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战葭密胡王再胜(八)
“再往前追,就是句阳县界,句阳县的县兵必定会接应刘孔。句阳县的情况,咱还不太了解,不能再追了。”曹幹望着官道的前方,——不远的前边,路边竖立句阳县的界碑,说道。
句阳县的界碑立在道边的绿树下,是莽新建后新立的,写着篆体的“句阳县”三字。
唯虽是新立,到今尚未多久,十几年而已,风吹日晒,少人打理,尤其近年以来,定陶郡内亦盗贼颇有,更是没人来管这块界碑了,这块界碑已颇受侵蚀,碑面上甚是脏污。
界碑很脏,曹幹、高况等的脸上、身上更脏。
连着几天,不是作战、就是在行军追击的路上,晚上又要商议军情、循抚兵士,曹幹等完全没有时间清洁自身,每天最多就是洗把脸,大热的天,帻巾、衣袍不知被溻湿过多少回了,作战、行军时沾染到的血渍、尘土,被汗水一湿,尽透到衣中。观之,诸人无不脏兮兮。
不仅脏,个个身上还都满是汗臭等味。
好在诸人身上都臭,久处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大家伙倒也是都闻不到对方的臭矣。
高况往前边亦张了张,刘孔部残兵走的正是这条官道,官道是土路,路两边俱是田地,风一吹,有尘土被吹来,其上蒙了层薄薄的灰尘,尚能看到他们经过时留下的凌乱的脚印、马蹄印和少数的车辙印。高况嘿了声,说道:“这个刘孔,打仗不咋样,逃命却是快!咱设伏一战,没能把他部全歼,被他突围逃走;攻破了他成阳的营后,又被他给逃了!”
每战战后,必做总结,不仅是曹幹给部曲诸将、军吏规定的任务,他自己亦是照此来做的,设伏、攻营两战刚打完,还没来得及让高况等人总结,但他早已自己总结过这两战的得失,他便说道:“设伏、攻营两战,咱都没能把刘孔部全歼,先后被他率部分部曲逃走,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咱们的兵力不太够,是以在设伏、攻营时都没有能将刘孔部整个的包围住,不能全部包围,自是就打不成全歼的战斗;一个是咱们对刘孔部的战斗力,有点轻估了,他部中还是有能打的部曲的,那个姓韩的郡将的部曲就颇能战。因是,两战咱都没把其部全歼。”
曹幹提到的这个“姓韩”的军将,是郡兵中的一员猛将,与张黑齐名。
高况点了点头,说道:“那姓韩的郡将也就罢了,两战都未能把刘孔部全歼,依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咱带的部曲不够。咱只带了精锐千人,刘孔部部曲两千,咱比他少了一半兵力,当然是如小郎所言,咱就很难能把其部给全部包围。姓韩的那郡将嘛?哼,设若咱们兵力足够,也不用比刘孔部多,只亦两千人,不但足即可将刘孔部全歼,那姓韩的郡将,我也能把他擒来,献给小郎!”
攻营的时候,高况没和这个姓韩的这郡将照面,然在设伏时,他与这姓韩的郡将有过交手,是得承认,这姓韩的郡将称得上勇武,可要说就能胜过他高况?高况万万是不能同意之也。
顿了一下,高况接着说道:“不过无论如何吧,虽然两战都没能把刘孔部全歼,这两战下来,检点战果,我部斩获千余,刘孔部损失了半数人马,已是元气大伤,其之此部兵已经是不足再为我等所虑了!此外,成阳营也被咱攻克了,只等主力到达,成阳城咱也能打了。小郎,打刘孔的这一仗,咱们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李顺等中伏,被刘孔所败的恶气,算是出了!”
