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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这个险值得冒(四)


  暮色低沉,天阴未雨,劲矢已然如雨。

  两下相距不远,虽有铠甲护体,亦有箭矢入甲。箭矢入甲不怕,只要不深深透甲,造不成重伤,殷敢就能一往无前,接着进战。——却守湖陵一战,殷敢趁刘英部中伏溃逃,他率部从城内杀出,冲刘昱在城外阵的那一仗时,当时他面对的刘昱部的箭矢远比现下刘小虎部射来的箭矢更密、更多,那一仗打完,他撤回城中,卸下铠甲后,从甲上取出的箭镞重达数斤!

  但是就怕坐骑被箭矢、弩矢射中!

  坐骑的关键部位,比如胸前,披挂的也有薄甲,但马腿上可是无甲,万一被流矢擦伤、射中,不免就会马失前蹄,他便没法再向前冲锋了。为了避免这种意外,殷敢迎对劲矢,把坐骑的奔跑速度催到了极致!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刘小虎的中军阵前!

  刘小虎中军前阵的健妇纷纷向两边闪开,露出了在她们后边列成防御阵地的披甲重装步兵。

  披甲步兵的人数不很多,二三十个,正是与在射箭的弓弩手一起从辎重车上下来的那些甲士。

  这二三十个披甲的兵士分成了前后三排。

  第一排的兵士蹲执大盾,俱是左肩顶在盾后,侧着身,双手紧紧持盾,右脚跟蹬在地上;第二排、第三排的兵士皆持长矛,第二排兵士的长矛架在盾上,第三排战士的长矛架在第二排兵士的肩上,他们都弓着身形,亦是半侧着身,右脚跟牢牢地蹬於地面。

  这二三十个甲士不是一般的战士,他们每个人都是刘昱、刘小虎帐下的百战老兵。一则,作战经验丰富;二者,久受刘昱、刘小虎的厚养,故而迎着奔腾冲来的殷敢等骑,他们丝毫不惧,半点也无后退的样子,相反,带队的队率、什长等军吏还在大声的给其余的战士们鼓气:“顶住!顶住!顶住!他们不到十匹马,冲来的次序还有先后,咱们是能顶住的!只要顶住,迫使他们的马跑不成,他们就是案上的肉,随便咱们砍杀了!刘大家令:杀一骑者,赏金十!”

  二狗子已经回到了刘小虎的边上,小脸刷白,颤着声音说道:“大家!”

  刘小虎转过头,向她笑了一笑,温声说道:“你留在这里。”顾盼左近亲兵中除掉适才跟着黄妨再去拦截殷敢等,以给甲士争取更多的列阵时间的三四骑外的余下数骑,令道,“咱们盾阵已成,殷敢独冲在前,以他一骑,必是冲不开咱们的盾阵。你们随我,插向他与跟着他的那几骑之间,将他们冲散打乱。”又令和二狗子一块儿来到中军的刘威,“一见到我把殷敢后边的几骑冲散,你便令鼓手催动进击的鼓声,命令张抹部的中阵向前,及他的两翼向前掩杀。”

  刘威年龄大,辈分低,比刘昱、刘小虎低了一辈,得喊刘小虎声“姑”,说道:“阿姑,我跟你一同上吧!”

  “你未有马,上也无用,从我令便是!”

  刘小虎下完命令,拨马离开自己的将旗,从她中军阵的侧方出去,引着从她而出的数骑,先是往田间行了些许距离,随即转正马头,拍马挺矛,向着殷敢和殷敢后边数骑之间插驰而去!

  殷敢战马奔行,将近甲士组成的盾阵,见这些甲士竟不逃溃,两个选择在他脑中一转而过,是接着冲?还是先让开?瞥眼见到刘小虎引率数骑离开中军,从官道的侧边冲向了他的身后!殷敢一咬牙,大喝一声:“退者生,逆我者死!”索性不让,挟矛直刺,纵马直撞!

