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金楠代棺惠子孙,施恩好意谋蟠龙
月朗星稀,衡华带侍女、侍卫偷摸前往后山。
蟠龙岛势若盘踞之龙。龙首居中,为龙首峰所在。两爪为前门,配合龙首、龙珠、龙心组成蟠龙阁建筑群,占据全岛的前中部。
琅環馆位于蟠龙阁建筑群的大后方,坎元之地。从琅環馆再往后两个山头,便到龙尾部的“藏云林海”,也就是通俗的“后山”。
过了剑龙峰后,后山地势渐缓,山丘长满苍翠密林。
三人小心翼翼避开巡逻,来到楠木林。如今林内三百年以上的老树,所留已然不多。五百年以上的古树更是少见。
衡华选择的目标,可以说是这片楠木林的“树王”。
可在此,有人抢先一步。
林影婆娑,月辉洒下,带着别样静谧。身穿青色书生袍的中年男子站在楠木王前,正进行施法。
衡华微微示意,恒寿提明烛灯笼上前。
当烛光照出那人身影,衡华错愕道:“十九叔,您怎么在此?”
伏家三堂十八脉,除却各堂各支的小排序外,还有全族的大排序。
伏鹤一出身白榆堂,在伏家大排序中,是伏衡华叔伯辈,序列十九。与被衡华、向风称作“十七叔”的金丹大修士伏北斗,乃一母同胞。
“是衡华啊。”
伏鹤一转过身,看到伏衡华带着两个仆从过来,笑着招呼:“你这书虫怎么舍得离开书馆?”
“今夜月色不错,出来转转。十九叔,您什么时候来蟠龙岛的?”
“前几天就来了,帮二嫂子送点东西。”
衡华扫向身边的啸鱼。
啸鱼双手合十,做求饶状。
恒寿孤僻寡言,衡华一向不出琅環馆。跟外头打探消息的事,自是啸鱼负责。可啸鱼这几日忙碌,根本不知道伏鹤一来岛。
跟二婶送东西,莫非那批金线……
衡华正想着,突然看到树下布置的阵法。
“十九叔,这是‘回春升灵法阵’。您在这里布置,要做什么?升级树心品质?”
“对,这树再过三年就能伐出一品宝木。我想把时间提一提,顺带提升品质。”
凡木历经岁月,在伐木时要以秘术将灵气聚于一点,取树心为宝木。一根宝木的诞生,意味着一棵树的死亡。
“十九叔想要一品的‘金楠宝木’?”
衡华思量着,隐隐觉得不对劲。
一品宝木,不过是筑基九层三境的修士炼器、炼丹的材料。若非衡华受到限制,族内不开放这方面的材料兑换,他根本不用发愁。
“这楠木不适合制作飞剑制器吧?难道是做柴火?一品宝木做柴火,莫非十七叔要开炉炼剑?”
“弄来做棺的。”伏鹤一一边说,一边掏出白玉瓶,将灵液洒在树根处。
老楠树自下而上,飞出点点青色莹光,树冠愈发苍翠。
盏茶功夫,灵气充盈大树全身,已有一品宝木的品质。
“三玄灵水?”
《百木灵鉴》记载,这种灵水取风泽之气、地灵之精、日月之华而成,可以让低品质的宝木提升品质。
“对。是三玄水。而且是兄长亲自制作。”
伏北斗?
衡华琢磨出问题:“十七叔亲自调和的三玄水,怎么用在区区一颗楠木上?这水便是点化灵木也够了吧?”
这水不用在白榆堂那边的林场,专门跑到蟠龙岛,这是干嘛?
主动示好吗?还是宣示白榆堂对蟠龙岛的主权?
伏衡华转动种种念头。
“是要培养灵木。兄长的意思,尽可能催生一条灵木心。毕竟……”
伏鹤一看着衡华,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个示好的机会。
“这是要给丹维叔制作寿棺的。”
顿时,衡华脸色变了。
“寿棺?祖父的寿棺要用楠木?”