出乘氏营前,张朗、邓充提出过意见,认为曹幹只带千人精锐去打刘孔部,会不会兵力嫌少了些?建议曹幹不如多带些兵马。出於“带的兵马如果太多,将会不利於隐藏行踪,会增大被刘孔发现的可能性”的这个考虑,曹幹没有接受他俩的建议,最终还是只带了高况曲的五百人,——即给高况曲扩曲之前的高况本曲的那五百老部曲战士,和丁狗曲的部曲。
丁狗的伤还没有好,曹幹从乘氏出发前,专门去看了看他,伤势有所恢复,丁狗已经苏醒。曹幹令军医,不管是需要用到什么名贵药材,务必不惜代价,要把丁狗的伤治好。
李顺等败还乘氏的当日,曹幹就派人赶去爰戚,接丁犊来军中。
——随着地盘的扩大,曹幹设置的“少年团”这个组织也得到了扩大,非只是老营中设的有少年团了,现下凡其所有之县,每个县也都组织了少年团,县这一级的称为“团”,县以下,每个乡、里,分设队、什;县总团以上,则是增设了一个“师”的层级。丁犊是前年冬天随着丁狗投的曹幹,两年多过去,他的年纪尽管还不大,今年十五六了,但一来,他是“少年团”的老人,第一批的少年团成员,二来,随军两年多,他得到了不小的锻炼,人虽还年少,已是“老兵”一个,堪已可称“少年老成”,因而,曹幹就把他任为了“少年师”的师副。橐县、爰戚、巨野三县新得,少年师近期正在热火朝天的在此三县设立、完备各县的少年团组织。丁犊刚办完了橐县的设少年团诸务,前些时才刚到爰戚。
爰戚到乘氏不远,曹幹率部从乘氏出发来打刘孔前,丁犊已经十万火急的赶到了乘氏。曹幹临出发前,还又特地叮嘱丁犊,在自己不在乘氏期间,他一定得把丁狗照顾好。
丁狗伤势未愈,其部部曲现暂由其曲的政委杨威统领。
杨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和闫雄一样,原先也是流民,亦是因他在流民中有威望,曹幹考察过后,发现他这个人处事公道,没有私心,后便擢他任为了丁狗的政委。
却此杨威,名字听来很威风,相貌并不威风,天生的白皮肤,早前当了一年多的流民、现又已是在曹幹军中差不多两年,皮肤却是白得很,半点没被晒黑,且则因须发不浓,稀稀疏疏的几根黑胡子,配上他的白面孔,那是真不好看的缘故,索性他也就不留胡须了,乃是时下男子中,——除掉宦官、少年以外,少见罕有的不蓄须的一个。
高况正在与曹幹说话时,杨威也从后边他的本曲中找来了。
因其不蓄须之故,又也是因当下这个时代是两汉之际,而同时杨威其人,在曹幹军中号为“仁义”,由是每当看见杨威,曹幹不由的就会想起於后世大大有名的刘皇叔。连着几天的作战、行军,诸人虽是没工夫清洁自身,杨威爱惜仪表,胡子没忘了刮,唇上仍是光秃秃的。
杨威不似高况,高况见到曹幹后没有下马,也没怎么行礼,杨威跳下马来,恭谨地向着曹幹行了个礼,随后直起身来,恭顺地问道:“方接郎君之令,停下前行,敢问郎君,不追了么?”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不追了。咱们撤回成阳。”说着,不再向前眺看,朝后边望了望。
跟随他已经进战数日的高况、丁狗两曲的千人精锐,这会儿正以行军队形,安静的停驻在道上。因无曹幹“休整”的命令,尽管道边就是成片的树荫,不远处的野间便有清凉可喜的溪水汩汩,可这千人将士没有一个擅到树下乘凉,更无有脱离队伍,去溪边喝水、降温者。
曹幹令道:“你两曲各遣一队兵士,去溪边取水,烧开了,分给战士们饮用。水囊,也都给装满了。让战士们在树下阴凉处休息半个时辰,咱们便折还成阳。”
高况、杨威应诺。
杨威说道:“亦不知咱们的主力,到没有到成阳?”