  呼吸间,他的战马撞上了盾牌。

  当面的两个盾牌手尽管是被他的战马撞得踉跄后退,口喷鲜血,可他的战马也被盾牌上架着的长矛刺中了前胸,还好前胸上有甲片防护,未有受到致命伤,然吃痛之下,前冲之势同时也已被盾牌挡住,他的战马却是不肯再往前冲了,挣扎着改向左侧奔行。

  殷敢躲开了两杆长矛,手中的矛刺伤了盾牌后的一个矛手,那矛手奋不顾身,把他的长矛抓住。——胯下战马改变了方向,改而在向左侧奔行,殷敢人随马走,使不上力气,没能把矛夺回,只得松手,抽出了腰间环刀,一边随着马走,一边下斫路过的盾牌和从盾上探出的矛。

  他心中已知,因为这二三十个贼兵甲士的悍不畏死,并也是因为他独自一骑,冲得太肯前,他的从骑没能赶上,他的这次冲阵是无功而返了。但他没有半点的沮丧,他却反是精神振奋!刘小虎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主动从中军出来,且待下到田间,转过马向,他相信凭他的勇武,他一定能把插向了他身后的刘小虎擒杀!只要把刘小虎擒杀,这场仗就赢了!

  却他一边砍斫着盾、招架着盾上探出的矛,刚刚催马下了官道,马向还未转过,从他杀来的那数骑接连有两人发出大叫。

  他忙往去看,是一人被刘小虎刺落马下,另一人的战马被刘小虎刺伤,战马受惊,乱跑乱跳。

  刘小虎的骑术好得大为出乎他的意料,但见刘小虎以双腿控制坐骑,她胯下的这匹毛色纯黑、独四蹄如雪的战马也着实是匹好马,在她的控制下,时而迅猛、时而灵巧地辗转腾挪於他的那几个从骑之中,人借马速,马仗人威,不待他到,他的从骑们已被刘小虎和她的从骑杀散。

  ——一个妇人,骑术怎么这么好?简直比他的骑术还要好?

  匪夷所思中,殷敢蓦然在刘小虎的马上看到了两样东西,这两样东西便是刘小虎虎头皮靴下踩着的马镫和她跨坐着的马鞍,刘小虎踩着的马镫不是软马镫,是铁质的,而且颇宽;刘小虎跨坐的马鞍也分明与他的低桥马鞍不同,刘小虎坐着的这个马鞍的前后两边俱皆高耸。

  殷敢约略记起,方才那个骑马截击自己的壮妇,好像用的也是这样的马鞍和马镫。

  却是虽发现了刘小虎马镫、马鞍的不同,这个时候的殷敢尚未能够想到,刘小虎表现出来的骑术之精良,会不会是与这不同的马镫、马鞍有关?他也没有功夫往这边去想了!他的从骑已被刘小虎等骑打散,刘小虎中军催令部曲进战的鼓声并适时响起,他大惊失色,眼见得刘小虎的中军俱是妇人,以为这是个大便宜可占,却难道他勇名在外,而竟反要被刘小虎所败?

  风卷着雨滴,落将下来。

  殷敢终於把坐骑拨正,他大呼着,回转马向,举刀向刘小虎冲杀过去!

  刘小虎中军战鼓的声声催促下,盾阵分开道路,二狗子、刘威领着中军的健妇们呐喊着,杀向回转了马向的殷敢、杀向被刘小虎等打散的殷敢的那几个从骑;中军后的张抹部,按照刘小虎的军令,列在官道上的进攻阵型亦随之前冲,展向田间的两翼包抄阵型在阵型尚未完全列成的情况下,不再继续列阵了,也开始向从远处那个里中奔来的殷敢部的伏兵冲去!

  章卿收拢到了数十个溃兵,他看到了刘小虎左右驰斗,红色大氅飘舞如火的英姿,勇气倍增,乱舞着刀,赶着这数十个溃兵,亦从侧翼杀向殷敢、殷敢的从骑等。

  风变得更大了,雨转瞬间就下得大了起来!

  乌云盖顶的暮空响起了闷雷滚滚。

  可这雷声,掩不住在刘小虎的身先士卒之下,发起了反击的刘小虎部将士的呐喊声!

