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通过的名单上有十人,是清一色的男子。罗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宣布得英出局的结果,假意的惋惜,也遮蔽不住其喜悦的眼眸。
得英抗议。
罗通淡然地摆摆手,高坐台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在他,是十拿九稳的,遂唤众“病例”者入场。
“各位落榜学子,切勿生怨气。罗某人亦曾是个考生,实能感同身受。至于你——你是叫——凤得英——”罗通故意拉长语调,顿了顿说:“观你昨日答卷,确实是可塑之才。可惜今日实练,你误把健康之人诊为患病者,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他指着台下站立的“病例”者,续道:“他们中患病者居少,无恙者居多。太医署布下此考题,意在检验考生的魄力。在被告知患病情况下,仍能坚持自己的判断,给出无病诊断,这才是太医署要寻找的人。不畏权势,不畏经验,要相信当下的实情,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得英却不听他,翘着食指,一遍遍地来回数数。待罗通语毕,得英道:“错了!错了!这是十个人,不该是十一个人才对?”她明知林妙生将那人绑着,这一问,大伙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这十人的背后都写着数字,从一至十一,偏偏缺了七。显而易见,派给得英的七号病例未到场。罗通忙低声问,他的人都不知所以然。得英再次表示抗议,说:“罗大人看重医者魄力,小女子拍手赞同。分给小女子的那位病例,确实脉象表面平滑无异,精髓里实有细微震颤。还望罗大人将此人找过来,由诸位太医把脉定夺,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此刻,她必要假装不知林妙生偷换病例之事。林妙生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她把她自己撇清,是要他来做挡箭牌,担下责任。也罢,林妙生想,反正游手好闲的名头早扣在头上,不妨再承认荒唐。
只听林妙生嘻嘻嘿嘿地笑道:“荒唐荒唐!”一众人不明所以,但听他讲:“恳请罗伯伯见谅!小侄一时心血来潮,做了糊涂荒唐之事。小侄瞧着用病例考生员的法子有趣,忍不住就想参与其中,玩上一把!又见诸位入围生员里,又只有一位女子,所以悄悄换了人,做了她的病例,本也是想考考她的真才实学。罗大人您也知道,这位凤得英小姐,是小侄做的举荐。说实话,前不久在绍县,小侄亲眼目睹了凤医员的医术,这才勉强答应她作保。但毕竟是为太医署选拔医官,而我父亲身为当朝药丞相,小侄深感考举的严肃性,岂能让无才者混迹进来!这才来亲自试试凤得英生员。所幸是来试了,小侄身强体健,哪有病症!她胡言乱语,确实没有真才实学。想必在绍县之功,是侥幸了。”
得英越听越好笑,听林妙生这一番话,好似二人并不相熟。且让旁人听着,林妙生的荒唐之举,实则是向她落井下石。
罗通费神理清脉络,转而安心。虽然病例被换,但林妙生无病,结果还是凤得英诊错。于是他说:“原来如此,妙生啊,你呀太没轻重——”他的意图不在林妙生,故也不多费苛责。林妙生连连自责,承认自己荒唐顽劣。又道:“既是林少爷给咱们出了难题,好在谜题已解。凤得英,你还有何话可说?”
得英声音响亮不怯,道:“小女子还是那句话,请罗大人和太医署的诸位医员教授亲测林少爷脉搏便知。”
方才凤天吟看到通过名单上没有得英,长舒一口气,不进太医署,不做医官,甚好!不料竟又生出波折,因是说:“得英,不可无礼!林少爷体魄康健,好端端地把什么脉!”
林妙生抢先说:“是小侄胡闹,既然凤得英生员不服,为示公正,现场验验也无妨。”候在门外的童九鹤闻言,叹息一声。心道:“妙生患隐疾的事要公之于众了,妙生啊妙生,你何苦呢!”
说话间,林妙生已经卷起袖子候着。众人皆等罗通指示,不敢造次。得英向来不知轻重,反儿一再火上浇油,说若无公道,要告御状。罗通任她嚣张彻底,待片刻确诊后,好叫她粉身碎骨,再无力挣扎。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且都不知道对方如何拨弄。众医员博士挨个为林妙生把脉,纷纷皱眉,低眼相觑。凤天吟耽搁最久,他摁着妙生的手腕,迟迟不松开。疑惑百生,林妙生体内确实有一股不明涌动,不明良恶。
罗通见众人反应,已陷入忧心忡忡。亲自把上脉,面上极度冷静,内心大吃一惊。林妙生轻咳几声,说道:“昨日淋了雨,恐不是着了风寒。”
得英跟进说道:“若是风寒,一把便知。林少爷体内血气,有一股暗涌,可不是普通风寒。”听言,林妙生故作大惊失色,苦叫道:“凤小姐,当着众博士的面,莫要胡言吓唬本少爷!你考不进太医署事小,咒骂本少爷事可大!”
