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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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太太家的护工,今年五十多岁,原先是北地人,年轻时南下打工嫁在了这边,后来离婚也没走,找了家护理公司上班。
她人挺朴实,对这样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太太,处处悉心,该干的事从没偷工减料。
陈清霁跟她聊了聊,确定人不是对工资、或者别的哪里不满意,而是单纯的到了年纪,想家了。
也没办法,只得问她,能不能干到七月末,等新护工接手再走。
谈妥之后,陈清霁推开后院的门,就这么倚着门框,剥了颗薄荷糖含着,掏出手机,给远在美国的余老太太儿子打了个电话。
“没问题没问题,新护工是吧,还得给走的那位封个红包,这个我懂。小陈,钱的事你放心,按月都打我妈卡上,只会多不会少。就是这个新护工你得把把关,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顶着美国国籍的余先生在电话那头千叮咛,万嘱咐,端的是副大孝子的派头。
陈清霁心里挺想冷笑,但也懒得跟他废话,拿着手机时不时冷淡地“嗯”上一两声,视线落到不远处,院子荫凉里的石榴树下。
梁逢雨正在跟余老太太聊天,她也不讲究,就这么坐在树池上,两条长腿随意盘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颗小石榴。
她在讲道听途说的八卦趣闻,老太太这会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反正很感兴趣,满脸皱纹都笑得荡开了。
火红色石榴花在两人头顶安静地燃烧着,风吹过,哗哗摇出一片鲜绿带红的颜色。更远处是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的光线如此明亮,几乎能听到满耳的蝉响。
陈清霁莫名心平气和了点,跟电话里说了句,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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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陪余老太太聊了会天,又吃了顿午饭,北方口味的豆角茄子焖面,味道不错,就是酱味儿重了点。
回去时,巷子的水泥路上,不知怎的多出了几颗大头钉,大概是谁不小心洒了一盒,但又没完全捡干净。
日头落地,一片炽白,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走路看着点,地上有钉子。”陈清霁弯腰捡了几个,回头提醒了句。
“哦——”梁逢雨调子拖得很长,像是有哪里不满意,陈清霁的棒球帽给她大了点,松松罩着,时不时就要往一边歪去,她伸手扶了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来,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劲,“问个问题,双儿是谁?”
“什么?”
“刚才余奶奶说了,你好久没带小姑娘来看她,上次还是双儿,”梁逢雨心里确实有点醋溜溜,主要是感觉陈清霁的人设崩塌了,对她的那种特殊感也没了,“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
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陈清霁下意识伸手把人往里拉了点,她还有点犯倔,都不怎么拉得动,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又带点气,又带点委屈,但又没完全发作。
“老太太精神不正常,瞎说的你也信,”陈清霁示意她走里道,几分好笑地迈开长腿,“你再想想。”
想什么。老太太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梁逢雨伸手扶了下帽檐,平时确实没见陈清霁跟哪个女生来往比较密,但她毕竟才认识他一个多月,高中他身边有些谁她又不知道。
要不只能等下回去问问谈双旺。
“谈双旺啊?”她猛的一下反应过来。
“啊,”陈清霁应了声,眼里笑意很明显,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谈双旺被取了这么个昵称,“也是他自己作,非要骗老太太他是女孩。”
“他图什么啊?”梁逢雨真好奇了。
陈清霁脚步站定,眼神朝她手里的小石榴示意,“他有次秋天过来,想吃树上的石榴,老太太说这个只送女孩子,他就说自己也是,只不过头发短了点,个子高了点。”
老太太那时候还没完全犯糊涂,当然不信,但等老年痴呆越发严重之后,就真搞不清谈双旺的性别了,又轴得很,解释也没用。谈双旺费尽心力,花了大半个小时,试图跟她澄清自己是男的,车轱辘一遍又一遍,结果老太太上一秒恍然大悟,“啊,噢,男的男的。”下一秒就又能笑眯眯地拍着他的头叫大闺女。
给谈双旺气得差点心梗。
“那我回去要跟他秀秀这个石榴,”真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连头顶的太阳都没那么恼人了,梁逢雨扬起笑意,转念一想,又很善良地撤回了这个想法,“算了,汪哥失恋呢,我们低调点。”
陈清霁这会其实没太听清她说什么,就在刚才他停住脚步那一瞬,余光忽然瞥见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模样略显眼熟,但很快就拐进岔路消失了。
“怎么了?”梁逢雨看他心不在焉,也顺着看过去,只看到弯弯绕绕的小巷岔道。
“没事。”陈清霁收回视线。
两个人沿着巷子里的树荫往前走,将近正午,日头攀到高空,脚边扑来一阵阵滚烫的风,青梧巷里住的多是老人,这个点,窗户里传出电视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空气里有泡过酒的杨梅干的味道,满是燥热气息。
那户圈了枣树的人家,大铁门关着,门边拴了条大黄狗,看皮毛、神态,有些年纪了,估计就是小时候追过他们的“二旺”。
有条毛色漂亮的母狗从它面前经过,还停留了片刻,二旺却半点兴趣都没有,眼皮都不抬地兀自在墙根下吐着舌头。
梁逢雨忽然觉得可以借机发挥一下,轻咳了声,用眼神示意他看院子,“我爸说,这条巷子里有好多狗,都是二旺的子孙后代。但你看,他现在对小母狗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清霁方才在脑子里回忆了下,终于想起了那个男人是谁,冷不防听她忽然说起狗,不太明了地看了她一眼。
梁逢雨叹口气摇摇头,仿佛真的挺为它惋惜,“狗老了,不能谈恋爱了,有心无力。但我们还年轻。”又仰起头看他,目光里写满暗示,“还可以谈。”
陈清霁:“……”
你怎么一套一套的。
他有点想笑,刚买水时说的话其实也是逗逗她,心里早认输了,人还是漫不经心地站着,但看起来是要说点什么——
“我靠,梁逢雨?”不大不小的一声,突兀地打破了此刻安静,两人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剃着杨梅头的男生,个子挺高,胳膊下夹了颗篮球,一脸惊喜地朝这边猛挥手。
“徐曦宇?”梁逢雨也挺意外,眼角微睁,“你不是去外地了吗?”
