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徐空月沉默地看着她, 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幽深如古井,让人无法猜透他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话既然已经说开,徐问兰所幸豁了出去,无比直白。 "我不喜欢皎皎,也不会喜欢任何女人嫁给你。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既然别的女人能嫁给你,我为什么不能"他们虽然同姓,却并非同宗,况目父亲也曾有意凭什么她就不能
徐空月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她,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在徐问兰心底开始忐忑起来时,才静静问道∶"你这些年总是拒绝那些上门提亲的,原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是徐家小姐,虽不算权贵,可好歹也攀附了南嘉长公主这门亲,加上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在外, 每年前来提亲的人都不在少数。
可无一例外,这些婚事一门都没能成。
"这样的心思有什么不对吗"徐问兰反问,"长安城中未出阁的少女,谁不想嫁给你即便是你娶了皎皎,他们也从未断绝过这样的心思。他们既然能,我又为什么不能"
喜欢徐空月,想嫁给他的女子比比皆是, 从前她虽然满怀嫉妒,却从未怨恨。因为知道不管她们不管有多认真执着,哥哥都不会同意的。
可偏偏就出现了一个皎皎。不但求来了圣旨,还能打压得长安城中所有女子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那样霸道任性,胡搅蛮缠,硬生生将原本不属于她的婚事抢走。长安城中厌恶讨厌她的,比比皆是,根本就不多她一个。
听了她的话,徐空月的神情微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徐问兰的身上,"或许是怪我从前没有明说,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徐空月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我从未想过要娶你,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当做我的亲妹妹。"一同长大情义是无法抹去的,况且对于徐家的出手搭救,他始终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可徐问兰却猛地站起来,她脸色涨红,吼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她想做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妹妹。即便他口口声声说把她当做"亲妹妹",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如何能亲密得过一个朝夕相对的妻子
"你从前就不愿意做的我妹妹。"徐空月却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他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只是那时你讨厌我,恨不得立刻将我扫地出门。"他始终记得,在父亲与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年幼的徐问兰面带怨怒,对他说∶"你为什么要待在我家你什么才能离开"
徐问兰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徐空月竟然还记得年少时期的事。她的目光微微躲闪,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低,嗫嚅道∶"那时我年少无知,我…"
徐空月摇了摇头,"是不是年少无知并不重要。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那时的他不过是被父亲捡回来的孤儿,孤苦无依,寡言沉默,甚至被外人认为是痴傻。
这样的一个孩子,如何能让人喜欢得起来而她自幼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所见皆是花团锦簇、山河秀丽,贸然来了一个孤儿,分走了父母原本的独宠,她心中如何会没有怨言
更何况,因为这样一个孩子,父母更是饱受非议,她如何对他喜欢得起来
"我没有!"徐问兰却像是被人揭穿了心底最不堪的秘密,面色涨得通红。她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怒吼着∶"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你有。"徐空月的语气平淡如水,似冬日寒风拂过结了寒冰的湖面,激不起半点连漪。"你们心自问,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
徐问兰被他问得到退一步。
她喜欢他吗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空月刚开的时候,瘦骨嶙峋,双目无神,很是可怜的样子。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记得,当她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时,他投递过来的目光,如一潭死水,幽深黑暗到吓下人。
可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垂落了目光,仿佛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那时她便有些不喜欢他。只是父亲与母亲希望她能跟他一起玩。于是她便经常坐在他身边。