  风急雨骤,喊杀胜雷。

  一边是主将英姿飒爽,一边是主将冲阵失利,将陷包围,敌我双方的气势一下子发生了改易。

  殷敢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驰马到近刘小虎等骑处,拨开来挡他的刘小虎亲兵刺来的矛,又做了一次擒杀刘小虎的努力,偏刘小虎不与他斗,驰马让开,他知事已不可为,转马离开官道,重新下到田间,从回转来的黄妨等中劈砍冲过,回到了本部的伏兵主力间。

  伏兵的主力此时大多已从兴奋地奔冲变成了慌张。

  正如刘小虎方才知道决不能退,殷敢也心知,这个时候决不能撤退,他持刀大呼:“两军相逢勇者胜!杀!”与被刘小虎杀散,亦从官道上退了回来的那几骑重合,再次带头冲锋!

  一场仓促的伏击战打到此际,已不再是伏击,是两军对垒的野战。

  迎风冲雨,敌我双方总计三四千的兵士在野间相会,呼喊之间,矛刺、刀砍,鲜血喷溅!

  刘小虎还回了中军,勒马将旗下,冒雨观战,时或沉稳的传令,调整攻击的阵型。

  她黄色的将旗,在风雨中招展得越发飒飒。

  ……

  “雨下大了,郎君。”张适立在帐门口,向外望着,说道。

  张适、张曼刚又被曹幹请来,他俩来议事帐路上时雨还小,前脚才进帐,后脚雨就大了起来。

  风卷着雨水,扑进帐内,打湿了点张适的衣袍。

  张适退了半步,但仍未离开帐门口,略皱眉头,接着又说道:“这雨不知会下多久?”

  张曼坐在席上,说道:“我昨日夜观天象,已知今日有雨。此雨甚急,不会下太久的,三两天内即会止矣。”

  “张公上知天文,既说此雨最多只下个三两天,想来就必是只会下个三两天。那就好啊!”张适打了打衣袍被雨水打湿之处,亦到了席上坐下,说道,“若是下的久了,就有两不利矣。”

  张曼笑道:“叔方,你是担忧若决定奇袭昌邑,而雨不停,会不利於咱们进兵?”

  “快到麦收了,雨若下得久了,麦子一涝,对今年的麦收也不利啊。”

  张曼点了点头,说道:“若久下不止,自是不利,不过叔方你放心,我可担保,三两日内,此雨必止。你担心的这两不利都不会发生。”沉吟了下,拿起案上的一道文书,转开了话题,与曹幹说道,“郎君,这军报中说泗水南岸的守卒又被调走了些,想来这或仍是刘宣之力吧?”

  曹幹说道:“也许是吧。也许是他又用什么借口,说动了娄政,故娄政再次下令调兵。”

  “不过这次调走的守卒不多,咱如果决定要打昌邑,南渡泗水的话,这点守卒的调动不能说一点帮助没有,然亦不会再有多大的帮助。”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张公,我把你和叔方又请过来,一个是为让你俩看看这道泗水北岸刚送来的最新军报;一个是想和你俩说说,我从潘章、楚良处问知的娄政和山阳郡丞、及包括刘宣在内的昌邑郡府一众大吏的情况。潘章、楚良才走未久,我刚与他俩谈了好长一会儿。”

  “郎君,潘章、楚良都怎么说的?”

  曹幹说道:“据他俩所说,娄政对待属吏一向严厉,却唯信刘宣和主簿满典。娄政颇有治政的才能,军事上的能力不足,他在山阳郡的吏民中有一定的威望,但威望也不是说特别的高。从他俩的语气中,我能听出,如与沂平杜俨相比,娄政在山阳的威望不及杜俨在沂平的威望。”

  张曼说道:“若是只有严厉,缺少恩典,那在属吏、士民中自便是只有‘威’,没有‘望’,威望当然的也就不免不足矣。郎君,咱若要打昌邑的话,这一点对咱们来说,倒是好事。”

  张适以为然,说道:“对!威望不足,城中士吏就不会拼死反抗,勠力守城。”问道,“郎君,郡丞、山阳县宰等山阳县的长吏,还有刘宣等,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娄政性严,郡丞形同虚设,在山阳郡没什么存在感。昌邑县的县寺与山阳郡府同城,昌邑县的县宰、县丞、县尉等长吏,与山阳郡丞差不多,在昌邑城中亦是没有多少的自主权,尤其是在城防这一块儿上,都是娄政说了算。刘宣嘛,我尚未向潘章、楚良透露刘宣已暗投刘将军此事,他俩对刘宣的评价挺高,说他有智谋,为人仁义,愿意助人且不收好处。”

  张适奇怪地说道:“愿意助人且不收好处?莫不是潘章、楚良受过刘宣的什么好处?”

