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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冠玉呆呆愣愣地下了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旭昉的马车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拿着手中的木匣心中百般滋味翻涌,看着上面绑着的有点奇怪,但平白给人正式感的绑带,视线绕着绑带的走向看了一会儿,就明白如何打开了,只要扯住这跟绳子一拉,他的手拉住绳,微微用力,结就要散了,看着逐渐打开的绳结,他却停了下来,带着点固执地将绳结继续绑好。

        既然小七说生辰应该在子时跨过,那自己也该这样,尽管小七不在。

        看着于府的大门,平日有人守着的门如今却一个人也没有,他的表情未变,第一次带着释然的表情走了进去。

        旭昉坐在马车上,颠簸的路让本来就不舒服的他更是难受,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受。一张小脸甚至比平常还要来的苍白,坐在身旁的水月担心地望着他,手中不停地帮他冲泡蜂蜜水,她有什么事向来憋在心里,要是跟来的是活泼的水云,想必会让殿下喜笑颜开,身体好受一点。她想到这,就不停埋怨自己木头脑袋,不懂风趣。

        “殿下,用蜜水润润嗓子吧。”她探出身去,将盛着蜜水的茶盏递给了正恹恹得小殿下,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她凑近殿下就闻到一股清淡,很有意蕴的梅花香,却不似冬日里的寒梅冷冽,而是带着孩童有的奶香,小殿下又固爱喝奶茶,二者混合就给人既清淡又甜软的香味,幽幽暗香,很是好闻,又带着易碎的清冷感。这是殿下身上独有的味道,尽管她日日都闻到,但是这一凑近,还是让她沉浸了一会儿。

        旭昉接过茶盏,水月的手却没退,虚虚扶着,见殿下端稳了,才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旭昉看着茶盏热气飘荡在车厢内,担心烫着,接过手也没和,想着冷一会儿再说。但看着水月担忧地看着他,他还是吹了吹热的蜜水,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简直出乎意料!刚刚好入口的温度,让他舒服的眼睛都眯了眯,本来有些微蹙的眉毛也散开了些许。再尝,甘甜的味道就在口中散开,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疑惑地看向水月。母后对他甜食管控得紧,水月为了他的健康,每次给他弄蜜水也只是微甜,今天却明显甜了很多。

        水月见他展眉,也露出了笑意。见小殿下本来就大的杏眼这时更加圆了,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今天怎么舍得放那么多蜜。看着可爱极了,她差点就伸出手去摸摸殿下的小脑袋了。

        “奴婢知错,刚刚加蜜的时候不小心多放了一些。”她还作势要跪下。

        旭昉连忙叫她起来,跟她相视一笑,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不要告诉母后。”

        “奴婢晓得。”

        旭昉这才安心地喝着甘甜的蜜水,好似一丝丝甜到了心里。水月见他终于开心了,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今天的事,想着自己也要多表达表达自己,不能让殿下烦闷了,于是开口道。

        “殿下,您今日又何必替那郭氏说话,反而连累了您的贵体。”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没有什么比殿下的身体更重要了。

        旭昉再听见类似的话,已经不像第一次听见那么觉得不可思议了。但本来还端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尝着蜜水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他也没感到愤怒,说不清带着什么心情地开口道。

        “你也觉得郭氏该受罚吗?”

        水月皱了皱眉,她其实初听殿下所说,以及殿下后来跟使臣辩论之时就大感震撼。身为女子,她也更容易能感受到这话语的力量,但里面传达的信息让她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一面,或是不敢想。

        “奴婢觉着郭氏所作所为是有理可循的,但她毕竟伤了贵人,且光天化日之下,名声已失,就算在堂上不受罚,使臣们不追究,她回到郭家,也得自尽以全贞洁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将郭氏用到最大化呢?”她是孤儿,自幼被收留选拨入影卫,学到的最多的就是忠诚和如何将利益最大化。所以她尽管被殿下震撼,心中触动。但是还是赞成牺牲一个女子就可以平息使臣怒火的做法,更遑论郭氏本来也命不久矣。

        “那你觉得郭氏伤到的不是使臣,她该被大理寺判刑吗?”

        “这……郭氏奋死挣扎,又得殿下相救,想必是无碍的。”她停了停,又道。

        “但她毕竟被贼人所污,就算贞洁未失,名声也不好了。郭家想必是不愿意看她回去的,恨不得她能在堂上自尽以视清白。”

        “既然她在律法中是无罪的,我们又岂能因为有可能的结果将人残害?”

