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三月初始,这一年的第一声惊雷才裹着春雨姗姗来迟。
暴雨倾盆而下,洗刷着整个皇宫暗角的沉疴血气。
冷宫的太监宫女被暴雨摧打的受不住,纷纷找地方躲着避雨去了。
殿外桃花被雨水打的残红一地,有花瓣飘进窗棂,被风卷着几番起伏,轻轻落在床上人的掌心。
掌中清冷的触感让墨君泽从虚空中稍微回神,他转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又抬眼看着窗外,再次陷入混沌的思绪中。
殿外一片狂雨淅沥中,有脚步声踏着水匆匆小跑而来,随即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快速闪进来,然后又关上门。
墨君泽躺着没动,好似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那太监又趴着门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跟来才转身蹑手蹑脚往里走。
待到床边,看清那一床的凌乱和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之后,他赫然便红了眼。
“殿下……”小太监跪倒在床前。
墨君泽思绪比较迟缓,仍呆滞地盯着窗外,眼神不太清明。
小太监见他敞开的衣襟下伤痕交错,遍布青红凌虐的痕迹,顿时泪如雨下。
他抖着手为墨君泽轻轻拉上衣襟,又从怀中摸出帕子,在一旁的盆中濡湿拧干,回来小心的擦拭墨君泽的脸颊。
帕子冰凉的温度激的墨君泽回了点神,他缓慢地转过眼看着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见他看过去,红着眼眶勉强冲他笑了笑。
“殿下,奴婢叫曹文,您应该不记得了。”
擦完脸和脖子,曹文又小心的捧起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擦:“当年奴婢在掖庭宫得罪人差点被打死,幸得您路过救了一命,并将奴婢安置在了静妃娘娘殿中,才能安然活到现在。”
墨君泽浑浑噩噩,似在回忆,又似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曹文擦完手,掀开被褥,却看到墨君泽双脚脚踝上包裹着的纱布。
伤口虽已被妥善处理过了,但仍有血渍浸了出来。
殿下这是被断了脚筋!
曹文又忍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畜牲……他怎么能这么对您……您是殿下啊,是最尊贵的殿下啊……”
他记忆中光风霁月的殿下啊。
墨君泽只看着手中的花瓣,思绪好似早已被抽离了出去。
“奴婢一直以为殿下已经遇害了,没想到……”
若不是昨日殿下逃到宫门被那位新皇帝抓住闹得太大,他还不知道殿下还活着。
可如今这境遇,还不如死了。
他将墨君泽打理了一番,抬眼看着墨君泽,沉思片刻,下定了决心。
他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对墨君泽重重地磕了个头。
哽咽着说:“殿下,大黎没了,所有人都死了,奴婢无能,奴婢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他从袖中摸出两个小瓷瓶,捧在手心。
“今日……”他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墨君泽,犹豫了一下,又咬着牙继续说,“今日让奴婢送殿下走好吗?殿下尊贵……不应受此折辱……”
曹文将瓷瓶捧到墨君泽前面,颤着声道:“殿下放心,您不会一个人,奴婢和殿下一起,黄泉路上有奴婢陪着您,奴婢为您掌灯。”
过了很久,墨君泽才似乎听懂曹文说的话,他视线缓慢的移到曹文身上,凝视了半晌,又慢慢落到瓷瓶上面。
眼中微微有了点神采,仿佛终于从混沌中稍微清醒了几分。
殿中寂然,光影幽暗,只听见窗外偶尔的惊雷声和倾盆雨声。
过了许久,墨君泽才动了一下,他侧过头,透过窗格看外面的春雨。
春雷入地,雨润万泽。
是个好日子。
他突然就笑了笑。
然后对曹文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曹文得到他的回答,一点犹豫都没有,胡乱抹了把眼泪,打开一个瓷瓶便仰头先喝了下去。
然后又起身过去小心地扶起墨君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将另一个瓷瓶打开喂在他嘴边。
墨君泽看着瓷瓶又轻笑了声,也仰头尽数咽下。
喝过毒药后,墨君泽抬手指着门外,曹文看懂了他的意思。
曹文先是跑过去将殿门打开,再回来将他轻轻抱起。
感受着手上的重量,曹文鼻子又觉酸楚。
记忆中那迎着晨光站在门廊下的贵人,那般俊逸挺拔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被折磨的形销骨立,连自己这样文弱的人也能轻易将他抱起来。
他走到门檐下停住,墨君泽却摇摇头,又往雨中指了指。
曹文便抱着他走入雨中,墨君泽无法站立,曹文便将他放在房门前的石阶上坐着。
体内的毒药已经开始发作,曹文忍着涌到喉咙的血腥气,走到墨君泽面前跪下。
“殿下……奴婢便先行一步了。”他的声音隔着雨幕,飘渺微弱。
墨君泽只见他说完低头磕在地上,便再没起来。身下丝丝殷红顺着雨水洇出,很快便化染开来。
墨君泽静静坐在石阶上,沐浴在沧茫清雨中,望着远处朦胧烟色下的钟塔。
他已不是皇族,死后连丧钟都不会为他鸣。
体内的毒药在慢慢腐蚀五脏六腑,剧痛引的耳中嗡鸣作响。
心却有一丝畅快。
恍惚间似听见一声惊吼叫着他的名字。
他已经坐不稳了,身体向前倒去,半途被一双手紧紧接住。
来了啊……
那手比他还抖的厉害,朦胧中听见那人在大吼大叫些什么,听不清楚。
他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一双惊慌狂乱的眼睛,那人抖着手想抹去他嘴角鼻翼中流出的鲜血,但是越抹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墨君泽用所有力气牵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对着那人用嘴形清晰的说:
“后会,无期。”
……
……
“王爷。”
墨君泽在一片混沌中浮浮沉沉,一会儿感觉身体轻盈,飘在高空看尽了苍山雪融,一会儿又堕入刺骨的忘川河中被百鬼撕咬。
许多画面从眼前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从儿时的两小无猜到刑场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再到城破时遍地残尸中的那张神鬼面具。
最终,停止在一处滔天火浪的寝殿中。
“王爷。”
一声未应,来人又叫了一声。
一瞬间烈火、冰河、苍山都汇聚在一起扭曲成漩涡,墨君泽向着漩涡中心极速落下,耳边风声雨声雷鸣声似要震破耳鼓!
