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有一更好之策(一)
刘昱令孙卢抢占县寺的目的很明显。
县寺是什么地方?一县之中枢。把这里占下,就形同於是宣示了自己对这个县的主权。
刘昱令孙卢这么干,不外乎即是在告诉曹幹,你虽然来帮忙了,但湖陵县还是我的。
——要说起来,刘昱和曹幹近期已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别看刘昱口口声声,仍把曹幹当自己的部曲看待,但凡是曹幹攻下的城,任城、亢父,还有曹幹刚打下来的橐县,刘昱现也却是都把之默认为是了曹幹的地盘。倒也不是说,刘昱就不想把曹幹打下的县占为己有,最先曹幹打下任城后,刘昱是把任城看作自己地盘的,所以后来派去了王敬曲,但随着形势的发展,鲁北三县尽失,本部损失惨重,论及部曲实力,哪怕只是纸面上的实力,刘昱也已经是不比曹幹强太多,故此,他亦是无可奈何,现如今只能把曹幹打下的地方默认为是曹幹的了。
亦是因此,今晚攻入湖陵城后,刘昱才会命令孙卢,赶紧去把县寺抢占!
对於刘昱的这点心思,曹幹焉会不知?
但面对胡仁的怨言,曹幹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宽慰他了几句。
却湖陵此地,至少目下,曹幹本就是没有打算把它变成自己的地盘的。
原因有二,第一,从地理区域来说,湖陵和公丘、鲁南三县算是同属一块地理区域,湖陵、公丘、蕃县一字排开,皆位处在南梁水北岸,薛县位处在南梁水南岸,它们都属於是南梁水流域的县邑,相比曹幹,刘昱在这一带具备更大的优势。第二,湖陵此县,正处於鲁南三县和山阳郡的腹地诸县之间,其东边是鲁南三县,其西边是山阳郡的腹地诸县,换言之,此地亦是刘昱从鲁南向山阳腹地出兵的必经之地,於情於理,刘昱也不可能容忍他来占据此县。
是以,曹幹对湖陵本无“染指”之意。
曹幹现在希望占据的地方,不是湖陵,是与亢父、任城、橐县等地可算同一片地理区域的爰戚、巨野等县。为何说爰戚、巨野和亢父等县属於同一片地理区域呢?如果有一张地图展於眼前,就能看的明明白白:这几个县的南边是泗水,西边是济水和占地辽阔、方圆数百里的巨野泽,东边是泗水向北的那条河道,这也就是说,这几个县是被泗水、济水、巨野泽包在中间的,——那么如果能再把爰戚、巨野打下,曹幹就完全可以在这一带打造出一个小型的“解放区”、“根据地”了,然后或依他“分阶段进取”之策,由此南下进攻昌邑等县,或视形势,比如攻昌邑久攻不下,便转而由此西进,攻略定陶、东郡,他皆可从容筹划。
如果把得到湖陵,比作是得到了一个“点”,则得到爰戚、巨野,便是得到了一个“片”。
一个“点”和一个“片”哪个重要?不言而喻。
唯是话再说回来,既已无“染指”湖陵之意,刘昱的这点小动作,落在曹幹眼中,不免就有点小家子气的样子了!反正没打算与刘昱抢湖陵,你这么小家子气,我干脆更“大方”一点,让你部的将士们看看,我曹幹是何等“厚道”的人!安抚过了胡仁,曹幹遂索性下令,命令入进城中的各曲部曲,天亮后悉数从城中撤出。此令下后,又下了一令,从城中撤出后,各曲分去各乡“打土豪恶霸”,打完以后,所得粮财,留六分军用,余者分给本乡百姓。
说实话,如果只有第一道命令的话,胡仁等可能还会不太满意,加上了第二道命令,哪怕是对孙卢抢夺县寺甚有怨言的胡仁,也怨气顿消,高兴的从令矣。
乃於天亮后,进城的胡仁、高况两曲撤出城外,会合郭赦之、李顺两曲,在李铁等政委的随军监管下,高高兴兴的分往湖陵各乡,“打土豪恶霸”去者。——却是说了,刘昱的部曲在湖陵县外各乡,已经抢了好些天了,还有“土豪恶霸”可打么?自是还有,且各乡都有。公道的说,在政治这块儿,刘昱实是远比一般的没有政治目标的义军要强,他有他的政治目标,每打下一地,他都非是以抢掠为目的,是以“治理”为目的,故而,这些天他部中的兵士虽在各乡多有抢掠,在刘昱的要求下,凡是这些天接受了他的邀请,来与他见过面的各乡士绅、豪强,被抢的不多,“招揽士人、优待豪强”,是他一贯的政策嘛,这些士绅、豪强,最多是被他的部曲勒索些钱财,远还没到被抢得干干净净的地步。这倒是正好便宜了曹幹部的各曲。
后世时间,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城内的战斗大致平息了下来,县寺等官署所在的小城,和大城中的各里,以及‘市’、仓库、监狱等等各处重要的地方,都已被刘昱部的兵士占领。
孙卢、刘英等各率部进城的军将,纷纷赶回营中,向刘昱进行禀报。
刘英请刘昱进城,说道:“阿兄,守卒要么已被消灭,要么已被俘虏,城中已经基本安稳,县寺等官寺的吏员大部分也都抓到了,现俱被聚在县寺。陈公令我请问阿兄,要不要进城?”