        “但是她伤到的使臣啊!”这下水月是真的有点不解了。

        “郭氏知道意图侵害她的是使臣吗?”

        水月想到今天他们看到的男子,的确是普通装扮,乍一看去,的确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想必是不知的,奴婢知道他是堵伦使臣都吓了一跳呢。”

        “那就对了,别说她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在她眼里,也仅仅是一个暴起发狂想要伤害她的歹人而已。”他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眼中都是沉静。

        “可……可那毕竟是使臣啊!”

        “律法有规定身份贵重的人可以随意伤人吗?还是使臣害人无罪?难道要郭氏毫无反抗让人伤了去?如果真是这样,等待她的也只有绝路了吧。那对郭氏来讲,对现在全天下的女子来讲,是不是告诉她们,只要遇见这种事就是死路一条了?那让更多残害女子的暴徒岂不是无法无天?”

        水月难得的茫然了,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也可能是从来没有人去思考这样约定俗成下会有什么后果。

        旭昉双手抱着茶盏,他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水月,又似穿过很远,轻轻地说。

        “律法的作用应该是保护百姓,惩戒恶人,保护大兴安全与秩序,让大家都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的,而不是成为我们挥向弱者的刀。”

        见水月若有所思,他才继续道。

        “就算如今世人都认为郭氏贞洁已失,该自尽以表清白,就算她的死亡已是板上钉钉的,她也不能死在律法之下。因为在律法中,她是无罪的。”

        “如果我们都能肆意打破律法,又怎么能指望大家遵守律法呢?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我们看见的,我们看不见的,甚至我们习以为常的。且世人都认为女子倘若失了名声,必定会狠狠唾弃,甚至戕害至死。作为受害者,她又何罪之有?”

        世人对女子的束缚已经牢牢地将社会观念缠上,不仅是男子,更可怕的是女子也认同这种价值观,甚至成为封建礼教的拥护者。尽管大兴相较理学兴盛的那些朝代好了很多,但大家理所当然的思想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不适,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消逝,而无动于衷。

        想要慢慢改变这种观念,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他只能从律法的角度给水月解释。

        水月经过殿下这番话影响,又想起殿下在大理寺中那番话,心中好似有什么渐渐冒头。是啊,同在营中训练时,她又有哪点比不上男子呢?甚至她与卓松也可以旗鼓相当,既然身为女子的她可以,那世上那么多女子为什么要担心被人施暴只能自寻死路呢?她头一次开始思考,贞洁二字。

        “殿下——”她突然长长地唤了声,手都有些激动地颤抖,又想起今日大理寺最后太子殿下的沉默,使臣的无言以对,又有些激动。

        “殿下,您是有理的,当时使臣都无话可说了。”

        旭昉只是笑了笑。

        “你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说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理?”

        认识不认识到不清楚,很大的可能仅仅是因为他最不想要的。

        “因为这是大兴,而我?是大兴的七皇子。”

        这番话若是没有身份的人说出来,不说使臣心中是否有所触动,碰了他们的利益,肯定会恼羞成怒的反咬一口,落得下场凄惨的后果。

        “那太子殿下认可了啊!”

        旭昉没有接话,只是将茶盏中的蜜水一饮而尽。侧过身去,将帷裳掀开半扇,望向窗外。

        他看着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百姓,有男有女,年节将至的喜悦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绽放。这个时代的女性不似史书上那般束缚,她们可以上街,不用裹小脚,有自己的快乐,但也活在“在嫁从父,出嫁从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思想中,甚至是这种思想的拥护者。他从郭氏身上只是看见了这个时代的一个影子,身后好似站着千百年来,千千万因此无妄之灾而死的无辜女子。

        他是幸运的,是权力最顶端的那批人,他大可以视而不见,享受权力给自己带来的快-感,他甚至可以不顾律法的约束,视人命为草芥。但他做不到,郭氏泣血的流泪,大理寺中对判决的认同,所有人都在呐喊处死她。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在时代的洪流中,他是渺小的,他也不能沉默。

        而最能够去推动改变的,正是上位者。

        水月只见殿下不再说话,而是看向了窗外,眼神透露出不似孩童的悠远,浑身上下竟是充斥了一种冷寂。她心中一颤,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取过了毛毯,轻轻披在殿下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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