高况说道:“还没得到军报,可能还没有到。但就算还没到,最迟明天也该到了。”问曹幹,说道,“小郎,折还成阳后,咱是立即便会合主力,开始攻城?还是怎样?”
“杨大兄,你说呢?”
杨威迟疑了下,说道:“郎君、高大兄,以我愚见,这个时候似乎是不宜着急攻打成阳。”
高况见他站在地上,便也从马上下来,摸了摸爱骑的脖颈,问道:“杨大兄,你这话咋说?”
“刘孔部被我部接连两败,刘孔虽然带得数百兵马得以脱走,然其部已不堪战。耿纯所率之部在城都尽管没有吃败仗,但刘孔是定陶的属正,是定陶郡兵的主将,他的接连战败,势必会影响到耿纯所率之部,耿纯所率之部,而下肯定也是士气已然低落。这个时候,威之愚见,咱们似乎是不应当把时间浪费在攻打成阳城上头,而最好似是应当会合主力之后,继续进击刘孔、耿纯部!定陶郡兵的主力、定陶各县分别之部分的县卒现都在刘孔、耿纯部中,只要咱们能把他俩这两部、或者说是一部兵马给歼灭掉,那之后再打成阳,岂不轻而易举?往更多里说,又何止是成阳,句阳、葭密等县,咱们一样也就都可顺势而取,说不得传檄可定矣!”
高况琢磨了下,点头说道:“大兄此话有理。”问曹幹,说道,“杨大兄此议,小郎以为何如?”
“我以为,刘孔、耿纯部不必急於全歼。”
高况愕然,说道:“不必急於全歼?小郎何意?”
“胡大兄军报中说,在城都与他对阵的郡兵主将名叫耿纯。两位大兄,你俩识得这耿纯么?”
高况笑道:“小郎,我咋会识得这个耿纯?他的名字,我都是从胡大兄军报中才知!”
杨威也说道:“回郎君的话,我亦不知此人是谁?”
“此人姓耿,耿之此姓,并不多见,定陶郡的太守名叫耿艾,也姓耿,你俩觉得,这个耿纯和耿艾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高况说道:“难不成是耿艾的兄弟?”
“兄弟有可能,但胡大兄报称,耿纯年纪很轻,才只二十出头,依我料之,耿艾与他是父子的可能更大。”
高况说道:“小郎,他俩便是父子,又怎样?”
“若他俩果是父子,刘孔、耿纯部的兵马,咱是不是就可以留之做为诱饵?”
高况怔了下,说道:“小郎是想用耿纯为诱饵,引耿艾遣兵出救?”
杨威拊掌说道:“郎君此策大妙!比我刚才想到的那些,郎君之策更加高明!我只是想到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打成阳上,可趁我部连胜刘孔之势,先抓紧时间把刘孔、耿纯部歼灭,郎君想得更远,更想到了可以耿纯为饵,诱耿艾出兵相救,以此,再将定陶县现有之郡兵也一并歼灭!……好呀,妙呀!郎君的此策一旦得成,何止句阳诸县,定陶县咱们也可唾手得了!”
高况笑道:“杨大兄,小郎的此策确实比你想到的那些高明,但你也用不着这般感叹吧?大兄,你我平日相接,你老实本分,我瞧你不像个吹牛拍马之人啊,今天你咋一反常态?”
却这杨威是个仁义之士,高况对他有好感,这话是在和他开玩笑。
杨威慌忙的解释说道:“高大兄,我不是吹牛拍马,实乃是郎君此策,表面上看仅是一个高明之策,然实际上,却非是知晓世故、人心者,不能出此策,是故我赞叹不已。”
高况愕然,问道:“这却与知晓世故、人心,有何关系?”
“‘虎毒不食子’,世上之父,孰不爱子?而世上之子,不孝者却不乏也。则设若耿艾、耿纯果是父子,则按郎君此策,一闻耿纯遇险,耿艾必会出救!郎君此策,岂不即是十成十的必然可成?故而,我以为郎君此策,不止是个高明之策,而且还勘透了世故、人心,高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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