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林屿肆和陆钊篮球比赛一结束就走了,苏悦柠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时教室已经空荡荡的,白炽灯也熄了大半,显得右后方那道瘦小身影格外孤寂。
“你还没走呀?”
乔司月认出对方的声音,搁笔抬头,浅浅一笑,“做会功课再走。”
“待会要和我一起去唱k吗?”苏悦柠挪开乔司月,胳膊搭在她桌板上,“还有陆钊他们。”
乔司月条件反射般地啊了声,然后问:“你们不是前天刚去过吗?”
“唱k这种活动去多少次都不会腻的,况且上次我临时有事,就没去成,这次补上。”
乔司月扯了扯唇角,“下次吧。”
苏悦柠有些失望地哦一声,收回手臂,“那我先走了。”
公交车站台在高架另一边,刚过红绿灯口,乔司月听见身侧有人叫她,她扭头看去。
“司月。”车窗降下,苏悦柠探出半个脑袋,“差点忘了,你把你q|q号给我吧,以后方便联系。”
她扬了扬崭新的手机,上面贴着几颗水钻,在夕阳下闪着亮光。
乔司月收回目光,“我没有手机。”
“那电脑呢?”
她还是摇头。
“……”
一时间苏悦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前排司机缓解了她的尴尬,“还走不走的?”
“别催啊,你这不已经开始打表计时了,到地方我再多给你五十块钱好吧。”
那时候的五十块钱,比现在的要值钱太多,是乔司月几天的生活费。
“要不你把你的□□给我,等我有了手机,我再加你。”乔司月撕下练习册一角,连笔一起递给苏悦柠。
苏悦柠刷刷几笔,在出租车扬长而去前,丢下一声清脆悦耳的“明天见”。
这会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风依旧潮湿闷热,晚霞悬在半空,被云彩割裂,层次感分明。
在看到写着“龙阙ktv”的霓虹招牌时,乔司月失落感加重几分。
他会去哪个ktv呢?
现在是不是已经坐在包厢里了?
那他会点哪些歌呢?
乔司月思绪一下子被扯得很远,但一想到未来有一段时间能和他待在同一空间,心里的难过渐渐消退,那股欢喜和期待简直快要溢出来,呼吸都变得轻快顺畅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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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交通拥堵,回到家已经是六点,苏蓉刚烧好饭菜,乔司月目光掠过沙发上的方惠珍和乔惟弋,“爸爸还没回来吗?”
苏蓉把碗筷递给她,面容是藏不住的憔悴,“家里没电脑,要赶个报告,只能留在公司加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先吃。”
乔司月慢慢吞吞地吃完饭,帮苏蓉一起收拾碗筷。
把碗筷挪到水槽后,她装作不在意地提了嘴:“上次去小卖部,没找开的钱拿回来了。”
苏蓉没过问细节,心不在焉地哦一声,继续洗碗。
她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乔司月把钱塞进她兜里,没立刻走,安静站在她身后,发现她头发少了很多,黑色里掺进去零星的白。
个子也没自己高,这样的注视,破天荒地让乔司月升起居高临下的错觉。
不知怎的,乔司月心里紧了又紧,但她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回到卧室。
晚上十点,乔司月下楼打水,路过父母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不轻不重的争执声。
苏蓉:“你这样天天待在公司到十来点也不是办法,我看干脆买台电脑算了。”
家里原来有台式电脑,年代久远,系统运行卡顿,加上搬家携带不便,就以二手价转卖出去了。
“家里现在哪来的闲钱买电脑,小弋马上要念小学了,到时候又得花钱。”乔崇文长长叹了声气,“还有乔乔,再这样下去,估计到时候高考连上一本线都悬。我想着给她报个培训班,先把成绩升上去,再走一步看一步。”
苏蓉也叹气,“要不先让你妈问问邻居有谁要出二手的,价格合适,再好好考虑一下。”
“再说吧。”
乔司月越听越不是滋味,回房后拿出数学试卷,把空白的地方填上,没几分钟,又拿起修正带将这些痕迹全部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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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乔司月换上昨天买的校服。
校服不算小,只是胸围那处有些紧,勾勒出姣好的胸型,连同里面的内衣轮廓都映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衣服缘故还是心理作用,乔司月胸口闷得厉害,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朝她挤压过来。
她解开领子上的两粒纽扣,回到卧室,把长袖外套塞进书包,出门后才敢拿出来往身上套。
这一幕恰好被隔壁张婶捕捉到,“穿这么多不热啊?”
