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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张婉容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件破败的屋子里。她头还是晕的,后颈隐隐作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脖颈。

        旁边有人浅笑道∶  "陆大人不给夫人端杯茶吗"

        话音落下,张婉容面前就多了一杯茶。

        白瓷的茶杯,尽管洗得很干净,但微微发黄的杯壁仍能看出是用了很多年的。她的目光顺着握着茶杯的白净手背,一路往上,便看见了陆知章尽显雅致的面容。

        他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两鬓不知何时染了一点风霜,眼角也有密密的细纹。张婉容微微垂下目光,  从他手中接过茶杯,低低道了声谢。

        旁边那人又笑道∶"原来姐姐对陆大人这样生分啊,瞧着倒不像是传言中的恩爱夫妻。"

        声音落在耳中,只觉得无比熟悉。张婉容顺着那声音望去,  便瞧见本该在行宫中安生坐着的慧公主,正坐在屋中破旧的板凳上。她的手里同样捧着一个白瓷茶杯,雾气袅袅而升,将她微微含笑的容颜衬得飘逸如仙。

        一时之间,张婉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好在陆知章及时解答了她的疑惑。他扭头对慧公主淡声道∶"公主如今为我的阶下囚,居然还能如此多话,难道就不怕……"他说着,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笑意∶"我对公主不利"

        张婉容这才看见,慧公主白嫩的手腕上,绑着粗粗的麻绳。

        然而她却仍像置身于明华殿中、置身于金殿之上,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微微笑着∶"我如今在陆大人手上,陆大人想做什么,岂是我多不多话,就能阻碍得了的"

        陆知章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公主倒是极有自知之明。"

        "被亡命之徒抓住,倘若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岂不是死得很快"慧公主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神情明媚轻快,一点儿被囚禁于此的意思都没有。

        而摸不清状况的张婉容这时才反应过来,失声道∶"惠公主您为何在这里"

        慧公主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即便手腕被绑,也不影响她悠然自得的模样。  "被陆大人邀请至此,我也是很是意外。"

        张婉容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挟持一国公主仍是大罪,于是目光落在了陆知章身上,沉着脸,大声喝道∶"陆知章,你竟然胆敢将慧公主囚禁在此"她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只是瞧着眼前屋子破败,摆设陈旧,到处结着蛛网,猜测他们根本不在行宫之中。

        陆知章揉了揉眉心,一贯稳操胜券的神情消失不见,难得露出了不在意料之中的懊恼。

        他潜入行宫之中,本意只为带走张婉容。谁知打晕张婉容后正要炒逃走,便见到慧公主竟寻张婉容到了假山旁。

        当时她孤身一人,虽然穿着精致富贵,但行宫之中皆是官宦中人,穿着精致富贵也并不奇怪。他当时并未猜到,眼前的女子便是差点将他逼入绝境之中的慧公主,只以为是哪家的干金。为了能顺利逃出行宫,不暴露人前,陆知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此女子打晕带走。

        为了不过分引人注意,他原本是打算寻一处隐蔽之所,将此女子仍在那里,而后带着张婉容逃出行宫。

        谁知这女子却并未彻底晕过去,在他躲避巡逻的禁卫时,突然大喊一声-

        "我是大庆慧公主,你是何人何为将我带到此处"

        他顿时大惊,想去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只能将刀横在她脖颈之上,威胁听到动静的禁卫不得上前。

        而后他挟持着慧公主,边退边逃,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寻到这个一个暂时落脚之地。

        然而此处并非久留之地,禁卫已经得知他挟持了慧公主,想来很快就会搜到此处。

        回忆至此,他着实忍不住心中怒意,回头狠狠瞪着慧公主。

        然而慧公主端着茶杯,笑盈盈的,根本一点儿沦为阶下囚的态度都没有,悠闲自得的态度仿佛仍在行宫之中,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而事实上,一切确实尽在她掌握之中。

        他敛去了怒容,走到慧公主跟前,在她对面坐下,食指轻扣着桌面,问∶"公主为何要将自己送到我手上"

        慧公主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行宫之中,禁卫出现的时机也那样巧合。更别提如今他们虽然逃到行宫外,却被大肆搜山的禁卫仍困于山中。

        当所有的巧合汇聚到一起,那么巧合便不再是巧合。他不知道慧公主究竟意欲何为,但她既然还没有让禁卫搜寻到此,想来是打算与他说些什么。

        慧公主仍穿着厚厚的胭脂红点赤金线刻丝小袄,外罩着一件白底水红花纹对襟褚子,下着白色织金线海棠鸾尾长裙。整个人精致又小巧,仿佛从画上走出的人一般。闻言,她微微歪着头,笑道∶"明明是陆大人将我抓来至此,怎么是  ''我将自己送到大人手上''"

        她这样狡辩,陆知章心中暗怒,面上却不与她生气,只是轻哼一声,"倘若我猜得没错,禁卫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他挟持慧公主逃出行宫时,虽然没有看到,但慧公主一定对禁卫留有暗号,吩咐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便急急闯了进来,"大人,我们要尽快撤离了,禁卫快要搜过来了!"

