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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伴随着太皇太后寝宫撕心裂肺的哀哭,  宫中的金钟被敲响二十七声。

        钟声响彻整个长安城的上空。

        因着太皇太后故去,举国大丧,宫中处处皆白。礼部与内务司等处奉旨共同操办太皇太后的葬礼,  宫中各处都忙碌了许多。

        原本按照祖制,太皇太后丧葬需要停灵半月以上,但如今正值年底,灵柩不能在宫中停到过年,  于是丧葬只能从简。

        礼部战战兢兢将折子递了上去,可此事关乎重大,  就连徐空月都许久不曾发声。直到折子呈到小皇帝面前,  他才满脸懵懂得望着太傅。

        太傅也不愿沾惹是非,于是对小皇帝道:“陛下可以拿着这道折子,去问问慧公主的意思。”

        太皇太后的遗体已经被放入灵柩中,皎皎换了一身素白的丧服,鬓边插着一朵白色小花,脸上无悲无喜,  跪在太皇太后灵柩旁,  默默为她守灵。

        她的眼泪好像在太皇太后去世那日,便已经流尽了。如今守在太皇太后灵柩前的,不过是一个不知悲喜的躯壳而已。

        看到这样的皎皎,  即便是小皇帝也心生不忍,手中的折子迟迟递不出去。

        倒是静默的皎皎突然出声:“年关在即,  陛下尽管下旨,  一切从简。”她仍然默默望着太皇太后的灵柩,  仿佛不曾察觉到小皇帝的到来一般。

        太傅先前教的一堆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小皇帝不解问:“皇姐为何……”话还未问完,皎皎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只是笑容无比苦涩。“皇祖母向来以天下百姓为重,年关在即,她定然也不想让陛下为难。”

        皎皎开了口,一切便好办多了。礼部与内务司很快办好诵经吊唁等一系列事,只要再为太皇太后守孝七日,便可出灵下葬了。

        下葬当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明晃晃的日头高悬天际,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皇室宗亲与百官在小皇帝与皎皎的带领下,全身素缟,浩浩荡荡前往皇陵。

        近百里的距离,皎皎执意扶灵而行,不管小皇帝如何劝,她都始终不肯上车。最终还是徐空月开了口,“陛下,就让公主去扶灵吧。”

        可她毕竟千金之躯,礼部根本不敢让她全程扶灵,只好让她跟在灵柩旁,象征性的扶着棺柩。

        车队缓缓而行,徐空月也弃了车马,跟在皎皎身后,步行前往皇陵。

        皎皎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正因为如此,徐空月才能愈发明白她心中的苦痛。

        他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那是比撕心裂肺更加痛苦的悲痛,是比肝肠寸断更难过的悲恸。他知道,这种时候,不管什么样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起不到半点安抚伤痛的作用。可他仍恨自己无法代替皎皎承受这些苦难与折磨。

        尽管今日阳光微暖,但依旧天寒地冻。尤其到了山路,崎岖难行。可皎皎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愈发苍白。但她身子到底虚弱,又因多日悲痛,上山时,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倒去。

        跟在身后的徐空月紧赶几步,一把将她扶住。

        皎皎才一站稳,立即挣开他的手,跟着灵柩继续前行。

        徐空月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之后更加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可皎皎尽管脚步不稳,却始终没有再流露出半点虚弱。

        终于到了皇陵,众人在小皇帝的带领下,一遍遍哭嚎叩拜。等到大礼完成,封墓石缓缓落下,轰隆隆地巨响声中,多日来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皎皎,再度落下泪来。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就再无疼她、爱她的至亲了。

        太皇太后的丧礼刚过,朝中便有人提起立后一事。徐空月并不觉得稀奇,当日太皇太后留下遗命,本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朝臣对此意见不一。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朝臣们吵成一团,面沉如水,如同看着什么老套的猴戏。

        徐空月却自动屏蔽了所有的争吵,只是目光悠悠投向小皇帝身后的珠帘。之前皎皎便是坐在那里,听着朝堂上的所有声音。然而自从太皇太后葬礼结束之后,她便紧跟着称病,已经接连好几日不曾出现在珠帘之后了。

        她从前就总是假托身子不适,拒绝了很多朝中命妇的求见,是以这一次即便真的病了,也没人怀疑什么,更没人在意什么。

        唯有徐空月始终在意。可他的人无法从明华殿里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只知道章御医已经许久不曾前来为皎皎请脉了。偶有章御医亲自前来,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提着药箱离去。

        徐空月也曾亲自前去明华殿,皎皎却始终不肯见他。他心中焦急,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日日去找小皇帝。

        经过雪地里的一番畅谈,小皇帝对徐空月越发亲近,时常缠着他问一些军中见闻或是民间趣事。

        徐空月便挑了一些讲给他听。只是讲完这些,他总要打听一番皎皎的近况。太皇太后是皎皎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的离世,皎皎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她的“病”极有可能是真的病了。只是他却不知她病得怎样,严不严重,有没有吃药?

