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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就是个土包子(七)


  陶俊有后台,朱博没啥后台,本以为来索粮的贼兵会多么的凶神恶煞,好不容易碰到曹幹这么一个和和气气的,只要不是做不到的请求,朱博怎会不应?

  他略作犹豫,便就答道:“是,下吏这就安排人,去把唐、徐等诸公都请过来!”向曹幹告了个罪,止步路边,招呼跟随在他后头的那几个乡小吏近前,说道,“尔等现即分头赶去唐、徐等公家,告与诸公,就说将军在陶公家饮酒,想与他们见上一面,请他们快些来!”

  唐、徐等家的家主不是朱博没来得及去找,是他们不敢来迎曹幹。

  这几个乡小吏多是唐、徐诸家的子弟、亲戚,对此一点,无不清楚。

  听到陶俊此话,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陶俊催促说道:“没听见我的话?还愣着干啥?赶紧去!必要将诸公尽都请来。”说着,朝没停步,已走出一段距离的曹幹背后挤了挤眼。

  这几个乡小吏皆明其意,挤眼的意思是说,可干万别把曹幹给惹怒了,人家好声好气地请唐、徐等人过来喝酒,不能不识抬举。

  他轻声说道:“将此中关节,与唐、徐诸公讲清,我想他们当是都会肯来的!”

  这几个乡小吏不复再犹豫,应了声诺,便俱离去,分头赶往唐、徐等家。

  朱博回到曹幹边上,回禀说道:“将军,下吏已安排好人去请唐、徐诸公了,也都交代过了,请唐、徐诸公尽快过来,不会让将军久等。”

  曹幹笑道:“陶公的轺车去之已远。我早上就吃了张饼,一大早出营,从城北到你们南乡,已是饿了。朱君既已安排完了,咱们就加快点脚步,别被陶公把咱们抛太远了。“

  朱博等人恭谨应诺。

  远远跟在陶俊轺车后头,到了陶俊家所在之里,於里魁的迎接下,曹幹等人入进里门。

  随后,先是沿着一条土路,从相对而建的三二十户寻常里民的狭窄、寒酸的宅院间穿过,继之转个弯,到至一片开阔地带,一座坐北朝南的宅院,出现在了曹幹等人的面前。

  朱博说道:“将军,此即陶公家宅。”

  不用他说,曹幹也知道。

  因为陶俊乘坐的那辆轺车,现就停在这座宅院的外头。

  赶车的那个大奴正在卸马,陶俊扶着车辕,在活动腿脚。

  这宅院占地甚广,前后三进,两边空荡荡的,没有其它民宅。

  宅院的左边空地上种了几十棵果树,有枣树、桃树、梨树、杏树,四五个种类。另一边的空地上是块面积不小的菜园,菜园里有口井,一个老奴在从井中取水,浇洒菜地。

  宅院的正门,对着曹幹等来的这条里中道路。

  曹幹笑道:“朱君,贵乡各里的路都修得这么好么?”

  陶俊家所在此里的这条里中道路修得的确实挺好,很平整,也较宽,足够容一辆轺车行驶。

  朱博答道:“鄙乡之中,各里道路,唯此里最好。陶公仁义,此路是他出钱修的。”

  曹幹瞧了眼停在陶俊家宅院门外的轺车,没多说什么,望了望宅院两边的果树、菜园,笑道:“一个里中,整出这么大的菜园,种这么多的果树,不多见啊。”

  朱博答道:“陶公勤恳,果树、菜园俱是他亲自指挥奴仆种植、开垦出来的。”

  进里之后,适才路经之处,宅院密集,而陶俊家两边却这般空旷,各有一块这么大的空地,一边种果树,一边是菜园。朱博说这是陶俊指挥奴仆“开垦”出来的,曹幹压根不信,这显然是陶俊强占了自己宅院两边的这两片地。看透不必说透,曹幹摸着短髭,笑了笑。

  陶俊快步迎来,到了近处,说道:“我正要令奴赶轺车回去,迎一迎将军,将军已至。”

  曹幹说道:“我没别的长处,从小苦惯了,也就是路能走得,不怕累。”

  “将军身体雄健,非是老夫可比。”陶俊侧身,请曹幹等人进院。

  陶俊当头,一行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宅中。

  过了影壁,是第一进院子。

  院子右手边是个马厩,拉轺车的那匹黄马尚未下套,仍在宅外,马厩里现有另一匹花马,正时或勾下头,吃两口石槽里的精细豆料,时或惬意地弹弹腿,仰起脖来扭上一扭。

  左手边是几间矮房,可能是奴婢们的住处。

  奴婢们这会儿要么在厨后帮忙,要么一早就下了田,房屋的门都关着,静悄悄的。

  暂停下卸马,跟着陶俊进院的赶车大奴朝第二进院子喊道:“主人回来了!还不拜迎!”

  很快,一个裹着青帻,年约四十的大奴,从第二进院子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叩首说道:“主人回来了!”这个大奴是陶俊家的管家大奴。

  “贵客临门,你这苍头,不在门口迎着,做甚么?”

  ——“苍”者,青也,奴仆只能裹青色的帻巾,因奴仆又被叫做苍头。

  这管家大奴答道:“回主人的话,小奴正在打小豆子。”

  陶俊问道:“小豆子?他又干啥了?你打他作甚?”