“是非曲直,还请各位大人评一评。”得英跪下行礼求道。
事情陷入泥潭,愈发难办。这些人中,罗通虽然官职最大,可也有不顺服他之人。事实摆在眼前,罗通也难一手遮天。因是都折中说林妙生虽非病者,但亦非无恙之人。如此,得英给出的诊断,便是正解。
便有人建议此局作废,为凤得英单开一场补考。得英不惧考真才实学,就怕罗通又设下暗招。僵持之下,只听门人通报静贵妃娘娘驾到。
与静贵妃同来的还有罗通的女儿罗子溪。
静贵妃看了入选名单,又听罗通将事情原委简述。她已四十多岁,风姿依旧绰约,翠眉一挑说:“本宫思量着考举已结束,便顺道来瞧瞧,竟出了这般好笑的事。妙生啊,平日里你荒唐些也罢了,太医署选拔医官的大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林妙生又连连自我谴责一番,心里不住地想,凤得英,这些责骂都是因你而起,看我不找你讨回!
静贵妃叫得英抬起头,她仔细瞧了瞧,缓缓地说:“面相上看是个机灵的丫头!听说是你在绍县解了围?”得英不知谷游逸是静贵妃的远房表弟,绍县之事乃是谷游逸奉命告知的。静贵妃喜欢听俗闻轶事,能逮住谷游逸,定要听他说说民间故事。
得英尚不知斜刺里杀出来的这位贵妃是敌是友,侧眼瞅林妙生,想寻些蛛丝马迹。林妙生恰狡黠地看向她笑。摸不清葫芦里卖哪味药!求人不如求己,得英拜倒,求静贵妃道:“蒙贵妃娘娘垂询,民女十分想进太医署,请贵妃娘娘帮忙!”
当面有人求帮忙还是头一回,静贵妃问:“那你且说说为什么想进太医署?”若是贪图官运,或是谋个赚银差事,那可是犯了忌讳。虽然得英是口说所想,幸然她所想并非升官发财,因此说道:“民女为完成母亲遗愿,希望在太医署学习后,能出一份力,建立为平民百姓免费看病的医馆体系。”
静贵妃略略一惊,想不到得英所想,竟与自个的愿景相契合!当下就决定非留下她不可,又问她:“可有专攻的医术?”
“妇女科!”得英不假思索地答。
她母亲留下的医书很杂,其中有关妇女疾病的书籍较多。并且母亲的笔记里曾写下过要完成一本有关妇女杂症的书,书名早已定,只可惜,到如今只留下了书名。
此刻得英想起母亲未竟的志愿,朗声说道:“民女志在写一本治疗妇女病症的书籍,《妇女杂症良方录》是它的名字!”
“哦!”静贵妃喜道,她站起身,走下来,拉起得英手,说:“真是个有胆量的姑娘!罗大人,这回你们太医署录的人,真是合本宫心意,尤其是这位凤姑娘!这两日,诸位大人都辛苦,待本宫回去,替你们跟皇上讨个赏!”
