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吧达 > 赤旗 > 第四十四章 丁部纵兵进城(六)

第四十四章 丁部纵兵进城(六)


  曹幹令田屯、褚豪把史禹请来,为的非是别事,主要是想拿史备这件事敲打一下史禹。

  事实上,曹幹现下对於史禹,是处在一个比较为难的状态。

  就像他自己说的,且是说过好多次了,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得下亢父,史禹功不可没,端得可算头功,就本心言之,曹幹是很想厚待他,不亏待他的;但问题是,通过接触,却这史禹分明是“所望甚高”、“所图甚多”,这样一来,他的“所望”、“所图”与曹幹部的“利益”就形成了激烈的冲突。曹幹总不能如史禹所愿,把亢父县城拱手相让,本部辛辛苦苦,白跑一趟,结果亢父县城给了史禹吧?那在这种冲突下,该怎么处理和史禹的关系?颇是考验智慧。

  不论是出於感谢史禹的功劳之故,还是出於不想坏了自己名声,被人在背后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自己是“过河拆桥”之故,曹幹现而下,是实打实的不欲和史禹反目成仇。

  一边是不想和史禹反目成仇,一边是史禹“野心勃勃”,曹幹思来想去,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处理办法,也只有是双管齐下了。一个管是尽快的把史禹所能借力的盗贼、强豪这两股力量给消灭或压制住,以此希望在失去了这两个可以借力的力量后,史禹能够安生下来;一个管是“恩威并施”,在给予史禹丰厚的酬赏之同时,适当的敲打敲打他,尽可能地安抚住他。

  是以,借着史备被胡仁抓到的机会,曹幹第一时间就令把史禹给他请来。

  史禹到了营内帐中之后,二话不说,冲着曹幹就是深深一揖。

  曹幹急忙起身,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扶起,故作糊涂,问道:“史大兄,你这是作甚?”

  “我阿弟不懂事,被坐地虎在本县‘重义’的虚名欺瞒,竟误以为他是个英雄豪杰,私下与他稍有来往,此固我阿弟愚昧,亦我疏於管教之因也。我在此处,向曹郎君赔不是了!”

  史禹这话,称得上“光棍”,未有就坡下驴,没有顺着胡仁的话,便说所以史备会出现在坐地虎的贼巢里,是他被坐地虎抓为了肉票。

  但“光棍”得也不够彻底,究竟是不敢实话实说,明言史备其实是被他派去见坐地虎的。

  曹幹拍了拍他的胳臂,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史大兄,这点小事,算的甚么?咱都知道,盗贼此类,常会以‘义气’自居,以哄骗不更事的少年人。史二兄年轻,上个当,不足为奇。……史大兄,史二兄你见着了吧?我看过了,还好没有受伤,就是可能受了点惊吓。”

  “我已经见到他了,大概经过我也已听他说了。尚需多谢胡军侯手下留情,未有杀伤了他。”

  曹幹笑道:“胡大兄擒杀坐地虎时,起初没有认出史二兄,后来才把他认了出来,认出当时,胡大兄亦是吃了一惊。……这些,且都不必说了,史大兄,你请就坐。”

  史禹坐将下来。

  曹幹回到主位,也坐了下来,说道:“史大兄,我请你来,为的不是史二兄的事。史二兄这件事,一桩小事,不值一提。我请你来,是想和你说说郑勇家的事。”

  “郑勇?郎君,郑勇家怎么了?”

  曹幹说道:“我遣兵分往县中各处,剿灭亢父境内各股盗贼此事,因为决定下的仓促,没来得及预先与史大兄你说。但是,事情的进展还算不错。除了坐地虎这股盗贼以外,县境内的其余各股盗贼,昨天、前天,这两天的功夫中,基本上也都已经剿灭了。别股盗贼倒是没啥可说的,唯在县北大眼李的贼巢里……,史大兄,大眼李你知道吧?”

  “大眼李”也是亢父境内数得着的“大贼”,手底下的贼众不如坐地虎手下的贼众多,然亦约有百余人。史禹给大眼李也写“招其率众来亢父城外相聚”的书信了。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却这史禹不是给县境内的各股盗贼都去书信了么?那么为何只有史备被胡仁抓回来了,他所派出的其余那几个分别给其余各股盗贼送书信的人则到哪里去了?为何不见消息?原因无须多讲。自是他所派出的其余那几个送书信的人都被曹幹的部曲杀了。也不是没有人在将被杀之时自报门户,可那王敬等奉曹幹令各去剿贼的各位曲军侯、军吏们,谁个不是历经血战出来的?在知了史禹居然想得亢父之后,他们俱是十分不快,故虽有史禹派出送信的人自报门户,他们权当不知,仍是痛快杀了。