那时府里有一方荷塘,夏天会开满一池荷华,煞是好看。可他从春坐到秋,从早坐到晚,面前花开花谢,叶青叶黄,眼底始终只要那么一点儿景色。时间久了,即便她想做个听话的孩子,也再不想陪在他身边浪费时间。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出落的越发优秀,几乎招惹了半数长安城姑娘的喜欢。她顿时妒忌得不得了,有种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的不悦感。
也就是在这时,母亲看着络绎不绝上门说媒的人,偶然感慨了一句∶"早知道空月如今这般优秀,我就该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来。"
母亲似是随口一提,之后也再没说过。可她却不能当做没有听过。有时午夜梦回,就会梦见他骑着马朝她本来,满脸欣喜笑意。
更何况,他对其他女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不管那些人如何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也得不到他半点目光的垂怜。而他对她,就几乎是另一种模样,在和颜悦色的基础上,更添温柔体贴。惹得-众心悦他的女子艳羡不已。
她一边享受着他的体贴,一边觉得被那种艳羡目光盯着的感觉真好。从此往后,她便总是满怀雀跃等待他的归来。
有时,也会有女子信誓旦旦,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嫂子。她只觉可笑至极,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了解吗他怎么会看得上这样的庸脂俗粉
另一方面,她几乎将他当做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喜人觊觎,却又享受被人惦记的感觉。说到底,她始终不曾觉得,他会不属于他。
可谁能知晓,这个世间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事。皎皎就是那个造成意外结果的人。
当赐婚的圣旨下到徐府,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能从她的手中抢走属于她的东西,她甚至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可谁又能想到,强求来的东西终究不会那么贴合人意。皎皎是嫁给了他,却也独守了三年的空房。于是她便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方面想要时时刻刻黍黏在他的身边,得到他所有的温柔缝绻;另一方面,又对时时出现在眼前的皎皎心存怨恨,恨不得她立即消失不见,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母亲得知她的心思后,也曾劝过两句∶"他如今被皇帝赐婚,皎皎又是郡主,你便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她不明白,明明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都曾有意将她嫁给徐空月,凭什么来了一个皎皎,她满心的欢喜就变成了不该有的心思
难道就凭皎皎是皇帝亲封的荣惠郡主,背后有着一个当长公主的母亲吗
她不服!
于是她盯着徐空月的眼睛,一字一顿宣告∶"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我也是真心想做你妻子的。"
可徐空月唇角却露出一点儿讥讽的笑意,"这不过是你的虚荣心与不甘,根本算不得是真的喜欢。"
徐问兰被他说得几乎恼羞成怒,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什么才是真的喜欢像皎皎那样强取豪夺、胡搅蛮缠"
徐空月的眸光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的眼睛本是很好看的,仿佛有繁星坠入其中。可此时,他的眼底漆黑一片,那些繁星再也找寻不见。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徐问兰几乎仓皇的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子。而后她强撑着气势,"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我说的难度不是事实吗"
那当然是事实,还是徐空月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的目光微微垂落,像是猎犬藏起了它尖利的爪牙,像是雄鹰收起了它强大有力的翅膀。他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 "我会告诉母亲,尽快为你择一门亲事。"
徐问兰被他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想也不想就吼道∶"我不要!"
"要不要由不得你。"徐空月的语气仍然轻描淡写,却很是认真。"三个月之内,我要你尽快嫁出去。"
进入军中之后,他几乎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虽然他对父亲母亲仍然尊重,可对于他自己的事,却少有人能插手。母亲曾经觉得他卧房的布置不够舒适,尤其是那张如同铁板一样硬的床。于是让人撤掉了大半,费了不少心思重新布置了一番。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且以母亲主管内宅的身份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徐空月从外回来之后看见他的卧房中的东西被换掉了大半顿时勃然大怒。
他发怒时也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模样,只是沉着脸,将院中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杖责了三十棍。
那一日,他院里的哀嚎声几乎响彻整个徐府。
自此之后,母亲再也不敢动他的东西。
即便是蛮横霸道的皎皎,也不敢轻易乱动。
可一想到自己将会被嫁给一个毫不熟知的人,徐问兰就浑身发抖,她几乎怒吼着哭泣。"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嫁出去的!"
