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先取定陶为上(八)
自天凤中,王凤、王匡等起事於云杜县的绿林山中以今,他们这支义军在这里已经活动了数年之久,在他们的带动下,周边郡县的很多豪杰、百姓亦纷纷举事,举事后,大部分都加入到了他们这支义军中,时至於今,他们这支义军已经众达数万。绿林山横亘在南阳郡、南郡和江夏郡三郡的交汇之所,这三个郡在此数年中,一直因为他们这支义军的存在而震荡不断。
荆州牧终是再也不敢不将真实的情况上报王莽,於是在请得了王莽的旨意后,调集了两万的州兵、郡兵,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向以绿林山为基的王凤、王匡等部发起了进剿。
王凤、王匡没有惧怕,他们背依绿林山,在云杜县对前来进剿的荆州兵展开迎击。
云杜县即后世荆门市之京山市,往北是随州,往东二百多里即是武汉。
此县北为绿林山山脉,西、南为汉水,云梦泽和长江也在此县南边。县中水系丰富,河流纵横,大小河流达数百条之多,因北为绿林山山脉之故,北边则又是颇多山峦、丘陵。
可以这么说,云杜此县的这么个地形,首先就决定了在这个县,是相当的不适合进行大兵团作战,对荆州兵这一方来说,於地利上他们先就是吃了亏了,两万兵马、加上民夫,三四万的人众,压根就展不开;而同时,又因绿林山山脉在其北的缘故,反过来,对王匡等义军各部来说,却是有利的,如果他们进战不利,他们大可以仍退回到绿林山中。
这一场绿林军对决荆州兵的战役,从一开局,就有利於绿林军,不利於荆州兵。
结果也正是如此,王凤、王匡等大破荆州兵,杀数千人,尽获辎重。荆州牧战败北走,绿林军的勇将马武率部曲紧追截击,追上了他的车驾,将其生擒俘获。
借此大胜,王凤、王匡等麾军直下,追逐残敌,横渡汉水,顺势攻克了汉水南岸的竟陵县城。因为再往南下,便是云梦泽,王凤、王匡乃没有继续南进,转而回到云杜,分兵至云杜东边的安陆,将此两县抢掠一空,得了许多贫民、百姓的投从,还回进了绿林山中。
经此一役,绿林军的部曲,连带老弱妇孺,已达五万余,威震荆北三郡。
……
通过向数个从南边来的行商的亲自询问,曹幹大概的搞清了绿林军大败荆州兵这一战的经过。
询问行商的时候,他没法直接的问,绿林军中现在有没有两个分别叫刘縯、刘秀的义军将领,但旁敲侧击的问了,绿林军中现下有没有汉家的宗室参加?
没问出个什么东西来,行商们俱是摇头,表示不知。
刘秀也就罢了,曹幹印象中,刘縯起事以后,好像是自成一部的,手底下数千人的部曲,那么如果刘縯已经起事,已经加入进了绿林军,想来南来的这几个行商,应该是会有闻其名。既然他们都不知道绿林军中现有无汉家宗室,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那便是刘縯、刘秀兄弟也许还没有聚众起事。也就罢了。
把绿林军大败荆州牧这个消息消化了一下,联系到近期以来爰曾、樊崇等各部在徐兖之地再又掀起的这次“战斗高潮”,——事实上,爰曾、樊崇等徐兖各部义军於近期再又掀起的这次“战斗高潮”,曹幹、刘昱两部也是有参与其中,他两部打山阳郡这一战,正也是这次“战斗高潮”的一个组成部分,曹幹独在帐中,细细地琢磨了小半天,命田屯去把张曼请了来。
不多时,张曼来到。
在帐外,张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才进到帐中。
曹幹起身相迎,笑道:“张公,你这是去哪儿了?灰头土脸的,身上也都是土。”
“我刚从田里回来。”
曹幹请他入席坐下,亲给他倒了杯水,诧异说道:“麦子都收完了,张公,你去田间作甚?”
“麦子是收完了,但西乡不是在分地么?我去看了看。”
收完麦后,在橐县、爰戚、巨野这三个新得之县的第一项工作是打土豪。前两天,才打掉了爰戚西乡的两个土豪恶霸,他两家的田地,一如旧例,曹幹命令把之悉数分给西乡的贫民。张曼今天有空闲,没什么事干,他就去了西乡的分地现场,做了个巡视检查。
曹幹自也回到席上坐下,“哦”了声,说道:“原来公是去看分地了。看的怎样?”
