒的确是头一次听。非常感谢你的建议,我会郑重考虑的。”
华石斗郎微笑着冲季黎晃了晃手里的蛋糕盒子。
“谢谢你的蛋糕,季黎。下次见。”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小巷,重新汇入人群,再也感受不到季黎的气息之后,华石斗郎看着蛋糕上那只笑眯眯的奶油小猫,莫名失神片刻。
“如果我会死的话……吗?”
华石斗郎短促地笑了一下,不再过多思考。
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在下一场比赛跟西索不死不休,要是顺利的话,能帮这个孩子解决掉那个大麻烦,也算是对她这份心意的谢礼吧。
……就是希望对方家里的大人,回头有空还是好好教导一下小孩的语言艺术能力,不然真担心她以后会被人追着打。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今天这样好脾气的。
街头的黄牛(票贩子)正在卖力兜售后天的“命运之战”的门票,说得天花乱坠,一百个字里也不知道有十个字的正确率没。
华石斗郎摇摇头,带上兜帽隐去相貌,悄无声息地离开。
………………
…………
……
当天晚上,季黎收到了一张匿名寄来的入场券。
西索和华石斗郎的比赛,第一排正中间的超级vip席,这个位置的票应该至少五十万戒尼往上,还要看有没有天空竞技场内部的关系。
寄件人是谁,不言而喻。
自信且骄傲的华石斗郎希望邀请季黎,亲眼见证他的胜利和荣誉。
季黎只是藏起了那张入场券,并未与其他人说。
到了比赛那日,奇犽和亚露嘉早就提前买好了门票,要去调查西索的情报。
小杰则因为和云谷的约定,暂时不被允许进行念力的修行,观战也位列禁止项之一。
“那没办法,我和亚露嘉会帮你录下来,回头你再看吧!”
奇犽冲小杰耸耸肩,牵着亚露嘉,兴冲冲地就往比赛区去了。
讨厌血腥暴力的季黎是默认不参与这样的活动的,这是四人默契的共识。
为了抑制住让身体战栗的兴奋,小杰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进行云谷允许的“燃”的修炼。
等他进入状态后,季黎留了张字条,同样前往比赛区。
但她没有进去,只是捏着那张入场券,站在场外的后台休息区,安静地等待着。
托西索的福,高强度吃瓜的天空竞技场的工作人员都记住了季黎的脸,很乐意对非选手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闭上了眼睛,解说员慷慨激昂的解说依然会通过广播喇叭,不依不饶地往耳朵里钻。
西索出师不利,被华石斗郎率先击中一拳。
西索的右臂被虎咬拳扯断。
西索的左臂被虎咬拳扯断。
西索的右臂奇迹般恢复。
……
西索赢了。
在观众几乎要掀开天花板的尖叫欢呼声中,西索拿下了第九次胜利,解说员激动得连连破音。
而在这样热闹喧哗的背景下,季黎确认了华石斗郎的死讯。
由于斗士在比赛中死亡是相当常见的事情,关于如何处理参赛选手的死后事宜,天空竞技场也有非常完善的一套流程。
免费的丧葬代理,以及严格监管的遗产分配服务,都是签在天空竞技场200层斗士的合同里的标准福利。
季黎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沉默地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拦下。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是‘季黎’小姐对吗?请稍等一下!华石斗郎先生有一份声明,如果他在比赛中死去,需要我们转交给您一份东西。请问您现在方便签收吗?”