他骤然睁开眼睛,哗啦一声从水中坐起,胸口像突然梗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止不住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王爷!”纱帘外的人惊呼一声,掀帘冲了进来。
墨君泽咳的全身颤抖,感觉有人塞了杯热茶在手里,又感觉一只手掌贴在他背上,缓缓的渡了内力助他调息。
他咳了好半天才渐渐平息下来,此时头昏脑胀,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凭着本能将茶水喝了下去,又坐着喘了一会儿,才恍惚的想起去看身后的人。
“……舒熠?”
说完话他自己先愣住了。
他能说话了?
舒熠不是死了吗?当时他护在自己身前,被神鬼将军一箭穿心。
舒熠见他脸色苍白,一头冷汗,不免担忧的问:“王爷,你可是哪里不舒服?秋夜微凉,你不应该在温泉泡太久。”
温泉……?
他不是在冷宫吗?
墨君泽此刻还不清醒,耳中嗡鸣声不断,眼前一切都还在天旋地转。
他靠在池边,手撑着头紧闭双眼,眉头都蹙在了一起,很是难受的样子。
舒熠见他如此,也不敢打扰,只蹲在一边守候。
过了许久,耳中才渐渐的安静下来,只听见细细的流水声。
墨君泽睁眼环顾四周。
此处假山环绕绿树林立,曲径通幽处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浴池,池中温泉潺潺引入,热雾升腾。四处已点起宫灯,将小院照的温暖明亮。
自己此刻正坐在池中,被温热的池水浸泡着。
这是自己辰王府中的温泉别院。
怎么回事?
他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做了个梦?
不,绝对不是做梦。
自己经历的所有痛楚那般真实,所有事件的时间细节都如此完整,那些道道鞭伤的皮开肉绽,手脚残废的绝望,毒药灼烧的剧痛都如此清晰,怎么可能是南柯一梦?
他看着池边几案上的茶盏,舒熠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以为他还要喝水,立马又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抖着手接过杯子握在手中,也不喝,只是慢慢用力的握着,感受杯中的温度传到掌心。
他的手还好好的,没有被挑去手筋,还可以拿东西也可以用力。
……自己怎么活过来了?
这个时候舒熠也还活着。
他有点急切的问舒熠:“今年,今年是哪一年?”
舒熠愣了一下,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他向来对主子是有问必答的。
“今年是承安三十年。”
承安三十年……两年前?
墨君泽一时茫然无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他慢慢靠回池壁,垂头默然整理思绪,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接受了自己重新活过来的事实。
虽然不可思议,但他是真的回到过去了。
舒熠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有点担心:“王爷,需要我把府医叫过来为你看看吗?”
墨君泽摆手示意不用,转身放杯子时才注意到舒熠周身杀戮气息还未散尽,黑衣劲装上全是大片暗红血渍。
“你这是……”
怕身上的血腥味让他难受,舒熠退了两步才回禀:“工坊的人都解决干净了,知道你身份的,我一个没留。”
工坊……?
是了,墨君泽这才想起,这时候正是自己暗中的工坊被太子查出来的时候。
不过他此时头还有点混乱,暂时没精力管工坊的事,只点了点头。
舒熠见他手撑着头不太舒服的样子,说:“王爷,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城门迎接使团。”
墨君泽闻言一怔:“什么使团?”
“……东丹三王子的使团啊。”舒熠也有点莫名,此等大事一直是王爷负责的,怎么他好像突然不记得了?
墨君泽愣怔,内心震动,面上勉强压住。
上一世东丹三王子的使团明明是第二年的春季才来的,这一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为什么不一样了?
墨君泽假意头痛的按着额角,作出一副疲倦的样子:“最近太忙了,又逢变天有点不舒服,一时还没太清醒……”
舒熠又禀报道:“刚才国子监祭酒大人将最后确定的迎使名册送过来了。”
“国子监?”墨君泽更加茫然地看着舒熠,“迎接使团是鸿胪寺和礼部的事儿,跟国子监有什么关系?”
舒熠抬眼,拧着眉担忧的观察他。
他家王爷这是病得不轻啊……
“这次东丹的三王子和小公主为游学而来,要在大黎入国子监学习一年,所以你才说让国子监那边的人也一起去迎接使团的。”
墨君泽瞳孔剧颤。
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世东丹三王子在第二年上元节为了两国通商纳税之事而来,只三王子一人,待了几日便回去了。
而这一世却连小公主也来了,并且还要游学拜访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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