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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一章:一拜天地


  李半生温柔的眉目微微一顿,她收回手掌,柔和似水的目光看着百里安,带着一分小心的劝慰:“百里小兄弟,不可胡来。”

  苏靖连忙冲上前,神情无措,拳头捏得紧紧的,  甚至都忘了呼吸。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二人,却是轻笑出声:“前辈放心吧,我不会跳下去的,那样太傻了。”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李半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温和得像母亲一样:

  “阿靖此事委实做得过分了些,  我替她向你道歉,孩子,先回家将伤口包扎好吗?”

  百里安低沉沉一笑,  目光无悲无喜:“家?原来我曾经也把太玄宗当成自己的家,可是我不能娶苏靖,也不愿意。”

  如此直言了断,换做了谁家母亲都会勃然大怒。

  可是李半生没有,她依旧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永远都是如菩萨一般那么的慈悲悯善。

  她道:“据妾身所知,苍梧宫的尹姑娘与鬼门少主郑司阎的婚礼正是在今日举行。”

  百里安身体一震,随即痛苦地闭上双眼:“拿她为何还要今日到此来见我?”

  “以你的聪慧,不难猜出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李半生依旧在笑,温和地笑意之下有着入骨的执着与自信,看待百里安的眼神虽然温和,但不再像是看待子侄晚辈那般。

  那种眼神,  十分像一只耐心潜伏在孤夜里的安静野兽,充满了自信,  静静地等待猎物主动落网。

  百里安当然知晓她想表达什么。

  尹白霜清晨赶至南泽山,目的很明显,  断绝过去与未来,  更希望他能够老实下来,不要试图去捣乱婚礼。

  百里安垂着头,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残酷现实打压背脊的委屈孩子。

  他低声说道:“夫人是想逼婚吗?”

  李半生微微一笑,道:“不算逼婚,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居然还找上了他的父亲……

  百里安自嘲一笑:“答应?他如何答应的?他不是认为我驱鬼害人,要将我拘回罪剑池,削洗罪骨吗?”

  李半生目光愈发的怜悯,她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你不会去罪剑池的,百里兄说了,太玄宗是你最好的归宿。”

  归宿?

  百里安失意惨笑,双眸之中的精气神皆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他目光转向正在看他的苏靖,问道:“苏靖,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或许是那样的目光太过于冷淡,苏靖被这样的目光刺得面色血色消退。

  可她仍是站出来,向前一步,认真说道:“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只是想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的目光陷入瞬间柔和,  但很快又随风飘散消失不见。

  他看着苏靖,用亦如既往的教导语气轻声说道:“可是真正的感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一味的据为己有。

  苏靖,作为朋友,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不喜欢别人步步紧逼。

  我虽平庸无用,但是我也有尊严,你无法将我圈禁在你身边一辈子。

  喜欢一个人,这没有错,但是你却一意孤行不问他人意向表要据为己有,这样是并不是我想要的。

  希望在余生,你能遇见一个你喜欢同时也欢喜你的那个人,至于我……”

  百里安朝她露出一个干净纯澈却又微苦的笑容来:“很抱歉,真的不愿随你们的意愿啊……”

  风雪萧瑟,天地肃杀!

  雪崖山顶上的风忽然就变得急骤起来,仿佛在一瞬间里,所有的色彩都被大雪洁白的颜色所剥夺。

  李半生一直微笑的温柔完美面容终于碎裂而扭曲,如水的眼眸被惊慌焦急所替代。

  她一步踏出,整个雪崖都撼动晃荡,覆盖在山头的白雪全部在她的一步威压之下被震得簌簌落下,风声呼啸,积雪被吹散成雾。

  然而,她这一位渡劫境的千年仙人在一步踏出以后,整个人连同着身后的苏靖都被一股不可阻拦的巨力掀飞而去。

  浓烈如白霜的气流将雪崖边上那少年的身影包裹掩盖,苏靖双目充斥着茫然地意味。

  这一刻,心中仿佛有着什么重要的被生生挖空了一角。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山石之上,但五内俱焚的焦灼痛苦并非源自背后的伤势,而是心中那莫名的惶恐。

