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敢请萧君熟思（三）

　　到了刘小虎的帐中。

　　女子和男子就是不同，虽是败军之余，住帐皆是临时扎就的，帐内也没什么摆设，但刘小虎的住帐中，至少干干净净，一个床榻、几张席子、两个案几，安置的整整齐齐。

　　请曹幹、张曼坐下，刘小虎自也就坐。

　　曹幹关心地说道：“我听吴校尉说，前天晚上，大家等之所以能够突围得成，多亏了大家身先士卒，亲率部曲在前开道。我当时听吴校尉说了，就担心得很，害怕大家受伤。吴校尉说大家没受伤，我乃才略微放心。今日见到大家，见果是无伤，……大家，我算真的放心了！”

　　“阿幹，这些不必多言。我请你和张公先来我住帐，是有一事，想先与你商量商量。”

　　曹幹转顾张曼。

　　张曼抚摸着胡须，轻轻地向他摇了摇头。

　　不需张曼说出口来，曹幹亦已知了，张曼“摇头”也者，必是刘昱不肯接受自己所提出的“让出鲁县，退而求其次，以保住鲁南三县”的此个建议，——而刘小虎现下一见到他，便先把他叫到自己帐中，料是打算与他“商量”的，显然应当也就是此事了。

　　曹幹不动声色，说道：“不知大家要与我商量何事？大家请说。”

　　果是被曹幹猜中！

　　刘小虎面含忧色，说道：“阿幹，张公於几天前到了鲁县之当日，进见我阿弟时，就把你‘力大率兵强马壮，我等暂尚非其敌手，与其玉石俱焚，人地皆失，不如收缩战线，全力保住鲁南三县’的建议，向我阿弟说了。我阿弟以为，鲁县是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若是就这么让出去，委实心有不甘，而又力大率虽固是兵强马壮，现如今，咱们两块儿的部曲合拢一处，亦万余之众，却也不是没有和力大率一战的力量，是以，他不太同意你的这个建议。”

　　“大家，刘将军现在仍还不同意么？”

　　曹幹这一问，“现在仍还不同意”，是什么意思？他问的简单，但是刘小虎知道他的意思。“现在”者，对应的是“张公到鲁县之当日”。张曼几天前，刚到鲁县时，鲁县还没有被丁敬突袭得手，鲁县县城，刘昱还占了一半，那么那个时候他不甘心是一回事，现在的情况已是不同，鲁县县城已被丁敬突袭夺走了，刘昱部大败了一场，则刘昱的主意难道说还没有改变？

　　还真是没有改变。

　　刘小虎的脸上忧色愈盛，她说道：“阿幹，你知道的，我阿弟年轻。年轻，不免气盛。因了龚德的背叛，咱现丢了鲁县县城，我阿弟对此十分愤恨。前晚兵败，昨天早上突围得出之后，我就劝我阿弟，应当立刻向南撤退，先撤回到驺县，再说其它，可我阿弟不肯啊！他坚持要留在此地，等吴明等各部部曲、还有你率你的部曲到，然后反攻鲁县。你之建议，他……”

　　话到此处，刘小虎停顿了下来，没再往底下说。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大家，我知道了。”摸着颔下短髭，说道，“若没有龚德的背叛，鲁县县城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丁敬夺走。刘将军对龚德不可谓不厚待矣，换来的却是龚德的叛变，这的确令人愤怒！刘将军为此不甘，欲要反攻鲁县，我可以理解。”目光明亮地看着刘小虎，问道，“大家，刘将军不甘心，不愿就此放弃鲁县，那你呢？大家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

　　曹幹说道：“是啊！大家，便让出鲁县、退保鲁南三县此议，尽管是我提出的，但如果大家也不同意，大家也不甘心放弃鲁县的话，那么我之此议就只当我没有提出！大家只要一声令下，不管是反攻鲁县也好，哪怕是咱直接去打力大率也罢，我都没有二话，皆愿为大家效死！”

　　这话说的，慷慨豪气。

　　刘小虎忧色之中，勉强露了点笑容，说道：“阿幹，不用你为我效死，我是赞成你的建议的。”

　　“大家赞成？我就知道大家必会赞成！大家既然赞成，……陈公呢？陈公是何意见？”

　　刘小虎说道：“我姑丈没有直说，但我看他，像是有点犹豫。”

　　“犹豫？大家，陈公犹豫什么？”

　　刘小虎说道：“我估料，我姑丈他是一方面，觉着若就这么把鲁县让出去，太可惜；可又另一方面，就像你说的，咱们现下尚非是力大率的对手，他又下不了和力大率决死一战的决心。”

　　“陈公是个果决的人，大家，却怎么在这个时候犹豫起来了？陈公既是也已知咱们现下非是力大率的对手，大家，那我就不太明白了，他还犹豫什么？”