  “主人今儿个出门时,令小奴说,今日有贵客到家,令小奴及早备好宴席。小豆子趁小奴不注意,居然偷了一勺盐!被小奴发现了。小奴刚才因此在行家法,惩治他。”

  陶俊顿时寒起了脸,说道:“偷了一勺盐?”

  “是,主人,真是胆大包天!”

  陶俊问道:“他现在哪里?”

  “回主人的话,在后厨。”

  陶俊与曹幹说道:“将军,请你稍候,我去看看。”

  曹幹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看。”

  陶俊令管家大奴:“你头前领路。”

  管家大奴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打衣服上的尘土,转过身来,往第二进院子走去。

  第二进院子是会客、招待客人的地方。

  入到第二进院子,左手边是个池子,池边假山,植树三四,绿茵繁花,树间有一凉亭,池中养了好些金鱼,树下拴着一只白鹤;右手边是个堂屋,堂屋甚阔,只这一个堂屋,就能比得上一户寻常民家的多半个宅院大小了,外有游廊,雕梁画栋,气势雄伟。

  可以想象得到,当坐入堂中,面向对面的池、山、花草、绿树景色之时,该是何等清雅!

  第二进院子与第三进院子的隔墙角落,种了一架葡萄,青藤蔓延,葡萄架边有个小门。

  这个门是侧门,从这个门进去,可以进入厨房所在之偏院。

  对着第一进与第二进院子间正门的位置,还有一个门,是正门,进去后,便是第三进院落,陶俊及其妻儿的住处所在。正门现是关着的。——陶俊的妻儿一早被他送去了庄中。

  穿过侧门,入到了厨房所在的偏院。

  与第一进、第二进院子相同,虽是偏院,地面上亦铺满了青石板。南边两间房,东边三间房,西边是堵墙,墙上还有一个门,这个门与陶俊家的后宅相通,此门现也关着。北边是羊圈和猪圈,养了有三四头羊,四五头猪,猪圈靠东是个厕所。另有两个鸡架,共一二十只鸡子。

  院中间有口井和一个石磨。

  厕所外头也有棵果树,此时正有一个小奴被捆在树上,面朝里,双手抱着树,后背露於外,衣服已被剥去,赤裸着脊背,脊背上横七竖八的有数道鞭痕,一条沾水的皮鞭丢在树下。

  曹幹心知,这个被捆着的小奴,就是管家大奴口中的“小豆子”了。

  陶俊问管家大奴,说道:“抽了几鞭了?”

  “回主人的话,小偷小摸,按家法十鞭,刚抽九鞭,还没打完,听得主人回来,小奴便慌忙地奔迎主人去了。”

  陶俊说道:“将那一鞭补上!”

  管家大奴应了声诺,到树下将皮鞭拾起,抡圆了,狠狠地往小豆子背上抽了一鞭。

  这一鞭下去,打在皮肉上的清脆之声,让粗莽如田屯者也忍不住地呲了下牙。

  小豆子却没敢叫出声,他面朝里,没看见陶俊来,但听到了陶俊的声音,忍住了疼,他缓了缓劲,带着哭腔求饶,说道:“主人、主人,求主人饶了小奴,小奴再不敢了!”

  陶俊令道:“解他下来。”又令道,“都出来听着!”

  几间厨房里都有奴婢,陶俊到时,他们就已拜倒在地,得了陶俊此令,忙都从厨房出来,惶恐地拜倒在了院中。

  管家大奴和跟着陶俊进来的那个赶车的大奴上前,将小豆子从树上解下,把他拖到陶俊身前。

  陶俊身形矮胖,个头不高,矮冬瓜似的,然这时小豆子是趴在地上的,那些从厨房出来的奴婢则是跪在地上,他却是比他们都高了,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威严地环视了一圈那些奴婢,对小豆子说道:“你阿父借我钱,欠了我足足一年,不仅没能还清,还越欠越多。我本是要到县寺告状,念你阿父与我同宗,遂才允了你阿父乞求,同意了他拿你抵债。你到了我家后,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还额外又借给你阿父了五百钱。你不知报恩,三番两次地偷我东西!上次你偷了俩鸡蛋,这次你又偷盐,你是不怕挨打,你还是不长记性?”

  小豆子伏在地上,连连叩头,说道:“主人,主人,小奴阿父快不行了。小奴上回偷鸡蛋,是给小奴阿父吃的,今天偷盐,也是想拿回去让小奴阿父尝尝。小奴阿父已半个多月没吃盐了!浑身没有力气。”

  陶俊懒得听他多说,说道:“你这小奴,你阿父快不行了,想吃口盐,跟我有啥关系?”蓦然想起一事,紧张起来,说道,“你说你阿父快不行了?”

  “是,主人,小奴阿父快不行了,求主人开恩!”

  陶俊说道:“求我开啥恩?把这盐拿回去给你阿父吃?你咋想的!你阿父还欠着我钱呢!”命令赶车的大奴,说道,“你现在就去他家,看看他阿父到底咋样了!”

  这赶车大奴应道:“是。”

  陶俊寻思说道:“小豆子是不是有个妹妹?”

  管家大奴答道:“回主人的话,他是有个妹妹,不过他妹妹年龄还小,才四五岁。”

  “才四五岁?这若抵来,还得我把她养大?”陶俊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不成,太过赔本!”令赶车大奴,说道,“他阿父要是真不行了,你把他阿母给我拿来。记住,只要他阿母,不要他妹。”

  赶车大奴应诺,便要走时,被一人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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