        陆知章闻言,眼眸微动,而后目光继续落在慧公主的身上∶"即便这样,公主也要说,您不是将自己送到我手上吗"

        慧公主像是也没想到禁卫会来得这样快,眼眸之中有一丝惊诧。随即她便笑了起来∶"陆大人这样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吗"

        "挟持公主,罪无可赦。"陆知章的神情还是镇定的,但说出的话却让一旁的张婉容花容失色,"什么意思"

        陆知章的目光这时才挪到她身上,带着沉甸甸的、她看不懂的神情,轻声道∶"公主故意将自己送到我手上,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将我当场诛杀。"说完他又看着慧公主,"可是我不懂。"

        慧公主依旧微笑着,不辩驳,不解释。

        "李忧之不是在清源查找我贪污赈灾款银的证据吗虽然我处处做了掩饰,但如今我不在清源,他只要有心,定然能查出些证据。既然如此,公主又为何要亲自下手"他的目光沉沉,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您难道就不怕,我会失手杀掉您,与您同归于尽"

        "你会吗"慧公主笑着反问,"即便你杀了我又如何黄泉路上,也不过多一个人作伴而已。"她说着,目光悠悠落在张婉容的身上。

        张婉容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陆知章却忽的白了脸色。

        一她在威胁他,那他儿子的性命威胁他。。

        倘若此刻被威胁的人不是他,那么他当真要笑出声来。

        "公主难道不知,我连自己的岳父都杀掉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孩子"

        "岳父是岳父,孩子是孩子。"慧公主依旧笑吟吟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能出乎她的意料。"你可以不在乎你夫人父亲的生死,但你的亲生骨肉,倘若连你都不在乎了,还有谁会在乎"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被握在她手中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张婉容听着他们的对话,脸色惨白到没有一点儿血色。

        倒是陆知章,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所以,公主让李忧之去清源查找我的罪证是假,暗中传递消息,让我入行宫掳走夫人才是真。"

        他本不是大意之人,即便张婉容告倒御前又怎样即便李忧之查到他的罪证又如何他早已为自己留足了后路,难道还会怕他们他之所以会放下清源的所有事情,千里迢迢奔赴长安,不过是有人传了消息给他——身在长安的张婉容有危险。

        他不知何人传递这样的消息给他。他也曾想一笑了之,不去在乎,可到底没能扭过心底的挣扎。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张婉容的身上,目光深沉,里面涌动着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而后他转过目光,重新停驻在慧公主身上。"其实公主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拿到罪证,将我绳之以法。你只是想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以便除掉我。"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事到如今,慧公主也不否认,"你很聪明。"说着,她言语之中透着一点儿惜才之意,"只可惜,你在为徐空月做事。"

        陆知章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自嘲道∶"我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公主玩弄在股掌之间。"

        慧公主闻言,脸上的笑意微顿。而后便听到陆知章继续说道∶"可公主为何会觉得,我会束手就擒,任你宰割"

        "不然呢"慧公主反问,"你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慧公主意在除掉他,而非是将他捉拿问罪。她既然敢以身犯险,自然也是有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如今陆知章不在清源,那么他府中的一切都将尽落于李忧之手上。

        包括他府中的小少爷。

        倘若说别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独不能不在乎他的亲生骨肉。

        张婉容先前便知道,这些身居高位之人从来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但她仍然没有想到,慧公主会拿川泽的性命威胁陆知章。她望着慧公主的目光带着不知所措的祈求,"川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先前慧公主同陆知章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稳操胜券的模样,但张婉容含着哭腔的声音一响起,她便敛去了笑意。秀致的眉目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无力感∶"姐姐,对不起。"

        张婉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泪一颗颗从面颊上滚落。

        而另一边,听闻慧公主被歹人掳走,徐空月甚至来不及多想,就披上盔甲,带兵搜山。

        南山那么大,他却不惜一切代价,命五人一组,一寸一寸搜索着南山的大片山林,甚至连荆棘丛中都不能有一丝放过。

        一时间,整片南山鸟兽皆惊。他骑在马上,表面镇定如初,可内里早已慌了神。

        五年前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浮现,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楚。心底惶恐伴随彻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即便他穿着厚厚的大氅,仍然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散发而出的寒冷。

        细柳便是在这时出现的,她手里牵着一只纯白的小狗,毛很长,几乎与地面齐平。虽然只有成年男子前臂那般大小,却异常灵活,不住地四处嗅着,浮躁的一直用爪子刨地。

        徐空月微微波眉,不明白细柳为何带狗前来。他还未开口询问,细柳便朝着他先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公主走前曾吩咐,倘若她失踪,就让小白前去寻她。"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略显浮躁的小狗,补充一句∶"小白就是公主的爱犬。"

        徐空月知道皎皎养了一只狗,先前张婉容遭遇刺杀时,她们身边的禁卫减少,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前去寻这只狗了。他曾觉得这是狗有些多事,如今才知晓,即便是她身边的一只狗,也不是凭白养着的。

        他不知道皎皎这次又想做什么,不知道她故意引来陆知章意欲何为,更不知道她假装被挟持到底有何阴谋但此时此刻,他只担忧她是否安全。陆知章那样的人,竟然敢从行宫之中将她掳走,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微眯起,露出一股极具危险的气息。"既然公主这样吩咐,那么就按照她的吩咐做吧。"

        细柳很快带着小白前去搜寻皎皎的踪迹。徐空月骑着马,遥遥跟在其后。

        小白仿佛对山林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每一棵树都能留下它的独特印记。而细柳就那样牵着绳,不紧不慢,不骄不躁,连徐空月看了,都不由得夸一句沉稳。

        他心中隐约觉着,细柳这样的人,根本不像是宫中普通的宫女。还未及细想,前方带狗寻路的细柳就停下了脚步。她蹲着身子安抚了一会儿小白,而后转身对徐空月道∶"徐将军,小白找到公主的踪迹了。"

        徐空月策马上前,顺着细柳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遥立崖边的一座略显破败的小木屋。

        那是山中猎人的临时居所,如今却被用来囚禁大庆尊贵无比的公主。

        他眼底露出一丝危险,正要开口,便瞧见木屋之中隐隐有浓烟升起。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策马快速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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