方言和普通话的结合,意外的乔司月这次听懂了。
“太阳有些晒。”
乔司月走远后,张婶拿起簸箕清理门前落叶,轻声嘀咕:“惠珍姐说的没错,她家这孙女是真的娇气哟。”
乔司月到教室的时候,林屿肆已经趴在座位上,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后来那一周,乔司月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瞟去。
他好像永远都睡不饱似的,不光课间,上课也总处于阖眼状态。
睡觉的姿势也很统一,侧脸贴在桌板上,右手臂抻得很直,手掌垂在半空。
乔司月就坐在他斜对角,他打瞌睡时的手总会无意识地擦过自己后背。
每每那时,她都感觉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燃着一簇火,滚烫的热度逐渐蔓延至心脏,但她并不觉得难受。
有次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林屿肆,“他为什么总在睡觉?”
苏悦柠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他晚上精力太旺盛,所以天天熬夜。”
乔司月没听出她话里的歧义,诧异道:“那他还能考年级第一?”
“他中考考完那个暑假就把高一高二的知识点全部学完了,上课听不听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苏悦柠又说:“你别看阿肆他平时游手好闲的,关键时刻还挺靠谱。初三那会,明港组织了场大型的马拉松比赛,要是能代表学校获奖,中考能加不少分。阿肆当然用不着加分,但陆钊那吊车尾的成绩不行,所以他就和陆钊就一起代表学校参加了那届的马拉松。那段时间,他们连上下学都是跑着去的。”
“至于最近一段时间,他忙着准备那什么科技创新大赛,每天基本只睡四个钟头。”
“我觉得网上有句话说得挺好的:你必须非常努力,才可以看起来毫不费力。阿肆他在很多方面都有天分,家里条件也好,但他付出的努力并不见得比别人少。可惜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他的天分,甚至有些酸鸡把他得到的这些都看作不劳而获……”
后来那节地理课,乔司月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循环着苏悦柠告诉她的这些事。
明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她心里却升起满满的自豪感。
第三节是英语课,乔司月忘带习题本,只能寻求同桌的帮助。
许岩侧眸看她,右手仍保持握笔的姿势,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
“……”
乔司月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在课本上写写画画。
英语老师的发音并不标准,听力难度比两倍速的高考试题还要大,加上没有习题本,很多词汇乔司月都没有听懂,一堂课下来,只记住“be”、“tobe”、“being”,还有他用中文叙述的在英国留学时期邂逅的各色罗曼史。
得知乔司月盯了一节课的空桌板后,苏悦柠心里的怒气压不住了,“要不我去找班主任,让她调个位置,你和我同桌算了。我虽然成绩不太行,但不至于连借书给同桌这点小事都帮不上忙。”她放大音量,像是故意说给许岩听似的。
许岩不为所动,保持着拿笔刷题的姿势。
刀枪不入的模样,苏悦柠彻底无语了,但没和他计较下去,想起接下来的数学课,觉得有必要和乔司月打个预防针。
“上赵老师的课,就重要的一点是专心。你可以做不出他布置的题目,但态度一定要摆正,千万不能走神,也不能在底下搞小动作,记住了吗?”苏悦柠曲指敲敲她额头,一板一眼地教育道。
乔司月轻轻点头,“我记住了。”
“那你把我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
这堂课,乔司月还是走神了。
“找几个同学上来把这些题目都做了啊。”赵毅扫视一圈,“裤|裆里藏着什么大宝贝,一个个的都舍不得抬头?”
说着,他捕捉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是吧,那行……”
乔司月没抬头,也知道这会不少人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两秒的停顿,听见赵毅说,“你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苏悦柠扭头瞥见她一头雾水的表情,心里比她还急,没过脑直接喊:“老赵,我要举报,林屿肆刚才打瞌睡了。”
林屿肆:“……”
林屿肆没有辩驳,对着苏悦柠嗤笑一声,在赵毅的眼神压迫下,起身朝讲台走去。
中途被苏悦柠拉住,用口型示意:“帮帮她。”
林屿肆没有直面回应她的请求,目光轻飘飘地投向正杵在黑板前不知所措的女生,懒懒抬了下眉。
赵毅在底下转了一圈,指点江山过后,抬眼直接对上黑板前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欸欸欸,林屿肆你怎么回事?乔司月身上有答案吗,赶紧给我回自己位置去。”
林屿肆一只手插回兜里,站姿松松垮垮,笑容里带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刚打完瞌睡还没清醒过来,怕待会做题做到晕厥,没人在旁边扶住我。”
他声线倦怠,语速放得很慢,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一说完,陆钊带头笑起来。
赵毅被气到八字胡一抖一抖的,忙着控场,无暇教育他抬杠的行为,也就由着他去。
乔司月也笑,唇角微微弯起,心里的迷茫和惶恐随着消散不少,忍不住朝他看过去。
室内窗明几净,白寥寥的日光灯从头浇下,十六七岁的少年像青竹一般高挺秀颀,眼窝深邃,下巴线条紧瘦。
他身形看上去清瘦,但恰好能掩住双手同时进行的小动作,抖动的阴影里,藏着两段隽秀工整却不同内容的字迹,还特地在左上角标注了题号。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乔司月的目光终于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挪开,思绪百转千回间,忽然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屏幕。
他这是在帮自己?