“对。”
伏鹤一看衡华变脸,暗暗思忖:这小子身份特殊,纵然我们家接管蟠龙岛,琅環馆依旧是他管理。日后我家后辈的功法演算,少不了衡华帮忙。不如卖个好给他,体现我们白榆堂的仁厚。
于是,伏鹤一笑道:“这片楠木林是丹维叔登岛后种下的。他老人家念旧,说是这批楠木有纪念意义,打算回头做成寿棺。
“但这片楠木林,年龄最大的,才不过六百岁。兄长嫌弃宝木配不上丹维叔身份,特意命我来升级。丹维叔是咱们家的金丹大修士,怎么也要弄出一具灵木棺。”
啸鱼听了伏鹤一的话,心中暗道:北斗剑仙果然如传闻一般道德高洁。若他带着白榆堂入主,少爷纵然无法为老太爷续命,想来未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再看伏衡华,他阴沉着脸,眼神带着冷意,死死盯着伏鹤一。
“我竟不知老爷子的棺木,竟让十七叔如此费心。专门请十九叔过来升级楠木品质,倒是我们疏忽了。”
听到自家少爷的话,啸鱼心中一寒。
上次少爷这副姿态,还是韦兴宇上门寻衅时。
伏鹤一没察觉衡华的怒意,继续笑着道:“哈哈……没事,没事,都是一家人。丹维叔寿元不久,但毕竟为咱们家付出一生。总不能让老爷子走得太寒酸。”
十年之寿,在寻常人眼中已属半只脚入土,该准备后事。
“顺带,也让其他族人瞧瞧,白榆堂的好意?”衡华冷笑,“彰显对我们家的善待?”
白榆堂不愿老爷子轻葬,特意送来三玄灵水升级宝木品质。
只要把这颗楠木提升到一品,甚至提升到下等灵木的水准。这样的棺木拿出去,旁人只会夸伏北斗待人宽厚,尊敬长辈。
然而衡华心里明白,自家老爷子挑选的寿木,是镇压蟠龙岛气运的那株蟠龙灵木。
《百木灵鉴》载:蟠龙木,灵树之属,生于龙脉灵穴,承风泽之气,镇气运风水。初生时,木色明黄,皮若蛇鳞。三百载,木色转金,为下等二品灵木。五百载,金鳞栉比,作蟠龙状,为下等一品灵木。再五百载,龙作飞天之状,上等三品也。”
蟠龙岛灵根核心处的蟠龙木,乃五百年前所长,如今可以伐出下等一品的灵木。
二十年前,大长老来访时,衡华在旁侍奉长辈。曾听自家老爷子和大长老闲谈自嘲:“三叔无须挂心。等三十年后,侄儿两眼一闭,装入蟠龙寿棺内。和父亲、母亲葬在一处,也算此生了无遗憾。”
用一根下等三品灵木,换掉老爷子下等一品灵木的寿棺?
伏鹤一听衡华语气,隐约觉得不对劲。
随后,衡华语气更轻柔了几分:“十九叔,我记得祖父寿棺,打算用蟠龙木。”
伏鹤一干笑道:“怎么可能。蟠龙灵木是镇压蟠龙岛的气运树。纵然灵木折枝不伤性命,可想要恢复灵枝也要百年岁月。”
灵木与凡木最大的区别,在于取材制作。灵木无须催命取芯,随便折取一枝桠,就是灵木之材。但折枝取材,也会损伤元气,需要漫长时间来修复。
“十九叔,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为什么琅環馆库房放着一把伐木用的玉斧?那就是老爷子准备劈蟠龙木的。
二十年前,衡华听大长老和祖父言语,直接打断祖父的丧气之言。将玉斧收到自己库房,放言要给祖父延寿,断了制作棺木的念头。
哪知,白榆堂那边已经开始筹备老爷子的丧事了?
还不准用蟠龙木!
也是,再过几年若老爷子不在,白榆堂入主蟠龙岛。那蟠龙灵木自是落在他们手中,他们当然舍不得。
再一想伏鹤一刚才的话,衡华声音带着几分怒气:“二婶近来制作宝衣,怕不是给我们几个,而是给老爷子准备寿衣的?十九叔来,是十七叔的意思,要帮祖父准备后事?”
寿棺、寿衣,回头白榆堂是不是亲自接手祖父的葬礼。在葬礼上,正大光明向其他族人宣布,白榆堂入驻蟠龙岛,把他们这些柏皇堂的嫡系撵出去?
“衡华,衡华,莫要动气。这都是大人们商量好的事,你们小辈莫要理会。你放心,丹维叔亲自应下,没人逼他老人家。”
这还用逼?
十七叔风头正盛,三百岁修成金丹,至今才五百岁,未来可以为伏家坐镇千年。老爷子自感剩下十年寿岁,为了我们这些子孙打算,也只能应下你们的建议。
伏衡华目光闪烁:我们柏皇堂势弱,须句堂那边的大长老也只剩一二百年的寿数。未来伏家,十七叔才是话事人。
再一想,如今连蟠龙木都不让老爷子用。那么老爷子下葬时的寿衣,怕也无法用那套灵器规格的五灵云裳了。
那套云裳防御力极强,最适合十七叔这种剑修防身。
“啸鱼,凌波鸿光咒。”
“恒寿,戴上铁莲花。”
恒寿和啸鱼听到吩咐,立刻动手。
伏鹤一看到衡华侍女甩动香袖,白光灵云飘飘笼罩楠木林,顿时大惊:“衡华,你要干什么!”