  李半生瞪大眼眸,整个漂亮的五官都扭曲变形到了一种近乎狰狞的模样。

  浓烈的霜雾之中,闪起一道锋利的银芒,带起一蓬血光。

  她看到,在被白霜雾气包裹着的雪崖之巅之上,有着灵魂……正在飞速逝去。

  速度快到令人绝望,令人无所适从。

  就连她这位道法高深的千年仙人,都无法挽留的生命消逝。

  霜散气残,雪崖再次荡出一个清明的景色。

  百里安跌跌撞撞,站立不稳的单膝跪地,面色苍白之中透着一股子死灰之色。

  本就黯淡的眼眸此刻更是连灵魂的色彩颜色也随之消失。

  他的胸前心口处,多了一把银色小剑。

  那银色小剑不知其名,是他从魔宗门徒弃人手中意外获得而来。

  两年的修行时光,他从未拔出这把邪气凛然的诡异无名魔剑。

  距离上一次此剑出鞘,剥夺的是一位魔宗高手的性命。

  而这一次出鞘,却是带走了百里安的生命。

  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流淌,并未滴落而下,而是诡异的渗入剑身之中,被那把银色小剑贪婪地吸收着体内的精血。

  随着百里安的眼瞳缓缓扩散出死寂的颜色,他缓缓倒下。

  如果可以,他愿获一段平静岁月,以梦为马,行于路途,不恋名利与荣耀,只求一份淡泊于安逸……

  若她来太玄的目的,是不愿让他打搅她的婚礼,那他便不再强求打扰她好了。

  只盼她余生安好……

  苏靖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灰白一片,一颗心一刀一刀的被挖空。

  她分明好好的,可在脑海之中,却清晰诡异的回放起了走马灯。

  那年初见,他是重伤狼狈的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好看的小姑娘。

  那时他天真的来到自己的房中,说想与她成为朋友。

  他教她握笔,读书认字,会在午夜时分摸鱼捉鸡摘野菜下厨给她吃。

  那一刻,在他身上,她感受到了什么是现世的安稳。

  年少不懂事,情犊初开,情不知何起,生死一线之隔。

  直至今日,终于明白心里一直有那个人,原来这就是爱……

  苏靖懂了百里安最后那一番话。

  可是迟了……

  苏靖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不远的距离她生生跌倒了五回。

  她满身雪泥,眼神空洞的紧紧抱着百里安早已冷却无生机的身体。

  她目光呆呆地看着深渊,想也没想的将百里安抱紧,一句话也不说的往深渊跳去。

  态度竟是与百里安自尽时的决然一模一样!

  李半生脸色苍白大变,一道极长的白绫如灵蛇一般自她广袖探出,将苏靖与百里安紧紧缠绕拖回。

  “你疯了!”李半生怒目相斥,心中无比后怕。

  可她一低首看去,所有的呵斥只语都卡在了喉咙深处。

  苏靖双眸亮起了猩红的火焰戾气,眉心之中有着一团黑气滚涌挣扎,似要破皮而出。

  李半生惊觉一般的猛然将女儿抱住,碎碎念一般的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

  苏靖面上绝望而迷茫,突然觉得这个尘世没了他,毫无意义。

  眼瞳之中的猩红之光越来越亮。

  直至一道火莲升来,将束缚在苏靖与百里安二人身上的白绫烧成灰烬。

  苏靖奋力推开自己的母亲,固执的抱着百里安的冰冷的身体,重复方才那个跳崖的动作。

  可是她身前多了一个人。

  苏观海横在路途中央,拦住她与雪崖的道路。

  苏靖低着头,赤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准备绕开父亲。

  苏观海目光黑沉沉地落在百里安苍白安静的面容上,他没有阻拦苏靖的动作,叹息道:“下面的流水很冷。”

  固执的脚步猛然顿住。

  “百里安这孩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冬天他很怕冷,你确定要带着他跳入那冰冷的流水之中去吗?

