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跌跌撞撞跑了不知有多久, 地牢中终于不再清一色是女子身影。
又经过一处转角，岑景终于寻到了熟悉的小身影。
地牢内，幼小身躯伤痕累累地蜷缩在地上, 生死未卜。
岑景胸腔狠狠一跳：“闻人芜！”他失声喊道。
地牢内，仿若有所察觉般, 闻人芜的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
见到眼前这一幕，岑景眼眶兀的一热，恨不得以身相替, 替闻人芜承受痛苦。
然而就在岑景冲进去的瞬间, 一道机械音突然打断。
“别去！”
岑景生怕再给闻人芜带来伤害, 顿时愣在原地, 进退两难。
一团微弱如萤火虫大小的光团凭空出现，方才阻拦的声音，正是从它身上传出来的。
“你是……”岑景瞪圆了双眼, “系统？”他笃定道。
“是我。”系统无机质的声音传来。
岑景环顾四周, 确定周围并无危险，这才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拦我？”
荧光团从岑景面前飘过：“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 究竟是谁杀死你爹娘, 屠了岑家全族？”
岑景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是又如何。”
经过从前种种, 他不再全心信任系统。
“你抬头看。”机械音慢吞吞道, “闻人芜身边的东西, 你可看清楚了。”
寻着荧光团指向的方向, 岑景抬头望去。
伤痕累累的小孩身上，不知为何，竟萦绕着一道浓厚至极的邪恶魔气。
而这魔气，突然和岑景记忆片段里岑家覆灭时，铺天盖地的魔气骤然重合在一起。
好似被重锤当头一锤, 岑景身躯狠狠一晃，本就虚幻的身影愈发透明。
缓了好半天，他才艰难地从喉咙中吐出数词：“这是什么？”
察觉到岑景的异常，系统的机械音骤然加快：
“是什么，你心中早有定论不是吗？”
分明依旧是毫无波澜的机械音，硬是被它说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
说着，他飘至岑景面前，挡住岑景视线，喋喋不休道：
“当年是你师尊，承渊剑尊亲自确认，闻人芜就是屠杀你全族的凶手，以你师尊与你娘亲的关系，难道你师尊还会欺骗你吗？”
“可你呢，不相信你最敬爱的师尊便罢了，反而偏信闻人芜的一面之词。”
“闻人芜不过只是一介卑贱半魔血统，如何能和你师尊相比？”
“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你面前，闻人芜就是真正的凶手，他身上的魔气，便就是他屠杀岑家满门的证据。”
“事已至此，你还不死心？”
——事已至此，你还不死心？
岑景面色狠狠一白，整个人透明地犹如虚幻的灵蝶。
他目光涣散，双唇启了又启，破碎道：“…不，不会是他……”
机械音骤然拔高：“弑杀是魔族的本性，闻人芜是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系统的声音振聋发聩，岑景一颤，却只是缓缓低下头。
机械音带上了丝崩溃之意，怒吼：“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岑景灵体犹如破碎的灵蝶般，深深浅浅的闪烁着。
他眼睫微颤。
是啊，他究竟在执着什么？
这个世界起初对他而言，分明只是一堆数据。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们、师尊、爹爹、阿娘……闻人芜，这些本该出现在书中的人物，本该从他人生中短暂路过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一开始，他还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不在意。害怕离别带来的痛楚，所以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和感情，更将自己的喜欢深深压抑在心底。
直到这次入梦，好似一场大梦初醒，他才真正明白：
或许故事是假的。
他身边的人，或许只是某个世界，某本书中，或片面或无名的角色。
然而在他的世界里，这些名字，却是真真切切、活生生存在的人。
悲欢离合是他亲身经历，喜怒哀乐他都真切体会。
在这里，他拥有的，是从前的他从未得到，却又无比渴望的归宿。
对这些人，他比任何故事上的描述要深刻，比任何所谓的系统更了解。
“不对。”沉默的岑景冷不防出声，荧光团为之一闪。