恒寿戴好指虎,身形如虎狼,瞬间冲到伏鹤一面前。
看到指虎闪耀电芒,感受恒寿那如同山岳般厚重的筑基法力,伏鹤一脸色变幻,快速抽身后退。
他主修阵法,近战能力孱弱,面对专修体术、杀伐的恒寿,果断选择退让。
“衡华,你要对十九叔动手?”
暗中扣住三面阵旗,伏鹤一故作轻松道:“你要是想跟十九叔切磋,咱俩现在去演武场。别让——”
三面阵旗迅速升起,化作一重青光阵挡下恒寿的拳头。
蓦地,身后一阵清风迅速打入体内。
伏鹤一根本来不及抵抗,体内长春真元分化上百道,将穴窍一一封闭。
“侄儿不擅斗战,师叔也非斗法行家,咱俩去演武场,让别人看笑话吗?”
“你——”
伏鹤一瞪大眼睛看着衡华。
仅一招,就把自己的法力禁锢了?
“别这么看侄儿。您忘了?您的功法还是我帮忙推演。功法路线乃至罩门破绽,在侄儿眼中犹如夜幕下的灯烛,太显眼了。”
衡华,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他能清楚明确地看到对手身上的破绽,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击中破绽罩门。
但恒寿与啸鱼帮衬下,他可以趁机偷袭,轻松应付同级别的存在。
噗通!
伏鹤一倒在地上,因为穴窍封闭,一动都不能动。
“呜呜……唔唔……”
蹲下来,衡华轻轻拍掉他身上的土:“行了,您老别生气。先歇着,回头有空,我再给您赔罪。”
再看眼前,灵气越来越浓郁的楠树,衡华淡淡道:“十七叔送来这份大礼,侄儿欣然受领。日后推演功法,自然不会忘了他那一份。但关于我家老爷子的身后事,就不劳十七叔费心。”
衡华手掌吐出法力,封闭伏鹤一的泥丸宫,使他陷入昏迷。
“啸鱼,你去十九叔住处,给他挂上闭关练功的牌子,别让人过去打扰。”
啸鱼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伏鹤一:“少爷,您打算瞒下来?”
“蟠龙岛,伏家的地方,我难不成敢杀人?”
衡华说话时,遥遥望着龙首峰方向。
也是这些年老爷子心态颓废,懒得关注。换成往年,祖父神识笼罩蟠龙岛。自己在这边刚刚动手,他老人家就能察觉。
“十九叔杀不得,也不能放走。惹来十七叔,我可应付不来。所以先软禁着,待我重修后再做计较。”
啸鱼应是,匆匆赶去伏鹤一的院落。
衡华拿起地上散落的阵旗和三玄灵水,继续进行楠木升级。
“恒寿,别愣着,准备砍树。”
恒寿扛着玉斧,犹犹豫豫:“少爷,您真要得罪十九爷?万一闹大,老太爷护不住你。”
伏鹤一可是伏北斗的亲弟弟,且十年之后,白榆堂入驻蟠龙岛。你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就要处处受气?
“你今天倒是话多。”
恒寿无奈,默默腹议,总不能真看着您出事吧?
不为这棵树,就凭您对十九爷动手,族内私斗,老太爷也要罚你。罚了之后,白榆堂那边还不会罢休。
“放心吧,我有分寸。老爷子眼下是真的万念俱灰,必须给他点希望再行。”
自己的棺材木都肯让出。
什么时候,老爷子这般委屈过自己?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自己这些不成器的儿孙?
想想这几年老爷子各种拉媒,衡华又不是真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
这桩桩件件,都是给子孙们铺路。
回想十年前登门踢场的韦兴宇。衡华突然觉得,仅仅让他死了一次,有些对不起老爷子的委屈。
依老爷子的暴脾气,被欺负上门,心中应该何等愤怒?
看到自己输给韦兴宇,又该如何憋火?
虽然自己是故意输,但老爷子不知道啊。
“韦家敢欺负老爷子寿元将尽,跑上门来耀武扬威。他朝,不,就这几年吧。我挑动四大家联手,怎么也要带着族人去他家闹一场,将他家祖地的牌匾灵位搬到老爷子跟前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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