  史禹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派出去了那么好几个送信的人,并且送信的人之外,在闻知曹幹将要派兵剿贼后,他还又派了好几人赶去各股盗贼处报讯,而当下各股盗贼皆已被歼灭,那些送信、报讯的人,却只有史备一个被曹幹送还给了他,余下的皆无音信,那这些“余下的”遭遇到了什么,在这场剿贼中是落了个什么下场,他此际亦是心中已有数。

  这些被他派出去送信、报讯的人,皆是他手下的得用之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盗贼没能招来,反倒是他派出去的这些得用人手悉皆丧命,史禹这时的心情,“悲痛”二字不足形容。唯是一张脸上,他依然木木呆呆,没甚多余的表情。

  闻得曹幹的问题,史禹回答说道:“大眼李,我听说他。他手下的贼众不少,与坐地虎分据我县之北、南,俱是我县境内的一方恶霸。县中士民对他亦是早就痛恨不已。”

  “史大兄,你说县中士民对他早就是痛恨不已。这话,我看不见得对。”

  史禹心头“咯噔”一跳,以为是曹幹在暗指自己。

  他翻了翻眼皮,觑了下曹幹神色,稳声说道:“郎君此话何意?”

  “剿灭大眼李股盗贼的是王大兄曲。王大兄在大眼李的贼巢里,见着了郑勇的一个从子。”

  史禹说道:“郑勇的一个从子?”

  “王大兄问过他了。郑勇的这从子答是,他并非是被大眼李抓入贼巢的肉票,恰恰相反,他是郑勇派去见大眼李的!却是这郑勇与大眼李私下里是早有勾结!大眼李抓的不少肉票,都是郑勇给他的消息;大眼李每次打劫北乡,都也有郑勇给他通风报信。每次得了肉票的赎金或者打劫完后,大眼李都会把所得的四成分给郑勇。……对於这些,史大兄以前可有耳闻?”

  史禹岂会无有耳闻?

  他回答说道:“竟然有这等的事?要非郎君说及,我还真是不知!此前我并无听说过。”

  “郑勇家就在北乡,族为北乡大姓,却勾结盗贼,为祸乡里,於公於私,都使人不能忍之!史大兄,我已决意,明天就擒郑勇归案。”

  史禹说道:“好、好!这样的恶贼,为祸乡里,是该擒拿归案,论法严惩。”

  “却是一点,我想劳烦大兄。”

  史禹问道:“郎君有何命令?尽请吩咐,凡我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郑家有个坞堡。一个坞堡,我部当然是能打下来的,但刀兵一动,死伤难免。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是个不好杀生的人。所以,我就想,史大兄你在亢父很有声望,你看明天去擒郑勇归案的时候,你能不能跟着同去?若是能够劝得郑勇束手就擒,免了一遭刀兵,岂不最好?”

  史禹嘿然。

  刚刚才动用兵马,两天之间,将亢父境内的诸股盗贼一举剿灭,连带自己派出送信、报讯的人,杀伤了不知多少!转过眼来,就自称说“是个不好杀生的人”,这话,怎么说得出口的?

  “怎么?史大兄不愿么?”

  史禹说道:“郎君,我非是不愿,只是我与郑勇并无交情,就算是我去了,料也无用,亦肯定是不能帮郎君把他劝说的肯‘束手就擒’。郎君兵到亢父,当天即得亢父县城;又方於前天、昨天,两日之间,尽歼我县境内各股盗贼,现如下,郎君在我亢父已是威震县乡,便是无我同去,想来这郑勇也必然是不敢违逆郎君的兵锋的!郎君,有我、无我,都是一样。”

  “大兄这话,说的不对。若无大兄,亢父县城,我焉能得的这般迅捷?不过大兄若是与郑勇没有交情的话,那这件事便就算了,就不劳烦大兄了。……史大兄,说到若无大兄,亢父县城,我难以得的这般迅捷,我还有一事,想请询大兄的意思。”

  史禹问道:“什么事?敢请郎君示之。”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前时,我想屈大兄暂任亢父县丞此职,大兄不欲为之。带兵治军,讲的是一个赏罚严明,大兄助我得亢父县城此功,无论如何,都是须得加以重赏才成!县丞,大兄不欲为之,则我想请问大兄,‘别部司马’此职,大兄可愿受否?”