而徐空月已懒得再同她多说一个字。
就像她从前不喜自己一样,徐空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喜欢她。她虽然表面乖巧,却很是顽皮,总是在他眼前胡乱晃着,有时还会故意撞翻他的饭菜,甚至在里面加上一把石子,就为了看他会不会吃下去。
他虽然不想说话,不想动,但并不是傻子,这种小孩子一般的恶作剧,也是他早前乐此不疲的事。只是她每每捉弄完了,总会问上一句∶"你的爹娘在哪里,你为什么要留在我家"
或许她是无心,不过是一个孩子的不待见。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是印象深刻到难以忘怀。
那些话在时刻提醒他,他的父母死在了莫北城破的那一天,他如今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
于是在慢慢长大的那些年里,他将全身心都投进了习武练字中去,刻苦的模样连父亲都忍不住惊叹。没有人知道,他不过是以此方法,让自己忘却曾经的苦痛。
后来,他以徐成南长子的身份投身军中,经历了无数场战斗,才恍然觉得当年的自己也幼稚得可笑。
可终究还是难以释怀。
所谓的和善温柔,不过是不想让父亲与母亲为难的做法。谁曾想竟让她误会了这么久。
他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在心底思索着,长安城有哪些才俊青年,能足以匹配他的"妹妹"。
细雨绵绵,风吹湿衣。他撑着一把伞出府门,所见皆是细雨蒙蒙,行人脚步匆匆。
许久没有出过府,顿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有个熟悉的悦耳之声在耳边响起∶"风雨虽不大,可是也不适宜出门。"
他回首望去,却只见身侧空空如也,什么都找寻不见。
心头无端升起一股茫然失落,他甚至分不清这失落从何而来。垂下的目光微微抬起,他抬脚踏进雨里,眼角却瞥见府门外不远处的转角路边,有一身着素衣的女子半蹲于地,正在烧着什么。
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朝着那个转角走去。
走进了才发现,那女子烧得是纸钱。她一边烧着,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细雨微风,那火很难烧起,所以她几乎将伞都遮在了火堆上方。他无端觉得有些厌恶,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厌恶。于是掐了掐眉心,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像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来,徒然一惊,面色苍白。
徐空月其实见不得女子这幅慌张失措的模样,眉心微微皱着,放缓了声音再次问道∶"你为何在这里烧纸钱"
那女子见他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于是稍稍安心,低敛着眉目,轻声回答∶"今日郡主出殡,我不过一介小民,无权无势,不能前去送她。听闻她出嫁后住在这里,我便想着在这里为她烧些纸钱。"
徐空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你说,你是给荣惠郡主烧的纸钱"他像是沉浸在一个虚假的梦里,对现实有种执拗的抵触,"你为什么要给她烧纸钱"
那女子被问得微微一怔,目光先是轻轻抬起,而后又缓缓垂落。"公子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她能看出徐空月所穿之物皆是不菲,通身的贵气,只是却不知道他的身份。
徐空月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那女子没能等到他的回答,有些疑惑,抬起眉眼,就见他紧紧拧着眉,一副难以回答的模样。她打量了一番,试探般问道∶"您可是从那府里出来的"她方才专心烧着纸钱,并未留意,但瞧他衣角沾湿不多,想来不会走很远。
距离这里最近的,除了那一座徐府外,并未其他。而她在这里,也并未听见马车驶过的声音,于是这样猜想。
徐空月闻言,微微颔首。
那女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道∶"您既然是从那府里出来,想来同荣惠郡主的关系也很好了。"
徐空月几乎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倘若是以前,他自然能坦然回答"我与她并无什么关系",可如今……