“很好啊!真的是很好!分到地的贫民无不喜笑颜开,即便是孺子、孩童,虽尚不知这对他们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却在大人们的感染下,也个个奔跑嬉笑。郎君,你今天是没去,每给一户分完地后,不仅是得地的这户百姓,田间、道上的百姓亦俱齐声欢呼,都感谢你的恩德!”
曹幹摇了摇头,说道:“这不能说是我的恩德。辛苦一年,到头来,食不果腹,这难道公道么?我只不过是把不公道,重变回公道。恩德云云,惭愧当之啊。”
他想起在询问南来行商时,听行商们说到的一事,叹了口气,与张曼说道,“张公,洛阳以东,如今的米价,一石二千钱!我听行商们说,前汉宣帝年间时,一石米才价五钱。五钱到两千钱,翻了多少番!莫说穷寒百姓了,就是中人之家,二千钱也不是一笔小数字。王莽倒行逆施,海内百姓的日子苦到什么程度了,窥斑见豹,由此可知矣。南来的那几个行商,说他们北上途中,沿路时见饿殍!张公,我现在只恨我的能力还不足够,不足以帮到更多生民!”
张曼抚须说道:“郎君英才出众,豁达大度,以郎君之才能、善得人心,今我部虽尚是只有五县之地,十余万口生民,然假以来日,必能跨郡连州。至时,郎君之此愿便可得实现之矣。”顿了下,笑道,“到那时候,我愿附郎君骥尾,为郎君实现此愿效绵薄之力。”
“张公,你这一夸我,我就忍不住想要夸你。我看啊,咱俩也不必互相的当面吹捧,我便话入正题吧。”曹幹收拾起因怜悯百姓之苦而起的较为沉重的心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我方才之所以叫田屯请张公来,是因有一事想与公商议。”
“郎君,何事?”
曹幹说道:“入夏以来,徐、兖之地风起云涌,西则爰曾、刘诩、董次仲各部,东则樊崇、力子都各部,俱是高歌猛进,东海、山阳两郡以北,除仅青州数郡命悬一线,还没有被各部义军占据以外,其它的各郡现都已是诸部义军的天下!我料之,王莽一定是已经知道了徐、兖现在的这个情况。荆州绿林军只不过动摇了荆北三郡,便招来了两万之数的荆州兵的进讨,何况咱们徐、兖,而今诸部义军相合,不下四五十万之众?若我所料不差,王莽派来讨伐咱们的部队,应当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了。张公,我请你来,就是想与你商量此事。”
“郎君所言甚是!不瞒郎君,这两天我也有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判断和郎君的推料一样,我也认为,王莽讨伐咱们的部队,可能很快就会来到。我原先预料,王莽讨伐咱们的部队,也许不会来的这么早,不排除明年,甚至后年他才会派兵前来讨伐咱们的可能,但现下观之,爰曾、樊崇等部,包括咱部和刘将军部,咱们各部的发展都太迅速了,徐州的一半、兖州的大半,现都已在咱们各部义军的控下,王莽恐怕是不会再能坐住了!他的进讨兵马,极有可能今年就会开到徐、兖!或许,夏后入秋之时,一场恶战就要在咱们与他的进讨兵马间打起!”
曹幹说道:“张公既也是这个判断,那么敢问张公,可已有策应对?”
“郎君必是已有谋划,愿先敢闻郎君就此是何对策?”
曹幹摸着短髭,沉吟了稍顷,说道:“张公,我思来想去,对策无非是二。”
“郎君想到了两个对策?敢问郎君,都是什么?”
曹幹说道:“一西一北,一己一友。”
“敢请郎君详示,何为‘一西一北’,何为‘一己一友’?”