“啊对,我妈又离婚了,我跟她来看看我姥姥,太无聊了,就出来打球,刚打算回去呢,就看到你了,”徐曦宇三两步就到两人面前,他没陈清霁高,视线稍抬看他一眼,然后又落梁逢雨身上,话挺多,连珠炮似劈劈啪啪,是一点没把谁当外人,“我妈吧,我当初就说,她找的那个大老板根本不靠谱,整天吹牛,现在果然如此吧。哎呀,青梧巷还是一点都没变。你考得怎么样,啥时候一块回去看看赵老师?梁星鸣呢,他还好吧?”
“你这么多话我都不知道应该先接哪个了,”梁逢雨笑了笑,“你不是有他联系方式吗,没聊天啊?”
“高一高二还聊,后来高三太忙了就没聊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清霁就站在旁边,单手插在兜里,视线略显居高临下,眼神也冷淡,没什么接茬的意思。
徐曦宇悄声跟梁逢雨说,“你这个朋友挺高冷啊……”
“其实,你们小时候也认识。”梁逢雨说,就在这时,手机铃响起,她接起来,“喂?”了声。
“你在哪儿呢?谈双旺约我们吃火锅,来吗?”是梁星鸣,“他这会在我们家打游戏呢。”
大热天,梁逢雨是绝不会主动吃火锅的,但一来她喜欢人多热闹,二来,谈双旺毕竟目前情况特殊,于是一口答应,“可以啊,小区门口那家九宫格?那我大概半个多小时到。”
“嗯,那行,挂了,”梁星鸣说完又道,“不过你旁边是谁?”
徐曦宇这会正在跟陈清霁说话,他是自来熟,一听两人小时候也认识就来兴趣了,对暗号似的在问你是不是谁谁,然后说我靠我想起来了!是你啊!变化好大!不过还是很帅!这身材怎么练的啊!我们小时候一起爬过树你记得吧!
嗓门大了点,就传到了听筒里。
“徐曦宇,”梁逢雨叹了口气,“还是跟以前一样,话多得很。”
“他回来了?不是搬家到外地了么?”
“要不你俩聊吧。”梁逢雨懒得重复一遍,直接把手机递给徐曦宇,眼神示意他接过,“梁星鸣。”
“我靠,我星星!”徐曦宇忙不迭接过电话。
天空飘着缓慢的白色流云,日光时而被遮挡,时而露出头,穿过林梢,落在少年少女的身上。
梁逢雨站在那,有点百无聊赖地等两人打完电话,被树叶里落下来的阳光晒到,很轻地皱了下眉。
陈清霁迈开长腿,漫不经心换到另一侧,高挑的身影挡在她前面,影子覆过来,恰恰遮住琐碎的日光。
她愣了下,微仰头,视线与他相对。连日的训练,少年多少晒黑了点,但因为天生底子冷白,看着并无伤大雅,反而多了种野性的酷劲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眼睛也这么好看,眼珠漆黑,目光纯粹,装满了清风霁月。
耳边是聒噪的讲电话声,还有不知名的夏虫吵嚷,但两人对视,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了彼此。
下一秒,徐曦宇完全不看氛围地把手机塞给她,“聊完了,那什么,星星叫我跟你们一块去吃火锅。”
“那你去吗?”梁逢雨忍了忍问。
“去吧,我和我姥姥说一声。”徐曦宇开始掏手机。
“……”
中午并不是火锅店的生意高峰期,大多位子都是空座,孟好在打工来不了,五个人坐了张圆桌,要的是九宫格。
“你们都这么能吃辣啊?”等上菜的时候,徐曦宇笑着撕开一次性餐具包装,“我吧,跟我妈在宁市待了四年,口味都淡了。”
“我们主要冲着这个九宫格,想尝一下地道的重庆味,”谈双旺说,“那要不换个鸳鸯?”
“不用,真男人就吃九宫格。”
这两个人从见面开始,就对上眼了似的,你来我往聊得有来有回,梁星鸣喝了口可乐,调侃般地说,“怎么你俩才像是失散多年的发小啊?”
“可能就是眼缘吧,宇哥,等会我们加下微信,”谈双旺有个逮谁就叫哥的习惯,这会话出口才觉得不对劲,“诶,名字重了,那我叫你曦哥吧。”
“都行,我们初中班上也叫我曦哥。”
“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南华。”
“哇,那不是跟雨哥一个学校?”谈双旺看向梁逢雨。
徐曦宇点点头,顺口补充,“对,我们幼儿园、小学都在一个学校,初中同班,还是同桌。”
谈双旺聊嗨了,也是顺口,“哟,一路青梅竹马啊。是吧雨哥?”
“嗯。”梁逢雨这会对着手机在琢磨,要不要跟陈清霁发个消息,问问他刚才在青梧巷想说什么,没什么心思应付这唧唧呱呱的两个人,随口应了一声,想抽张餐巾纸擦下手机屏幕,但懒得抬头,手摸了半天都没摸到。
陈清霁看在眼里,抬手抽了张纸递过去,往椅背一靠,目光漫不经心、又带着某种不得劲儿地打量她。
和他就是青梅竹马。
和我就不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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