他目光微微低垂,无端显露出几分孤苦凄凉。
那女子见状,又想到今日是荣惠郡主下葬的日子,便自以为他是为郡主过世而难过。于是答道∶"郡主曾与我有恩,所以我才想着送送她。"
"她与你有恩"徐空月微微露出讶色,"什么恩情"他为何什么都不知晓
那女子又低敛了眉眼,神色透着几分哀伤。"郡主将我从恶人手中救出,又将我安置在了一家绣坊,让我有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说得含糊不清,可徐空月却蓦地想起皎皎曾当街鞭打一百姓。他心中微紧,语调又轻又急,"你说的恶人,可是朱丑"
当年朱丑被皎皎当众鞭打之后,众人皆知他得罪了荣惠郡主,于是他被原先的铺子辞退,还被房东赶出了屋子,流落街头。徐空月巡防之时瞧见他躺在一堆被丢弃的破旧棉絮里,身上脸上鞭痕仍在,心生不忍,于是将他安置到了郊外的庄子里。
虽然此人有些好吃懒做,但能说会道,曲意逢迎,如今在庄子里混得几乎风生水起。
"公子也知道朱丑"那女子猛地抬起头,目光有恨有怨。徐空月这才发现,她一直低着头,是为了掩盖额头上的伤疤。
那是半块巴掌大的伤疤,横在额头上,破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
他想到当年之事,心中生出不少疑虑。当年他将朱丑安置到庄子前,那朱丑自来熟一般絮叨着∶"倘若不是我得罪了荣惠郡主那刁蛮任性的贵人,也不会落得这种流落街头的下场。"
说着又长吁短叹,"那郡主下手也是真的恨,这都几天了,我身上的鞭伤还没好……
徐空月几乎不需询问,便勾勒出了一个蛮横霸道的郡主模样。自此之后,他才对皎皎几乎深恶痛绝。
而如果眼前女子所说之事才属实,那么他对皎皎的误会究竟有多深他几个竭力才能稳住声线,不让自己的颤抖暴露人前。"朱丑……他到底做过什么"
那女子抬头之后又连忙低下头,像是担心自己面目丑恶,吓到别人。她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低敛着眉目轻声道∶"没什么……"
徐空月却骤然失去了所有耐性,几乎低吼道∶ "说!"
他出身军中,本就自带威严,先前他满身凄凉哀伤,这才掩盖了原本的威势。
女子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瑟缩一下,迟疑片刻,还是回答道∶"那朱丑本是我的表哥,父母亡故之后,我父母时常多加照顾。"可谁知,有时好心善意并不能得来好报善果。朱丑整天游手好闲,还与一帮泼皮无赖拉帮结派。父亲时常劝说,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后来,她父亲亡故,朱丑便惦记起了她家家财,意图霸占老宅。
"我母亲不愿,被他推倒在地,重伤不治而亡。"想到当日景象,她字字泣血。
"我去官府衙门告状,谁知里面的大老爷早就被他收买,根本不听我的状词,还将我打了二十大板,扔了出去。"
她一个女子,受此屈辱,几平不想活了。而那朱丑更是将如她差辱—顿,还宣称,与其她就这样死了,还不如先让他爽一把…
她羞愤欲死,拿着烛台就朝朱丑身上扔去。可谁知烛台落地,顿时燃起大火。朱丑见状,顿时跑了,留下她一人身在火海。
她好不容易拖着未痊愈的身子逃出火海,却瞧见朱丑正在未起火的宅子处肆意偷窃她家财物。
他明目张胆的趁火打劫,让她几乎暴怒,想也不想就扑上去与他扭打起来。
可她一个女子,如何比得过男子的力气,于是被朱丑一把推进火海里,撞伤了额头。
而这时火势冲天,终于有人察觉到了动静,奔赴过来。朱丑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一场大火将老宅焚毁殆尽,她投诉无门,站在城外的河边,思考许久,才朝着河中央缓缓走去。
"或许是天不亡我,我才踏进水里,就听见有人喊''天虽然炎热,可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么走进水里,也不怕被登徒子瞧见了,有损清白''"
她是学着皎皎的强调说话,虽不是惟妙惟肖,,却足以让徐空月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形象。
他忍不住想,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是错的。而且他固执,不知悔改,直到越错越离谱,才酿成这样惨痛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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