意识到这点后,乔司月心跳陡然漏了几拍,怕泄露心底事,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缓下来,忽而听见他极低的声音,“21题。”
视线才落回到他的右手边,空间有限,他的解题步骤简化不少,乔司月重新看了遍题目,没按他的来,自己换了套解题思路,落笔飞快。
这点林屿肆注意到了,转瞬即逝的兴味后,他擦去黑板上的证据。
不知道是不是乔司月的错觉,在她回座位后,许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霎。
下课后,苏悦柠第一时间来到乔司月座位旁,“刚才他有没有帮你?”
乔司月慢半拍地点头。
苏悦柠眼睛弯起来,论功讨赏般的语气,“那他还挺上道,我还以为刚才把他这么一卖,他是肯定不会帮你的。”
话音落下,乔司月又想起林屿肆上讲台前,苏悦柠那急迫的一嗓子,心里忽然有些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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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安不像乔司月之前就读的高中,每班都配有一台饮水机,这里只有一个公用的茶水间,说是茶水间,其实就是在每层楼中间隔开一块公共区域,再放两台大容量的饮水机。
课后,乔司月拿上保温杯去灌水。
走廊上没多少人,比平时安静很多。
张楠的声音拐了个弯,猝不及防地飘进乔司月耳朵里。
“听隔壁班的李杨说,我们这新来的转学生是他的债主。”
似乎听见她哼笑一声,乔司月脚步倏地顿住。
张楠没有点名道姓,但乔司月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他就是林屿肆。
张楠:“这种说话换你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林屿肆家里会缺钱?他穿的用的,哪一件不贵?再说了,还钱就还钱,多送颗糖算怎么一回事?”
乔司月大脑空了一瞬,丝毫没察觉到保温杯上的漆已经被指甲抠出一道月牙状的痕迹。
心头滋味难辨,转瞬听见沈一涵用平淡无味的语气说,“那有什么?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照顾新同学应该的。况且不就是一颗陈皮糖?上个月他不是给全班分了遍?”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沈一涵的最后一句话压得很轻,“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乔司月彻底僵住,数学课上残留的一丝欢喜被冲刷得荡然无存,整个人仿佛被剥离走魂魄,剩下一副肌骨贫瘠的躯壳,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教室。
电扇送过来一小阵清凉的风,沥在后颈的汗液在这种刺激下,有和冰锥一般的刺激效果,她猛地一颤。
苏悦柠摘下耳机,走到她座位旁,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怎么倒个水的工夫,脸色白成这样了?”
乔司月摇摇头,揩去额角渗出的汗,“可能是天气热中暑了。”
“那你快把外套脱了呀。”
“没事的,我以前经常中暑,抓下痧就好了。”
苏悦柠还是不放心,找出上次中暑后放在课桌角落的藿香正气水,递给她,又想到自己座位恰好在电扇底下,“你今天和我换下座位,我那比较凉快。”
乔司月拗不过她,把水杯和下节课要用的教材练习本挪到她座位上,捏着鼻子灌下藿香正气水,刚坐下,沈一涵和张楠前后脚进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相交,乔司月想起在茶水间听到的那些话,喉咙一痛,口中的味道苦涩难忍。
她率先别开眼,打开保温杯,微微仰头,突地一顿,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走得匆忙忘记装水,这一口下去,灌进去的全是空气,在肺腑里横冲直撞。
她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很在乎,却要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姿态,失望后还要故作洒脱,反反复复被同一种暗无天日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难道喜欢一个人都会变成这样子吗?
还是说,只有暗恋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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