“不是这样。”岑景固执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微弱但坚定的光。
这光竟比荧光团还要耀眼，慑地系统一退。
“你在说什么？”
“阿芜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系统气急，却被岑景一手拨开。
“等等！”系统追在岑景身后喊，“你不能过去！”
岑景却全心都落在小闻人芜身上，他扑至小闻人芜身边，语气焦急：
“闻人芜，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他伸手想要抱起小孩，却只是徒劳的从小孩身上穿过。
“不行，你现在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岑景飞快道，“那些人一会就要来杀你，你必须要离开。”
他贴在闻人芜面颊：“闻人芜，阿芜？你快醒醒！”
岑景犹如烈火灼心，他尝试破开牢笼，可惜无果，只能再飘回闻人芜身边，不断呼喊，寄希望于闻人芜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闻人芜眼睫一颤，似听到了动静般，挣扎着睁开泛红的双眼，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说什么话。
岑景心下一喜，忙低下头，凑在闻人芜嘴边：“你说什么？”
闻人芜双唇艰难开合，吐出破碎的音节：“哥…哥……”
岑景眼眶一热，点头不止：“是我，我在。”
他想起那两个小孩说的话：“…嘴里还一直喊着哥哥，像是在找什么人。”便忍不住心下酸涩。
“哥哥在，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好不好？”
他说话，闻人芜眼皮竟真的剧烈抖动起来，只为见岑景一眼。
可惜小闻人芜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形，就连能听到他的声音，都是托体内困住的闻人芜所赐。
小闻人芜睁开他那遍布血丝的黑瞳，可望见的，却只是空荡荡的牢房顶，小孩迷茫的眼中顿时布满失望。
这一幕看得岑景心上一紧，他连忙道：“哥哥在，哥哥就在你身边。”
小孩蜷曲浓密的黑睫缓缓闭合，又掀开，也不知究竟听到没。
岑景不敢耽误，一边警惕的往向中年人会出现的出口，一边郑重道：“阿芜，哥哥知道你能听到，一会有人马上要来杀你，你现在最好马上离开。”
他不假思索道：“用你的魔气破开地牢，然后去找我阿娘温夫人，她一定会保护你。”
“不。”岑景喃喃道，“今晚是灭门之夜，你不能留在岑家，你要跑出去，远远的离开岑家。”
岑景冷静的安排好一切，却未曾发现，闻人芜周身的邪恶魔气愈发浓厚，竟隐隐有了成型的模样。
小孩似乎只是短暂的清醒，随着时间流逝，他睁开眼的时间越来越少，隐隐又有了昏厥的迹象，可中年人却越来越近。
昏厥的小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再这样下去，小孩真的会死在中年人手上。
幻境本该按照过去演绎，可他和闻人芜的出现，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幻境。
岑景现在都不清楚，小孩被抓进地牢，究竟是过去早已发生，还是受到他出现的影响。
他小小的举动犹如蝴蝶的翅膀，掀起一阵飓风。
所以他不敢确定，小孩是否能从这次的死亡中脱逃。
而更可怕的是，真正的闻人芜被困在小孩体内，倘若小孩没能逃脱中年人的毒手，闻人芜的灵体……
岑景简直不敢再想。
而就在这时，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
“神识被我吞噬了一半，居然还在抵抗。”那声音满带怨念。
岑景猝不及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到身后之物的瞬间，更被吓的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只见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了一个灵体状类人黑团。
之所以说它“类人”而非人，是因为这人团虽然长着人的五官和四肢，但面上，眼耳嘴鼻错乱无序的黏在面上，四肢，或许不止四肢，是残缺的、扭曲的，畸形肢体插在圆滚滚的黑团上。
于此说它是人，岑景更觉得眼前的黑团，是一团人类肢体堆砌而成的烂泥，且散发着强烈邪恶的魔息。
闻人芜怎会被这般邪恶的魔灵缠上？