        皎皎虽然不见他,却不会不见小皇帝。于是他便千方百计套着小皇帝的话。

        小皇帝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皱着眉道:“皇姐病得有些严重,今日我去明华殿看她,她都不曾起身。”

        他虽然不满太皇太后留下的遗命,但是对娇娇的感情并不是作假。知道她病了,还是很担忧的,于是特地前去明华殿看望。但是皇姐在寝殿内,他不好近前去看,便隔着重重纱帐,遥望着里面的倩影,问候一句:“皇姐今日感觉怎么样?”

        纱账之后,皎皎虚弱的声音响起:“小病而已,陛下不必担忧。”只是话音刚落,便响起了两声咳嗽。

        小皇帝是小孩子心性,听皇姐说“不必担忧”,便真的没有再担忧什么,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皇姐还是快些养好病,这几日你不在,朝堂之上吵得愈发不像样子。”

        纱账之后,似乎传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笑,随后皎皎低哑的声音含着浅笑响起:“好。”

        徐空月听完他的讲述,眉头皱成一团。

        小皇帝瞧见他的反应,才觉不对,忐忑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空月怎么能告诉他,分明是哪里都不妥。皎皎那样的性子,倘若不是病得严重了,怎么会不见小皇帝?他虽然不知皎皎究竟与先帝达成了怎样的条约,才会回到宫中做这个“慧公主”,但观往日,她对小皇帝的好,并没有一丝一毫作假的地方。

        所以她怎么会因为一点儿小病而不见小皇帝,更别提数日不去早朝?他心中越发觉得不好,但是却没有办法同小皇帝说。

        好在小皇帝瞧着他的脸色,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是问道:“将军您要现在去明华殿吗?”

        小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徐空月露出疑惑神情。

        小皇帝重重叹了口气道:“朕问过兴安了,皇姐连章御医都不见。”

        徐空月想到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可章御医不是去过明华殿……”话还未说完,他便想通了——去过不代表他就为皎皎诊过脉了。倘若皎皎执意不肯就医,就算章御医去了,也不过是白跑一趟。

        “兴安说,章御医每次去请脉,皇姐都避而不见。”小皇帝的话证实了徐空月的猜想。只是忽然之间,他想起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忽视的问题,“公主的贵体一直都是由章御医问诊的吗?”

        小皇帝点点头:“是啊,从皇姐回宫之后,一直都是章御医负责。”

        徐空月面色顿时微微发白,他问:“章御医是在公主回宫之后,才开始为公主问诊,还是在公主回宫之前,就为公主问诊?”

        小皇帝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章御医一直以来都是为太皇太后请脉的御医,倘若他在皎皎回宫之前就一直在为皎皎请脉,那么在旁人眼中,他就不可能同时为在南山行宫的太皇太后诊脉。

        除非皎皎也一直身处南山之中,而非她回宫之时所说的承天寺。

        那么,她的身份是否有假?

        徐空月敢保证,只要这一点被旁人得知,那么皎皎的身份便会立马暴露。

        事关皎皎的身份问题,徐空月不能对小皇帝透露半点。他虽然不知道皎皎是怎么想的,将来又会如何去做,但观小皇帝如今的模样,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于是他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向小皇帝告退,而后匆匆赶往太医院。

        章御医今日正好当值,瞧见徐空月匆匆而来,颇有些惊奇。他依照礼向徐空月行礼,但礼才行了一半,便被徐空月虚扶一把,“章御医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有几件事想要问一问您。”

        章御医不知他有什么事要问自己,只是将他请到一旁,又让人上茶。

        徐空月刚一坐下便开门见山,“章御医为慧公主请脉,有多久了?”

        章御医先前在太医院受排挤,并非因为他愚笨,而是因为他过于耿直,脾气又不怎么好,所以才会处处受排挤,被派去了南山行宫给太皇太后问诊。但是他并不愚笨。徐空月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此事,想必他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摸了一把胡须,悠悠问道:“不知王爷为何询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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