陈直现在城中坐镇。
“番侃没抓到么?”
孙卢回答说道:“他应该是逃了!还有殷敢等,应该也是逃了。城里遍寻,无有他们的踪迹。”
刘昱说道:“可恨被他逃掉!未能抓获杀之,以消我恨!”
刘英咬牙说道:“阿兄,他们没别处可逃,估计只能是往昌邑逃,我派些部曲去追吧?”
“也不知他们是何时逃走的,现下再追,哪能追得上?哼!且先容番侃狗命留下,留待后日,被我获后,我必杀之!”刘昱沉吟了下,问道,“陈公、李公的家人,你们找了么?”
“陈公”、“李公”,说的是那两个内应。
孙卢答道:“回郎君的话,我派人找了,番侃下手狠辣,陈、李两家的男丁尽被他杀了,现其两家所余存者,只有三四个妇人和一个童子,童子系陈公之幼子。”
“唉,因我之故,累使二义士身死家灭,痛哉!阿卢,你派些兵士,护住他两家宅院,严禁部曲骚扰,再送些财货给他两家,问问他两家有无兄弟尚存,若有,我委以重用!”
孙卢应诺。
边上的周通赞道:“郎君仁厚,陈、李两家必感激涕零,县中士民闻之,亦必称颂。”
刘昱摆了摆手,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进城!”出了议事帐,他指了指帐前望楼边竖立着的自己的大旗,令亲兵道,“举旗与我同行,入城后,插上城头!”
亲兵将大旗从固定的旗杆上取下,改装到可移动的旗杆上,由力士高举,从刘昱等往湖陵城前去。行未几步,迎面数人急匆匆地奔跑而来,大老远的就高声叫道:“郎君请为俺们做主!”
刘昱定下脚步,看之,来人中带头者是校尉成通,别的几人都是他部中的曲军侯、屯长。
“什么事,大呼小叫?”
成通等奔到近前,顾不上行礼,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有的说,有的骂,乱七八糟。刘昱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的是什么,提高语调,怒道:“你们吵吵个啥?别吵!到底怎么回事?”
奔来的这数人静了一静,旋即,又都开口,再次吵嚷起来。
刘昱怒道:“都闭嘴!成通,你来说。”
这几人闭上了嘴,齐刷刷看向成通。
成通也许是气恼的了,脸皮涨红,他骂着说道:“他娘的,郎君,俺们被曹幹的部曲打了!”
“什么?”刘昱眉头皱起,说道,“被曹幹的部曲打了?怎么回事?”
成通说道:“他娘的!郎君,曹幹的部曲从城里退出后,去了四乡抢掠,他娘的,他抢就抢嘛!他抢他的,俺们抢俺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却狗日的高况,不许俺们抢!两句话没说完,他手底下的狗贼上来就打!郎君,俺们没有防备,……郎君你看,他头都被打破了!”
却成通边上一人,是个曲军侯,额头被打了个口子,血迹犹存。
刘昱看了看这人,问成通说道:“不许你们抢,二话不说,动手就打?”
“是啊!郎君。这狗日的高况太霸道了,乞请郎君为俺们做主!”
刘昱大概听明白了,是因为“抢东西”,成通部和高况部发生了冲突,甚么“没有防备”,这必然是成通的假话,真相当是两边动起手来,结果成通这边不是高况那边的对手,成通吃了亏,因是跑回来找自己,想求自己为他出头。刘昱恼怒说道:“你不争气,打不过高况,好嘛,就跑回来求我为你出头?我的脸面,全都是被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丢的!我怎么给你出头?我把高况叫来,打他一顿?”命令孙卢,“阿卢,你和成通去一趟!看看究竟是咋回事!”