季黎茫然地点点头,被工作人员引领走。
在经过一系列手续之后,她拿到了一封信,以及放在信封里的一张甜品屋的预约卡。
【要是你看到了这个,就说明的确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了西索。哈哈哈,对于武斗家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结局。就是有点不甘心。】
【谢谢你的担心和建议。信封里的是礼物,去吃点喜欢的东西吧。】
【抱歉,如果让你难过了的话。】
信纸落款的日期是昨天。
落款人:华石斗郎。
………………
…………
……
完全不记得签收遗物之后,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天空竞技场,但等季黎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了和华石斗郎相遇的那片空地。
季黎是那天折返甜品屋,补充送出去少掉的那个蛋糕时,跟店主随口聊天,才得知这里原来是个废弃的垃圾处理厂。
那个黑漆漆的巨大烟囱,直通着内部的大型焚烧炉。
据店主八卦,也有小道消息流传,之前有些在天空竞技场低楼层赚卖命钱的选手,会由于囊中羞涩,没有钱购买官方提供的善后服务,便与其他选手互相约定,帮对方收尸。
这个垃圾处理厂就成了免费的最佳选择。
所以才很少有人往这边走。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这块原本靠近天空竞技场的好地段,迟迟没有拍卖出去,格格不入地杵在这里。
在天空竞技场的光芒之下,它如同奥鲁市藏在角落里的,一块丑陋又肮脏的污渍。
季黎抱着腿,蜷缩在那个巨大的焚烧炉的墙根处,把脸埋进膝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头盖住,她才迟钝地惊醒过来,抬头与另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季黎,你看起来好冷。”小杰皱起眉。
脱掉外套的他只穿了件最单薄的背心,肩上趴着的是焦躁不安的璐璐。
修炼到半途,突然被璐璐连咬带踹地吵醒,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小杰却无比自然地融了进来。
他什么都不问,只是毫不犹豫地挤了过来,和季黎一起藏在外套下面,像两只雨夜里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又把季黎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小杰问她:“这样会好点吗?”
季黎沉默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唐突地另起话题。
“西索赢了,华石斗郎死了。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所有人都很开心,在欢呼。奇犽和亚露嘉也是,被那两个人的战斗激起了斗志。”
她看见了,在休息区的屏幕上。
其实季黎从那一天就知道,华石斗郎只要站上和西索的斗场,就必死无疑。
她想救华石斗郎,然而华石斗郎却不肯握住她的手。
——她只能救愿意被救的人。
可季黎不明白。
明明华石斗郎是很好的人,她也努力付出了善意,看似存在简单的解决方案,为什么还是只能通往这样的结局?
而且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正确的。
即便坐在这里,整个天空竞技场为西索魔术般的胜利的喧哗,也依然清晰可闻。
没有人在意输了的华石斗郎。
正如华石斗郎自己所言,一旦他成为败者,在所有人眼中,他与死无异。
只有季黎还在为他感到难过。
奇怪的、固执的、格格不入的季黎。
她扯了扯嘴角:“小杰看到录像的时候,一定也会很兴奋的。不过要先努力学会‘凝’才行,不然可看不懂。”
可小杰想也不想地就否认了。
“我不会高兴的——因为季黎很难过,不是吗?”
他抓紧季黎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才很小声地问:“那位华石斗郎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季黎摇了摇头。
“不,我们应该不算朋友。但是……”她低下眼睛,更像是在问自己,“不是朋友的话,就不可以吗?”
从理性上,季黎能理解其他人的逻辑。
他们应该是觉得华石斗郎死得很有价值,或是成就了这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或是作为判断西索实力的基石。
斗士死在天空竞技场的舞台上,是家常便饭,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世界,季黎不能全盘否决这样的观念,也无意因此单方面去宣判别人的罪责。
没有错误与正确,她只是,作为自己,固执认为人的生命不应当被如此轻贱。
也绝不想要向这样的规则妥协。
季黎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起手,用力环住小杰的肩背。
她将小杰紧紧抱住,汲取对方身上暖意的同时,也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小杰,我决定了。我以后想做一名优秀的遗迹猎人!说不定我也会像凯特那样,成为了不起的一星猎人哦?”
季黎的声音轻快,不再犹豫裹足不前,如同终于破除黑暗之后,迎接破晓的黎明。
于是小杰便也开心地笑起来。
“嗯!如果是季黎的话,一定没问题的!”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一起加油!”
季黎想,或许西索说的没错,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可能的确是同一类人。
虽然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任性,但毫无疑问,他们都绝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学不会低头,永远学不会妥协。
既然如此,不想改也不打算改,那就这样继续前进吧。
就像她曾经和席巴先生大言不惭的那样。
——直到她真的撞到头破血流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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