曹幹说道:“‘一西’者,王莽进讨的部队若来,必是从豫州方向而至,我山阳郡将会首当其冲,山阳郡没什么险要,只有一条泗水,而且郡界不大,缺少纵深,只凭山阳一郡,咱们与刘将军部,断然是难以迎击王莽的进讨所部的!是以,我以为,咱们得抓紧时间,得赶在王莽派出进讨咱的部队之前,——换言之,也就是从现在算起的一到两个月内,将山阳郡西边的定陶郡打下!定陶郡打下以后,与山阳郡连成一块,虽然南北的纵深没有变化,仍是只有两百多里,但东西的纵深却能得到一定的增强,可达三百余里,此其一;定陶郡打下后,咱又可多得一条济水为咱们的防线,此其二,对咱们和刘将军部的迎击莽军会稍微有利。此即是我所谓之‘一西’。向西打定陶,是为了咱们自己,亦是我所谓之‘一己’。”
“‘一西’、‘一己’指的是打定陶郡。郎君,那‘一北’、‘一友’呢?指的是什么?”
曹幹说道:“张公,你是智谋之士,‘一北’、‘一友’指的是什么,你当是已经猜到了吧?”
张曼的确是已经猜到,他说道:“郎君既然垂问,那我就大胆一猜。郎君的‘一北’、‘一友’,‘北’者,指的可是北边的爰曾、樊崇等各部的义军?‘友’者,指的是不是郎君有意想把各部义军凝聚起来,结成盟友,共抗莽军?”
“不错。我正是此意。不过准确的说,张公,‘北’者,我重点指的是樊崇部义军!”
这点是张曼没想到的,他问道:“郎君,为何‘北’者的重点是指樊崇部义军?”
“三个原因。现於今,爰曾、樊崇等各部义军都是声势浩大,各拥众数万至一二十万,要想把他们凝聚起来,结成盟友,就非得有一个威望既高、能力又足的人物出来挑头才行,这是第一个原因。爰曾、刘诩、董次仲、力子都、樊崇等各部义军中,樊崇部的实力最强,并且樊崇部起事的时间也最早,威望亦够高,这是第二个原因。爰曾暴虐嗜杀、刘诩非果敢之士、董次仲不能容人、力子都不足与谋,这几部大的义军中,只有樊崇约束军纪、如有壮志,可与相谋,这是第三个原因。所以,‘一北’,我重点指的是樊崇部义军,或者说,是樊崇。”
爰曾等几人中,董次仲、力子都,曹幹见过,其余三人,曹幹都没与之见过面,但爰曾、刘诩那里,曹幹曾经两次派去过使者,故对他两人的性格脾气,曹幹却亦是已然大略有知;至於樊崇,那在后世是大大有名的,就不说从他肯与力子都结盟这一点即可看知,他是具备一定大局观的,便只从他在后世的名气,曹幹也相信他绝不是一个像力子都等这样的自利之徒。
张曼聚精会神的听曹幹说完为何他“‘一北’的重点是指樊崇部义军”的原因,不觉点头,说道:“郎君分析的极是。因缘际会、趁势而起之辈固众,然真正的具备英雄之资,有成事之望者则稀。若樊崇者,虽拔起於草莽,却与郎君相仿,确乎是具英雄之资。要想把徐、兖诸地的各部义军团结起来,共抗莽军,也的确是只有他,最适合做挑头的人物。”
“张公,这就是我想到的两个对策。公以为何如?”
张曼说道:“郎君的这两个对策甚好!”
“张公肯定是也已有策,我敢闻其详。”
张曼抚摸着胡须说道:“郎君,我想到的对策和郎君所说的这两条对策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没有考虑到只有樊崇有资格出面组织爰曾、力子都等各部义军,结成盟友。是我不如郎君之识人、度人矣。”
“这般说来,张公对我的这两策没有异议?”
张曼摇头说道:“无有异议。”
“那这样的话,我就有一事相请张公了!”
张曼微微愕然,旋即了然,抚着胡须笑道:“郎君且慢言之,容我一猜。是不是郎君欲令我东北而往城阳,面谒樊崇,将郎君‘莽军将来讨之’的此一判断,和郎君‘思请樊崇出面,组织各部义军结盟’的此一对策,当面说与樊崇,试其意思?”
“知我者,公也!张公,我的确即是此意。此赴城阳路远,不知张公可肯辛劳一趟?”