不，如此强大的魔灵，怎么会出现在岑家，还不被人发现？
一时间，岑景脑海中闪过太多问题，可不待他细想，那魔灵飘荡着向前，漆黑魔气缠绕而上，疯狂往小闻人芜的体内灌注。
岑景几乎一眼便识出来，这魔灵在抢夺小孩的身体！
倘若闻人芜意志不坚，真的被魔灵占据身体，神识被吞没，久而久之，属于闻人芜的神识，便真的会逐渐消散，直到彻底消失。
即便在幻境，岑景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毫不犹豫护在小孩身上，边咬牙焦急唤道：“闻人芜，你醒醒！”
岑景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是在喊幻境中的闻人芜，还是被困在小孩体内，与他同出一源的魔尊闻人芜。
但着微弱的呼喊，在魔灵强大的实力面前，是那么的脆弱。
那魔灵眼见强占身体不成，竟转眼开始吸取小孩体内的魔息。
“不愧是天生煞体，这醇厚的力量，简直就是恢复的绝佳补品。”
说着说着，那魔灵竟不可遏制般狂笑起来，他嘶哑的声音犹如狂风般冲击着岑景的耳郭：
“魔尊啊魔尊，当初你为了苟延残喘，设局杀我夺我修为的时候，可曾会想到，你辛辛苦苦为自己培养的煞体，最后竟被我得到……”
岑景心上一紧，他万万没想到，随意碰到的魔灵，竟也会同前魔尊扯上关系。
随着闻人芜气息入体，魔灵的身躯愈发凝练，而闻人芜的面色，则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魔灵还在得意的狂笑，胜利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你为了夺我的修为，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仅如此，你辛苦寻觅的煞体，现在也要变成我的身体，可笑，太可笑了……”
魔灵越是独白，岑景越是心惊，前魔尊虽杀了魔灵，却也被魔灵重伤，变成不人不鬼的惨状，可见魔灵的修为，或许根本不在前魔尊之下。
再拖下去，等魔灵实力恢复，他和闻人芜只怕更难逃脱。
不能再拖了！
岑景一咬牙，透明的手掌直接穿透自己的胸膛，猛地扯出，跳动的东西在离开身躯的那一刻，化作一颗闪烁的灵珠。
这是幻境内，岑景全部的灵气所结。
灵珠一出，岑景的身躯再度透明，变得如同海市幻影般通透，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
岑景伸手，捏碎灵珠，丰沛的灵气顿时汹涌进小孩的身躯之中，但岑景知道，这些灵气，其实真正化入了小孩体内闻人芜身上。
与此同时，岑景扯开了嗓子大喊：“闻人芜！再不醒来，我们就都要交代在镜子里了！”
音落瞬间，磅礴的魔气翻涌而上，眨眼间充斥满牢房，先是一举吞噬掉魔灵的魔气，而后席卷住岑景的灵体，温柔地飘荡而起。
漆黑的魔气挡住了岑景的视线，狂风中，岑景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是魔灵的声音！
而等岑景被托举着落地之时，魔灵已然惨叫着逃了出去。
岑景目瞪口呆，他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曾想，一看到闻人芜出现，魔灵想也不想的逃跑了。
岑景正出神，腿膝处突然穿来动静。
他一低头，便看到脏兮兮的小孩，瞪着一双绛紫色的魔瞳，正伸手扯着他的衣角。
岑景一怔，下意识喊：“阿芜？”
小孩抬起头，一双紫瞳满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
岑景一见便心道，错不了了。
不待他说话，小孩身躯突然一歪，软软向一旁倒去。
岑景一惊，迅速将人捞起，一低头，便见小孩微阖的眼瞳之中，绛紫和漆黑之色反复闪烁。
岑景顿时领悟，两道意识正在争夺身体。
只有闻人芜占据身体时，闻人芜才看得到他，而他才能触碰到小孩的身体。
地牢转角处，察觉到地牢的异常，中年人顿时加快脚步赶来，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岑景毫不犹豫，抱着如幼猫般瘦弱的小孩道：“破开牢笼！”
小孩轻轻一抬手，巨大的魔气轰向牢笼，瞬间破开桎梏。
岑景抱着小孩跳出牢笼，黑气将岑景保护在内，不受外物所伤，但岑景还是喉头一甜。
他强压下腥甜之意，抱着小孩迅速走向另一条通道，边咬牙道：“闻人芜，你可千万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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