  若是你没能抓紧他怎么办?若是他被流水冲去更遥远的地方,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苏靖抱着百里安,无力地跌坐在地,整个人好似被梦魇笼罩一般,整个人死寂沉沉,再也看不到半分鲜活人气。

  苏观海的眉头轻轻皱起,带着一丝痛苦的意味。

  他缓缓闭眸,再度睁眼之际,眼中的情绪被他极为晚辈的收敛藏起。

  他冷静地蹲下身子,从苏靖那将百里安的遗体抱了过来。

  苏靖没有挣扎抢夺,任由他抱走。

  苏观海抱着百里安往大殿方向走去,他语气淡淡道:“夫人,给这孩子准备一个棺木吧,然后……再派人去一趟天玺剑宗和中幽,我们得做好准备,承担那位剑主与后土的怒火了。”

  李半生缓缓抬手,似是要去抚摸百里安那苍白冰冷的面颊,就当她即将要触碰上去的时候,她眼瞳猛然一张,又无力的垂放了下去。

  “妾身知道了……”

  ……

  ……

  “一拜天地!”

  婚宴里,张灯结彩,红绸遍地,锣鼓之声响彻整个九原山。

  山中有灵鹤百只盘旋迎接新人,往来宾客皆是仙门之中名声鹤起之士。

  新郎郑司阎面色洋溢着喜气盈盈的笑容,精气神十足,春风满面的侧目看着大红绣球另一端少女铺着红盖头的模样。

  而身后高堂座椅之上,有着他的父母,以及那位尊贵显赫的千年仙人苍梧宫宫主。

  他面上挂笑,朝着天地礼拜弯腰。

  身边的嘱咐喝彩之语忽然有所停顿,化作了无数低声的窃窃私语。

  郑司阎心头一跳,侧目看去,果见新娘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腰行礼的意思。

  身后双方高堂微微不喜皱眉,尹渡风抱着妻子牌位,脸色微沉呵斥道:“霜儿。”

  谁知回答他的是玉手抬起,一举自行掀了红盖头,凤冠之上的玉珠发出清泉般的击响,声音清脆。

  大红盖头飘然落地。

  少女妆容得体,嫁衣如火,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

  少女红妆,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微微淡扫而开,本是最美之刻,可新娘却是黑沉沉地一片,宛若无底的深渊。

  应对上这样的眼神,郑司阎心头微微不妙,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强行镇定心神,他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尹白霜目光无悲无喜,瞳孔深邃,她淡淡道:“想拜堂成亲?”

  郑司阎点头。

  “可是你答应我的解药还没有给我。”尹白霜目光幽沉而冰冷。

  郑司阎面色顿时大变。

  而高堂之坐上的尹渡风却是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沉着脸神色凝重道:“什么解药?”

  满席宾客之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看着新娘子似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这位鬼门少主啊?”

  “你傻啊,这位苍梧宫的小公主,今年年岁不过十六,修为境界便已达开元,如此天才惊艳人物,郑司阎自是不够看的。”

  “那她为何还要身穿嫁衣呢?”

  “你方才没听见吗?她要鬼门少主交出解药,如此说来,那鬼门少主当真是卑鄙得很呐!想必是给这新娘子下毒逼迫了吧?”

  “难怪,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岂是区区鬼门势力能够高攀得上的。”

  郑司阎面色顿时憋红,看向尹白霜的目光隐晦而低狠威胁:“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胡闹!”

  听到约定二字,再结合郑司阎此刻恼羞成怒的神情,尹渡风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我这个女儿,从来便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长这么大,我都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可如今这天地都还没拜呢,你这臭小子就如此出言胁迫。这场婚礼……不办也罢。”

  他尹渡风,向来就是一个滚刀肉的性格。

  而且听闺女这意思,他竟然卑鄙到下药胁迫,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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