张曼慨然应道:“事关我部和徐兖数十万义军的安危,曼焉敢有辞!愿从郎君之令。”
曹幹大喜,下到帐中,隔着案几,探身握住张曼的手,说道:“张公,此事只有公能办,也只能公能办成!公既愿往,不论樊崇本是有无‘出面组织各部义军结盟’之心,他出面组织盟约此事,都必成矣!他就算本无此心,我相信公也一定能把他说服。我徐、兖诸地之义军,现合计数十万之众,盟约一成,莽军纵来,何惧之有?张公,昔苏秦说山东六国,达成合纵,身配六国相印;今公往说樊崇,我徐兖义军盟约成日,大败莽军之时,公之功劳,孰让苏秦!”
张曼起身笑道:“事犹未成,郎君便做称赞,倘使事竟不成,曼何颜面还见郎君?”
“公乃留侯之后裔,公之才计,不逊留侯。况则樊崇非是无谋短鄙之徒,说动樊崇,於公言之,何难之有?张公!你何日启程?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提前给你备下酒宴,为你庆功!”
张曼笑道:“郎君,你这是赶我走啊!何其急也?”
曹幹亦笑,说道:“非是我急。张公,实是莽军若果如公料,夏后入秋之际,即有可能会抵至徐、兖,则留给你我、我徐兖义军的时间已不算多!即便是樊崇不需要张公你过多的劝言,他就愿意了出面组织盟约,但咱们徐、兖现在这么多部的义军,要想把之凝聚在一起,组织在一起,结成盟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只使者往返路上的时间,就得耗费多少?更别说,有的义军部率限於一己之私,出於不愿意接受‘尊樊崇为盟主’,可能还会不同意结盟,还得再费功夫去说服之,一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还真不一定够。因而,我不能不着急也!”
“我适才所言,说笑耳。郎君说的这些,我岂会不知?我今天收拾下,明天就出发,行么?”
这倒是把曹幹搞得不太好意思了,讪讪笑道:“张公,也不必这般着急。”
“郎君,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出发去城阳!”
曹幹说道:“好吧!那就劳公明日出发。我这就叫高况、张朗、戴兰来,令他们也都明日出发,以贺喜‘进兵得胜’为由,分去爰曾、刘诩、董次仲处谒见。”
“郎君派他们去是为?”
曹幹说道:“自是为先试试他们对结盟此事的态度。”
“郎君此虑甚是周到。先把他们的态度试出来,则将来等樊崇出面组织盟约时,就能节约一些时间。郎君,力子都处,你打算派何人去?”
曹幹说道:“力子都那边,我就不派人去了。”
张曼明白他的担忧,说道:“郎君是担心,如果派人去见力子都,会引起刘将军的猜疑?”
“是啊。而且还有一条,力子都和樊崇已经结过盟了,那樊崇若再出面组织盟约,力子都料之应是不会拒绝加入。”
张曼颔首说道:“郎君说的是。力子都处,不派人去也好。那么刘将军处,郎君打算何时、遣何人往谒?郎君欲说请樊崇组织盟约此事和抓紧时间打定陶郡此事,是否最好也尽早、尽快的说与刘将军知?组织盟约且罢了,打定陶郡此事,可得刘将军同意,咱两部才能协力啊。”
“也明天吧。我手书书信一封,遣邓充往去昌邑,谒见刘大家。”
张曼问道:“刘大家?”
“这两件事,我先说与刘大家知更好一点。”
张曼想了想,颇以为然,抚须笑道:“郎君言之在理。”
曹幹亦不耽延,当即转回案后坐下,提笔展简,便落笔写给刘小虎的书信。
张曼在旁观看,见他写道:“大家足下,牛马走幹敢言之。近来徐兖义军形势,一片大好,徐兖之半壁已为义军所有。荆州绿林义军,以万人之部,犹致两万荆州兵往剿,况我徐兖义军今数十万之众?料莽逆进讨之军,不日即至。当下之策,窃以为二。北请樊崇,会盟义军诸部,聚力以抗莽军,是其一;联我两部之兵,扩展山阳纵深,先取定陶为上,是其二。会盟之事,非我等可以做主,两策之中,於我等言之,尤以后者为重。盼大家熟虑,早与回音。”
字迹歪歪扭扭,文采不值一提,唯足提者,是曹幹写此书信时的态度,坐姿笔挺,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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