众人皆谢恩,不敢称功。
静贵妃拉着得英,将她的手与罗子溪的手叠在一起,说道:“太医署初次招纳女医,单单一个凤姑娘,太凄凉了些。这是罗大人的爱女,诸位也识得,一向是个敏慧的孩子。今儿,我就擅权作主,让罗姑娘一并入太医署学习。”
罗子溪进太医署,目的有二,一是接近林长松,二是不甘做闺阁女子。罗通一口否绝,她这才求静贵妃。
非但没有赶走凤得英,自个的女儿也进入了太医署。罗通险些口吐白沫。细想之下,就算凤得英入了太医署,她能翻江倒海?反而是她的行踪都在可视线里,对他随时做出应对反有利。
生员入太医署,有三个月的考教期。
凤天吟送得英回到住处,喝了一杯茶,因不放心,又叮嘱了好几句如何在太医署行事。花草园宅子虽小,却雅致温馨,凤天吟很是满意,临出门时说:“妙生寻的这处宅子着实不错,闹中取静!才卖五百两,未免贱卖了。”
五百两对得英而言,是略显沉重的数字。眼下她无力偿还,待过两三年,她一定还给三叔。正想着,夜色渐浓,瘦七拎了些鲜果来。苏婆子欢喜接了,可莲嘴馋,盯着想吃。得英问何处来,瘦七支吾。自来京城后,他便在童九鹤处帮工。
得英不知,瘦七的生路都是林妙生安排下的。还有这一篮子过季鲜果,是南方快运而来。只京城达官贵人家中可享用些,送给林府的,林妙生分了七分给得英。
蒙不吭声的花老汉突然说:“如此贵重稀罕物,定是林家少爷送的。”苏婆子也笑起来,可莲问要不要洗几个芒果,苏婆子眼神应了,遂转而说:“得英小姐,老奴瞧着林少爷好生关心咱们,是个好少爷!甭怪老奴多嘴,下次你见着林少爷,多温言细语些,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得英问。心里火烧火燎地,似乎已看到答案。
“进太医署做女官是个不错的前程,可也比不上进侯门贵府做少夫人!”苏婆子话音将落,得英就怒了,叫道:“侯门贵府少夫人与我八字不合!”说着一把将果篮推倒。她脾气坏,是周知的。苏婆子之所以甘心照料她,只是看懂她是个有情义,心胸宽广之人。
“你看看,不做少夫人就不做,你欺负果篮作甚!”苏婆子自说自话,收拾了散落的果子,去了厨房。
得英一屁股坐下,只觉心口生闷,又道不明哪里闷。料她自诩医术傲人,此时也医不了自己。花老汉咂吧着烟嘴,径直走到庭中石凳坐下,望着夜空,吐着烟圈。得英静了一阵,回到屋里躺下。一闭上眼,脑里全是林妙生嬉皮笑脸的讨厌模样。她更躁了。
索性睡不着,不如找他挑明。得英写了纸条,找到瘦七,叫他转给林妙生。得英选了个僻静的地,在温榆河边。一盏茶的功夫,林妙生如约来到。他穿着华丽衣衫,可惜在夜色里,黯淡地不易察觉。
月光穿破灰云,洒亮周遭。林妙生躲开树影,立在月色里。皓月清风,衣带飘飘,温色如玉,眼眸似星,得英看呆了。她还从未仔细看过他,不想原来他生得这般好看。一时心旌摇曳,慌不择路,险些跌入河里。
妙生顺势拉住她,轻问:“找我何事?可是想好了如何谢我?”得英攘开他,低眉说:“你落井下石,反叫我谢你!”妙生道:“冤枉冤枉!本少爷是为了谁才自贬身价说荒唐的?还有,若不是本少爷识破罗通诡计,此刻你已被他除名。”得英反问:“你又怎知我探不出那人无病?”妙生道:“有趣有趣!你与病例隔着屏障,不见其面目,罗通只要随意令他们交换号码,把无病的七号换成有病的,你又怎样?”
他的推理不无道理,罗通总之是要堵住她的活路。“所以,只有本少爷一闹,罗通的算盘珠子就散了,想再打也没了方向。难道你不该谢谢本少爷?”
得英是来与他对立的,不是来与他言和。基于他所言为实,不妨退一步说:“林少爷相帮,我感激不尽。就此而已,望从今而后,少爷你走你的路,小女子自有自己的路。相不干涉!”
妙生这才醒悟她想约之意,只不想此女子竟如此薄情。登时亦悲亦怒,说:“凤三小姐是急于与本少爷撇清关系,还真是养不饱的白眼狼!那一篮子鲜果,也是白费了!”
话到此,得英诘道:“林少爷养狼干什么?难道是喜欢白眼狼?”她的问模糊,可意思清楚。妙生岂能承认,冷冷讥道:“真是自作多情!本少爷又不傻,京城里小白兔成群,又白又嫩又温存,哪个傻子会喜欢白眼狼!”
“你!”眼泪在得英眼里打转。“甚好!今夜之后,你我两不相欠,形同陌路!”得英扬长而去,林妙生一想不对,在其后喊:“如何两不相欠?置买花草园本少爷可花了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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