　　刘小虎默然稍顷，喟然叹道：“阿幹，打下鲁县没多久，你就率你部部曲，南下去了任城，你在鲁县没待太长时间。你可能对鲁县的感情，也就因此而不是很深。阿幹，你要知道，鲁县，到底是咱们打下来的第一个大城、第一座名城啊！在鲁县的这段日子里，时常有人来投，——来投的不仅鲁郡本地的人，北边泰山郡、西边东平郡，乃至沂平、东海的人都有！咱们必须得承认，有鲁县这么一座大城、名城在手，确乎是对咱部义军的声望大有帮助。”

　　曹幹明白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只要得到过，才知道珍惜”，或者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成“利益熏人眼”。一份之前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太过巨大的利益当前，哪怕陈直，亦会被迷了眼。

　　曹幹摸着短髭，沉吟了会儿，说道：“大家，我还是那句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陈公是位明智之士，这其中的道理，他肯定清楚。陈公而下的犹豫，想来也仅只是‘犹豫’罢了，何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他是一定能够分辨得出的。”

　　“我姑丈这里，我不是很担心。阿幹，你说的对，我也认为我姑丈至多是一时犹豫而已。”

　　曹幹问道：“如此，大家把我叫来，想要先与我商量的事，即是刘将军现仍不同意我的建议此事了？……大家，你是想令我等下见到刘将军后，再劝劝他？”

　　“不，阿幹，我不是想让你劝他。”

　　曹幹纳闷问道：“那大家是想令我做什么？”

　　“我阿弟而下的心情很坏，你若是於此时再去劝他，我担心反会起到负面的效果。等下你见到我阿弟后，我希望你只字不要提你的建议，不论我阿弟说什么，你姑且先顺着他就好。”

　　曹幹忍不住和张曼又对视了一眼。

　　他迟疑说道：“大家，刘将军是咱部的部率，他但凡有何令下，我自是听从，顺从他当然是理所应当。可是，刘将军如果执意反攻鲁县？大家，这……，我该怎么答才好？”

　　一句话里，前后两部分，曹幹说的是“自相矛盾”。

　　前半部刚说了“刘昱但凡有令，他自是听从”；后半部分他就又说，“刘昱如果坚持反攻鲁县，他该怎答才好”。如果说，真的是刘昱只要有令，他就听从，那又何来如果刘昱坚持反抗鲁县，他该怎么回答才好？却唯是刘小虎此际忧心忡忡，倒没能听出他的这个矛盾之处。

　　刘小虎说道：“我是这样想的。阿幹，丁敬、萧成等部刚得鲁县，他们这会儿正在城内大肆劫掠，至少一两天内，他们是没有功夫顾得上咱们的，亦即，至少明天、后天，他们是不会再来进攻我部。咱们驻军在此处，暂时可保无虞。我想便抓住这两天的时间，我先把我姑丈说服，之后再与我姑丈一起劝说我阿弟。不管如何，好歹得把他说服，听你的建议！如果到后天，我和我姑丈还没能说服我阿弟，到那时候，再劳烦你和张公向我阿弟进言，你看行么？”

　　曹幹目不转睛，看了小一会儿刘小虎。

　　刘小虎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再是稳重大气的性子，被一个异性双眼灼灼的盯着看，亦是会有点局促，她下意识的躲开了下曹幹的目光，旋即又把视线转回，重迎上曹幹，问道：“阿幹？”

　　“大家，我闻之，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如大家者，事事处处皆为刘将军考虑，真可谓是‘如母’也哉！我真是羡慕刘将军啊！我为何就没有一个像大家这样的阿姊？”

　　刘小虎说道：“阿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我给你说的这些，你同意么？”

　　“大家，我曹幹为大家效死都可，何况这点事？一切悉从大家的吩咐！大家，那咱这就去见刘将军吧？”曹幹从席上起身，向帐外看了看，长身负手，复顾视刘小虎，拿出特意的“轻描淡写”的姿态，说道，“大家，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就是鲁县被丁敬、萧成突袭得走了？不就是力大率与咱翻脸了？这些算的甚么？大家，只要有我曹幹在，别的不敢说，两点我敢向大家你保证！今天咱们失去的，明天我必定能够亲手为大家夺回来，此是其一；无论风云变幻，雨晴阴雪，大家只要一句话，我便会一直都在！此是其二。”

　　曹幹保证的这两点，第一点听来，就有些说不来的意味在内；第二点更是过分。

　　刘小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正在站起的身体，为之顿滞了一下，抬眼看向曹幹，目瞪口呆。亦是正在起身的张曼，没站稳当，差点又坐将回去，掩饰尴尬的赶忙咳嗽了几声。

　　曹幹浑若无事，大步到帐门口，弯腰肃手，说道：“大家，请先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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