孙卢心领神会,明了刘昱之意,应了声诺,拍了拍成通,说道:“成大兄,郎君正要进城,你别拿这点小事烦郎君了。高况在哪里?在哪个乡?我跟你去一趟,找他说道说道。”
成通喜出望外,说道:“孙大兄肯与我同去,那真是太好!”
孙卢之勇,全军闻名,有他撑腰,十个高况,成通也不再怕!
等刘昱等过去后,成通迫不及待,拉着孙卢,便也要出营,去寻高况。孙卢却不肯就走,他笑道:“只我一人,去有何用?”令从於侧的本部军吏,“入城去,唤一曲兵出来!”
成通恍然,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是得先召些部曲来!”迟疑了下,说道,“不过孙大兄,高况那边可是有三四百人,你只召一曲兵够不够?”
“我一曲兵五百,他只三四百,还不够么?”
成通说道:“哎哟,哎哟,孙大兄,高况那狗日的着实悍勇!他曲的狗兵也都敢打!”
孙卢似笑非笑,说道:“成大兄,你要是瞧不上我,这场子,你就自己去找回来吧。”
成通赶忙道歉,说道:“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高狗贼再是悍勇,又怎与大兄相比?大兄勇冠三军,这回打湖陵县城,大兄便是先登!”
蓦然想起高况在这次打湖陵中也是先登,而且他在东城墙先登的时间比孙卢在北城墙先登的还早,成通连忙将此话带过,接着说道,“大兄你是不知,这高狗贼真他娘的跋扈霸道!我是在北乡与他碰上的,他先到了一步,我晚到了会儿。我一向通情达理,这点大兄你是知道的!那既然我是晚到,我就不和他抢,任他纵兵去抢王家,我抢别家总归行吧?他娘的,这狗贼,他霸道到什么程度?居然不许我抢别家!北乡谁家最富?王家最富!我把最富的都让给他了,老子去抢些小鱼小虾,这还不行?居然不许我抢?他还与我说些什么?咱们是义军,不是盗贼,咱们起事不是为侵害百姓,而是为了救百姓出水火,……你他娘的!老子抢,就是侵害百姓,就是盗贼,你他娘的抢王家,你就是义军,是为救百姓出水火?这叫什么道理?孙大兄,这谁能忍?换是大兄你,只怕当场就翻脸了吧?我不是自吹度量大,大兄,当时我还真就忍下了,与他理论,却他丝毫不讲理啊!他又说王家是甚么土、土豪什么,……”
“孙大兄、成大兄,你俩在聊什么呢?这么热火朝天。”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成通的话。
成通、孙卢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刘小虎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诸人赶紧下揖行礼。
刘小虎请他们几人起身,笑着又问成通、孙卢了一遍,说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成通知刘小虎与曹幹的关系很亲近,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把自己在与孙卢说的话告诉她。
孙卢没这个顾虑,立刻回答说道:“大家,成校尉在向我说,他挨了高况揍的事。”
刘小虎愕然,说道:“什么?”
孙卢总结下了成通与刘昱和自己说的话,尽量简短地把成通与高况起冲突的事,转禀与了刘小虎,转禀完了,说道:“郎君令我和成校尉一块儿去找找高况,问问他为啥动手打人。”
刘小虎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她问道:“我阿弟呢?”
“郎君刚去城里。”
刘小虎点点头,命令孙卢,说道:“你不能去找高况,更不能带着你的部曲去!你现就回城中,见到我阿弟,把我这话告诉与他,就说是我不许你去找高况的。”手往下压了压,止住了准备叫冤的成通,说道,“至於你和高况起冲突的事,我会找曹郎问的。”
孙卢极是膺服刘小虎,闻得刘小虎之令,便即应诺。
成通还有不愿,可他畏惧刘小虎,不敢多说,亦只能应诺。
打发走了成通、孙卢,刘小虎待在原地思忖了会儿,令二狗子:“备马,咱去曹郎营。”
“大家,你刚循抚过伤员、检查过城外的警戒部队,跑了一大圈,才回营来,歇一会儿再去找曹郎吧。”二狗子关心地说道。
“兹事重大,不可耽搁。”
二狗子嘟囔说道:“有多重大,不就是成通这没用的,没打过高况么?”
“成通无所谓,主要是孙卢。孙卢若是领其部曲,与高况见到,高况亦以悍勇出名他两下说不得就会刀兵相见!事情就要闹到不可收拾了!你赶紧备马,我见过曹郎,再去找我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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