  “别部司马”与后世的“独立师”、“独立团”这类的编制大致相似,它不被列入一支军队的正常等级编制序列,直接听从本支军队的最高层指挥,所谓“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者是也。地位上来讲,别部司马不是校尉,品秩比校尉低很多,但和校尉一样,亦能自成一部。且则,别部司马的部曲不像校尉、曲军侯都有定额,它没什么定额,“其兵多少各随时宜”。

  简言之吧,“别部司马”这个职位,或言之编制,一则较为独立,二则较为自由。

  史禹沉默了稍顷,起身离席,下揖说道:“禹出於草莽,一介白丁,平生所好,唯武事耳。是以郎君以县丞重任委我之时,我不敢接受,我哪里有治县、治民之能?别部司马之任,我虽才短能浅,郎君若不以我愚莽为弃,我岂敢再辞?愿竭心尽力,为郎君马前之驱!”

  曹幹拍了下手,笑道:“这就好了!史大兄肯受此任,总算是了结了我一桩心事啊!”再次从席上站起,下到帐中,又把史禹扶起,仍是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胳臂,笑道,“便今晚吧!我在帐中设宴,把在营中的各曲军侯都请过来,与大兄你再见见,咱们把酒言欢,自今往后,大家便是同袍矣!……大兄,那县兵两屯,也从今日起,就正式的是你这一别部的部曲了!”

  “是。”

  曹幹笑道:“两屯两百人,只两百人,暂时是少了些。大兄你日前与我说,有把握在亢父募新兵三千,我当时给你说还不到募兵的时候,且再等等吧,等过些时日,待亢父的局面稳定下来以后,咱就开始募兵。等新兵募到,史大兄,你放心,我再给你补充部曲,可好?”

  史禹应道:“一切皆从郎君之意。”

  境内的盗贼已被歼灭,此是其一;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从曹幹“擒郑勇归案”这句话中判断出来,曹幹明显接下来就要对亢父的强豪动手了,此是其二。

  史禹在本地所能借助的外部力量,也就是盗贼、强豪这两支而已。

  於今这两支力量,眼看着是都借助不成了。

  史禹还能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唯有接受现实,暂且服软,先领了别部司马的任再说。

  这天晚上,曹幹在帐中设宴,在营中的胡仁、王敬等俱皆出席。

  一场酒宴,既是介绍史禹的上任别部司马,亦是为胡仁、王敬等剿贼庆功,饮到夜半才止。

  ……

  史禹当晚在营中留宿。

  次日,他以召见那县兵两屯的屯长,向他俩转达曹幹的命令为由,早早的辞了出营。

  县兵的那两个屯没在曹幹的本营驻休,还是在城里的兵营里的驻扎着的。

  但史禹出了营,回到城中后,没立刻召那两屯的屯长来见,而是去了亢父的另一个强豪家中。

  他所去此强豪之家,不是别人,正就是他前两天才刚去拜谒过的“梁公”家。

  “梁公”名猛,三十多岁年纪,其人自少好侠,门下颇是招聚了一批轻侠、亡命,亢父县梁、郑、杨等几家头等强豪中,数他与史禹的关系最好。

  在梁猛家堂上见到梁猛,史禹沉着面皮,说道:“梁公,我上次与你说的事,你考虑怎样了?”

  “上次说的事”,指的就是前两天史禹来见梁猛时,与梁猛说的那件事。

  说的何事?当然就是希望梁猛能够他联手,以达成逐走曹幹,从而他们占下亢父之事。

  梁猛虽是好侠,非是鲁莽之夫,他那天没有给史禹答复,只说事关重大,他得好好考虑一下。

  今日史禹复来,见他又来询问,梁猛踌躇了会儿,说道:“史公,我闻之坐地虎、大眼李等都被曹幹剿灭了?你阿弟也被他抓住了?你阿弟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梁公,不可再犹豫了啊!你可知我昨天在曹幹营中,听曹幹说了什么?”

  梁猛问道:“说了什么?”

  “曹幹已经准备对郑勇下手了!至迟明天,他的兵马就会去攻打郑勇家的坞堡。”

  梁猛惊讶说道:“无缘无故,为何去攻郑家坞堡?”

  “在大眼李的老巢里,曹幹部曲抓住了郑勇的一个从子。曹幹因此说郑勇通贼!”

  梁猛说道:“这……”

  “梁公,如你所言,坐地虎、大眼李等各部已被曹幹剿灭,咱们的可用之力,已是少了一股。梁公你若仍是迟疑不决,则待明日,郑家再被曹幹攻灭,咱们可用的力量可就更少了啊!”

  梁猛说道:“史公是何意?”

  “事不宜迟,我以为,咱们现在该做的,应是立即联络咱们县内各家的强宗右姓,把咱们的部曲、宗兵都联合起来,然后等到明天,曹幹部攻郑家坞堡时,咱们齐往救援!”

