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先帝猝然离世,皇后徐氏所出幼子姜昀因年岁实在太小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皇帝姜暄继位，一改先帝怀柔姑息作风，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改革积弊，加固边防,屡屡击退蛮族来犯。
第二年秋,姜暄又令楚国公等世子们入京留居，名为读书,实则是质子。
五岁的姜宝鸾，在某日午后见到了九岁的谢珩。
当时她正在和何氏他们玩捉迷藏，自从上个月容殊明跟着父母家人远赴边关,并且姜暄下令非诏不得入京,姜宝鸾的心情就很不好。去岁时父皇没了,母后带着她和弟弟姜昀孤儿寡母，也不堪再与姜暄相争，只闭了门过日子，从此做个不问事实的太后，姜宝鸾的生活虽与往昔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还是能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
只有素日还有容殊明偶尔进宫来陪她玩,这才好受些。
今日她与姜静徽等聚在一起玩耍,不慎起了争执,明明是姜静徽错的多,或者是两人都有错处,可其他姐妹却只帮姜静徽,活像是姜宝鸾欺负姜静徽。
姜宝鸾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一气之下便与她们分手，打算从此不再来往。
何氏见她闷闷不乐,又不敢去禀报徐太后，便只能提议陪她一起捉迷藏。
可与宫人们一起玩，哪有和年龄相当的姐妹玩伴们一起玩来得开心，当姜宝鸾毫无悬念了捉到了几次人之后，她便更加闷闷不乐了。
她坐到宫门口去晒太阳，面对着宫道，拿出自己身上背的小包，里面装的全是她爱吃的零嘴。
她拿出一块甜腻腻的荔枝甘露饼，小米牙一下一下地啃着，她就爱吃甜腻腻的。
何氏过来道：“殿下，这里日头太大，做甚要坐在这里呢？”
姜宝鸾放下荔枝甘露饼，来不及等何氏给她擦手，便揉了揉眼睛，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皇兄不许殊明哥哥他们回来啊？”
她知道眼下宫里进出多了许多小世子们，可殊明哥哥为什么就不在其中呢？
何氏不好回答，容家忠君报国，手握兵权，深得姜暄信任，不用让容殊明跟着其他世子们一同留京做质子是皇帝对容家的优待宽宥，但非诏不得入京，也是对容家的规训震慑，这个道理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但却不能对小公主说。
何氏只好柔声安慰道：“等过上个两三年，殿下的殊明哥哥也就回来了，很快的。”
说着便要抱起姜宝鸾，姜宝鸾不太清楚两三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长度，被何氏说得迷迷糊糊的，恹恹地趴在何氏的肩膀上。
何氏抱起她起身便要走，姜宝鸾手一个没拿住，荔枝甘露饼掉在地上，缺手断腿地倒是滚得很远，实在是奇迹。
姜宝鸾忽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宫人们都围了上来，也不懂不过就是为了一块荔枝甘露饼，回去要多少没有，公主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姜宝鸾捂着眼睛哭，透过缝隙却看见荔枝甘露饼前站了一双脚，看他穿的鞋子和衣袍应该不是宫人。
然后有一只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荔枝甘露饼。
怎么？难道他要捡起来吃吗？
姜宝鸾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随即瞪大了双目，只见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手上拿着她啃了一半的饼向她走过来。
这个男孩她不认识，不是殊明哥哥。
男孩抬头伸手把饼递给姜宝鸾，姜宝鸾皱了皱眉，并没有去接，而是脆生生说道：“脏了，不要了。”
男孩没有说话，眼眸中的神色波澜不惊，但是举着的手却有些僵住，不知所措起来。
姜宝鸾趴在何氏肩膀上，向下伸出手，“啪”地一下把男孩手上的饼打掉。
有那么一瞬间，男孩的脸上终于显出一点难堪来，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姜宝鸾的小短腿蹭了两下，何氏便把她放到地上。
她打开自己身上背着的小包，重新拿出一块新的荔枝甘露饼，然后递给了男孩。
“那个脏了不要了，这个给你吃。”
男孩没有去接，何氏便道：“大胆，这是公主所赐，岂容你放肆？”
男孩这才接过荔枝甘露饼，朝着姜宝鸾跪下谢恩。
姜宝鸾命人把他扶起，问：“你是谁呀？”
男孩淡淡回答道：“臣楚国公世子谢珩。”
接着还没等姜宝鸾说什么，又说：“臣告退。”
姜宝鸾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个人不好玩。
到了年节上，姜宝鸾又见到了谢珩。
这日是姜暄设宫宴宴请留京的世子们，姜宝鸾也跟着徐太后到场。
这些世子们大的大小的小，年龄大的和大的玩，小的和小的一处玩，酒过三巡之后姜暄先离开，大家也少了许多拘束。
可是谢珩却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只有别人过来同他说话时他才说几句，但其余也并没有人带他一起玩。