  曹幹笑道:“可不是么?我亦是问了他俩才知,搞了半天,原来他两人先后两次兵败给咱,娄政之所以没杀他俩,还让他俩继续带兵来与咱战,此正是刘宣之功也!”

  张曼、张适相对失笑。

  张适抚须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我一直都纳闷,怎么娄政一再用潘章、楚良为将?症结原来在此啊!郎君,刘宣此系抱薪救火之计也!他为潘章、楚良求情,非是为他两人性命,不是因他仁义,他明显的是为欲借这两个败军之将之手,一再地消耗昌邑的驻兵兵力。”

  张曼亦笑道:“潘章、楚良现尚对刘宣感激涕零,却也不知待至来日,他俩知了真相以后,对刘宣又会是作何感想?”说着,连连摇头,也不知是在为潘章、楚良被人卖了,他俩却还感激卖他俩之人感到可笑,还是在感叹刘宣此计的阴损。

  曹幹未有就此多说,——这是潘章、楚良和刘宣的事,潘章、楚良已降,刘宣也是自己人了,他不好就此多言,摸着短髭,继续往下说,说道:“刘宣以外,昌邑郡府的诸多大吏之中,第二个权势最重的便是主簿满典。潘章、楚良说,满典和刘宣的关系不错。满典有个好笔头,写的一手好公文,不过智谋方面,不及刘宣。满典现领兵驻在方与,无须多说他了。我还问了他两人有关番侃的情况。番侃是县宰,楚良此前就没见过他,潘章与他见的次数也不多,他俩对番侃都不很了解,只知道番侃以前主湖陵政时,行法家之术,颇抑制豪强。”

  张曼寻思了片刻,把曹幹闻讯得出的内容做了一个总结,说道:“这也就是说,第一,娄政不懂军事;第二,娄政在山阳的威望不是很足;第三,娄政主要信用的幕僚是刘宣、满典;第四,郡丞和昌邑县的长吏在昌邑的城防上都没有多少的话语权。”

  曹幹说道:“张公总结的很对,潘章、楚良所言之内容之,与咱奇袭昌邑有关的便是此四条。”

  张曼、张适又都各想了下。

  张适慢慢地开口说道:“以此四条言之,咱若往取昌邑,胜算可又多几分。”

  张曼问道:“郎君,昌邑现驻之守卒的情况呢?潘章、楚良说了么?”

  “我也问他俩了。潘章本是郡将,对昌邑郡兵的情况很了解。现留在昌邑的郡兵固有勇者,但在我让他拿郡兵中的军将与高况、胡仁做比时候,用他的原话说,他说皆不如高、胡之勇。”

  张曼抚须说道:“郡将无悍勇出众者,若取昌邑,胜算又多些许。”

  张适抬眼,再次望向了帐外,说道:“唯今所候者,只待侦知番侃部之动向矣!”

  暮色已深,阴云沉沉,如似夜来。一声惊雷,响於天边,雨哗哗的下。

  曹幹步到帐门边,扶住帐门,观赏暮雨,叹道:“好一场豪雨!”

  ……

  一场豪雨,冲尽了连日的闷热,冲洗着田间、道上的血迹。

  刘小虎的指挥之下,殷敢发起了数次的反冲锋,皆是无用。

  他只好休了再胜一场的念头,命令伏兵撤退。

  但他虽是带兵退了,因为伏兵并没有被刘小虎的部曲击溃,刘小虎的部曲却也没法穷追。追了一阵,见雨势愈大、夜色将至,刘小虎便就鸣金收兵,不再追赶。

  二狗子取来蓑衣,为刘小虎披上。

  刘小虎收拢部曲,一面留出警戒部队,防止殷敢杀个回马枪,一面命令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黄妨遵她的令,找到了正在领本部部曲剥、抢战死敌人衣、财的章卿,将之带到了中军旗下。

  刘小虎已从马上下来,坐在个小马扎上,右手拄着佩刀,抬眼看向章卿,说道:“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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