  梁猛吓了一跳,说道:“史公,你这是要和曹幹翻脸了?”

  史禹阴沉地说道:“不是我和他翻脸,是他不仁,他先与咱翻的脸!”

  梁猛说道:“姑且不论咱县内各大姓,愿不愿意与咱联合,便算是他们都愿与咱们联合,各家宗兵拢共算在一起,也不到千人,曹幹部现在我县内的部曲三四千众,以这区区不到千人,何能与其三四千众相抗?史公,如按你此策,只恐是郑家未有救下,咱们亦成曹幹阶下囚矣!”

  “若只宗兵,是不到千人,可若再加上各家的徒附、各乡的百姓呢?”

  梁猛说道:“各家徒附、各乡百姓?徒附好说,百姓怎么讲?”

  “曹幹是个外地人,梁公与我,咱们皆是本地人,且咱们在本地俱有声望。靠咱们的声望,鼓动百姓起来,加入咱们,共击曹幹,以我之见,当非很难。”

  梁猛说道:“明天曹幹就要去打郑家坞堡,留给咱的只有今日一天。短短一日,时间不够吧?”

  “梁公,所以咱们要抓紧时间啊!我之此策,梁公若是以为可行,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分头联络县中各家,分别派人往去各乡,召见各乡的蔷夫、里魁,组织鼓动百姓,如何?”

  梁猛好一会儿没说话,末了叹道:“史公之胆,真虎胆也!”

  “梁公,你这是同意了?”

  梁猛摇了摇头,说道:“史公,我的胆子小,你的此策虽好,我毕竟是有这么大的家业,一旦失败,我可就是宗族覆灭、家业全失!……史公,不如从长计议。”

  史禹盯着梁猛看了多时,甩袖起身,说道:“也罢!”

  “史公,请勿动怒,咱们从长计议。”

  史禹说道:“若无外援,郑家明日必定覆亡。梁公,郑家一旦覆亡,再接下来,会是谁家,我可就不知道了。梁公,且莫忘了任城任家的下场!我言尽於此,告辞了。”

  说完,史禹转身,大步而出。

  虽是大步,他的耳朵支愣着,却唯是直等他出到堂外,他也没有等来梁猛叫他止步的话声。

  明明在决定找曹幹部来亢父之前,自己是计划的挺周全的啊!曹幹若是忌惮他在亢父的威名,把亢父县宰的位置请他来做,便就罢了,若是不给他来做,他就一手靠盗贼、一手靠本县的强豪,闹将起来,使曹幹在亢父立足不稳,将他逐走,最终亢父县还是他自己的。却怎么曹幹得了亢父至今,还不到十日,整个的局面就失了控?向着自己不能把握的方向急速转变?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史禹出了梁猛家,坐到车上,透过车窗,望着熟悉的县中街道,听着熟悉的县中人声,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心情,从亢父县城刚被曹幹部打下时的雄心万丈,这会儿变成了空荡荡。

  盗贼已被曹幹剿灭,梁猛因为家业、宗族之故,不肯与自己联手起兵。

  怎么办?

  难道自己现在就眼睁睁的看着亢父县,真的被曹幹占据?自己白忙一场,甚么也得不到?

  不,还有一个办法!

  回到了自家宅中,登入堂上,史禹提笔写信。

  信的开头写道:“牛马走史禹再拜敢言,爰公足下。”

  这封信,是写给爰曾,亦即城头子路的。

  亢父虽然不比樊县,与郡北三县相邻,但亢父距离郡北三县也不远。

  史禹作为亢父的“大侠”,和樊县那些与城头子路、刘诩勾通来往的强豪、轻侠们相同,与城头子路、刘诩实亦早是声气互通,彼此相识。——则是说了,既然他和城头子路、刘诩早就相识,那他为何不请城头子路、刘诩来取亢父?无它缘由,这自是因城头子路、刘诩在东平郡等的势力太大,若把他俩请来,那这亢父县城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铁定是没他史禹的份了。曹幹不然,曹幹是个外来人,史禹故而早前认为把曹幹找来,是最好的选择。

  现如今,却是这个选择,选错了。

  没有别的办法,史禹只好把自己最后的一招使了出来,他要去信爰曾,请爰曾遣部来亢父!

  书信写就,当日送出。

  等待回信的期间,第二天,史禹闻报,曹幹部的王敬、胡仁两曲果是离营前去攻打郑家堡垒。

  早上得的王敬、胡仁两曲离营的信,傍晚时分,此仗的结果就传回了亢父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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