姜宝鸾一眼就看出来，其他世子们都在排挤他，故意孤立他。
她指了指谢珩，对身边的宫人道：“把他叫过来。”
何氏倒多嘴问一句：“叫他干什么？”
何氏已经忘了这就是那天给姜宝鸾捡荔枝甘露饼的男孩，自然摸不着头脑。
姜宝鸾说：“让他陪我玩。”
很快谢珩被请过来，他跪下一板一眼行了礼，便等着姜宝鸾说话。
姜宝鸾正一条接一条往嘴里塞杏脯蜜饯，一时没空说话，只抬抬手示意他起来。
可是谢珩低着头没有看见。
一直跪到姜宝鸾把嘴里的东西吃完，谢珩才得以起来。
五岁的小女孩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整个人也短手短脚圆滚滚的，她让谢珩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家？”
如果换作是她，一定会很想。
谢珩先是没有说话，但是后来在何氏眼神的压迫下，还是开口道：“不想。”
姜宝鸾急了：“你为什么不想呀？”
谢珩这次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才九岁，正是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虽一向老成，但面对姜宝鸾毫不留情面的问话，尴尬之余竟多了些难受。
他以为自己是不会难过的。
当初父亲让他离家，他离了也就离了，这是他作为楚国公世子应该承担的责任，并不会多去想什么。
即便母亲和妹妹哭了好久，他还是没什么所谓。
但许是眼下是年节，冷不丁被姜宝鸾这么一戳，他心里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何氏又在用眼神压迫谢珩，但是谢珩这次没法说。
姜宝鸾却自顾自念叨起来：“你一定想的，你只是不说而已，好可怜啊……”
几乎在谢珩听清楚她说的话的一瞬间，他的脸烧得通红。
可怜？
她竟会觉得他可怜？
而此时何氏也顺着姜宝鸾的话道：“是啊，大过年的都没人和他一起玩，这位小世子该多难受。”
何氏自然不能怜他离家，这样传出去难保不会让人以为是对姜暄有意见，但又不能不接姜宝鸾的话头，这谢珩明显是根不会说话的木头，他一声不吭的万一惹恼了公主就不好了。
于是姜宝鸾把自己面前的吃食全部都推到谢珩面前。
“你快吃呀，”她眨着一双大眼睛道，“吃饱了就不想家了！”
谢珩根本就不喜欢吃她推过来那些甜食。
但是何氏在一旁盯着，谢珩也明白面前的人是公主，太后所出嫡女，他不能在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拿起她方才吃的杏脯放到嘴里，慢慢嚼起来。
谢珩很少吃这些，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杏脯做得格外甜腻，或许是小公主口味如此。
咽下去甚至有些甜得发苦。
他看见已经有“同伴”在向他看来，嘴角带着讥嘲，嘴里说着什么。
他能猜出他们在说他什么，一定是说他故意攀附公主，不要尊严。
谢珩转过眼，却对上了姜宝鸾那双水灵灵的眸子。
他的嘴角扯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对她笑出来。
姜宝鸾笑眯眯道：“吃就对啦！”
她想殊明哥哥的时候也会吃一点东西，越甜越好。
没有什么事是几样甜食解决不了的。
谢珩吃了一定就开心了，不会再想家了。
第三次见到谢珩，是姜宝鸾去找弟弟姜昀要一块墨。
她蹦蹦跳跳到了姜昀书房里，却看见谢珩跪在姜昀面前。
比她还年幼的姜昀一脸怒气地坐在那里，一张小脸鼓鼓囊囊的，桌案上到处都是墨迹，顺着墨迹看过去，一个砚台被打翻在谢珩身边。
看不出是谁打翻的砚台，但是依姜宝鸾的推测，应该不会是谢珩。
她过去问姜昀：“你发什么脾气呢？”
姜昀瞪大眼睛，嚷道：“皇姐你怎么这样？我要去告诉母后！”
“说你发脾气还不认，”姜宝鸾捏住他的脸颊，“快说！”
姜昀道：“他这人不理我。”
“谁规定一定要理你？”姜宝鸾反问，口齿伶俐得不像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倒不是她偏帮别人，如今的天子是他们皇兄，她都觉得自己待遇隐隐不如前，再让姜昀无法无天也不好。
姜昀果真被她问住，不说话了，只是狠狠地看着谢珩，仍不让谢珩起来。
姜宝鸾也不急，又不放手，还是揪着姜昀的脸，说道：“幸好今日进来的是我，要是皇兄怎么办？”
谢珩再怎么样也是楚国公世子，正是忌惮他们父辈才让他们入宫的，在宫里被欺凌说不过去，要是被姜暄知道了，指不定骂谁。
姜昀慢慢明白过来，他不如姜宝鸾年长，也没有她早慧，于是便在姜宝鸾眼神的示意下跳下椅子，走到谢珩面前亲自把他扶起来，闷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谢珩还没来得及说话，姜宝鸾就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谢珩走到殿外，步子终于一顿，他想回头看一看，最后还是放弃了。
姜昀年幼任性，今日若不是那位公主解围，他虽不至于有事，但也到底难堪。
她看似是给他解围，实则却是在教导弟弟姜昀。
谢珩略带稚气的嘴角稍稍勾了一下，反正也不是完全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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