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萍水相逢
被吵醒的楼明玥终于睁开了眼睛, 迷糊着听了两句,他起身倒水。
对面男生像察觉了这方动静,不顾电话里的女声还在温言细语, 漠然的扣下手机直接丢到了一边。
楼明玥又一次对上了他的目光, 窈黑的周围只一点亮, 是楼下未睡的人家中漏来的昏暗灯色,没照到室内, 却像全映到了对面男生的眸里, 肿胀的眼皮下,微窄的一条缝中, 满是幽邃的深冷, 颓败,阴沉, 毫无活气。
白日里, 他以为那男生是身体不适受了重伤才这样萎靡不振,这一刻楼明玥忽然发现他好像在难过, 才使得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停摆的怅惘里, 连对生活都失却了兴趣。
楼明玥虽自小体弱,父母早亡,可活了十七年,因为家人朋友的照顾疼爱,每天每天都被各种温善暖煦的关怀包围,这爱给予他阳光与勇敢, 即便十岁那年因星形细胞瘤不得不将他最爱的音乐搁置下来暂时选择接受治疗,可七年里,楼明玥也没有半分退缩和彷徨。
所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到另一个人真切的悲伤和绝望。
为什么呢?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的世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活在黄金塔里的小王子对人间残酷百态悲凉依然懵懂。
不过男生没给楼明玥探究他的机会, 很快又别开眼,瘫回了床榻上,仿佛再次死去。
喝了水,楼明玥也继续睡了,但补了些体力的身体没了刚才的疲乏,终于后知后觉到身处环境的简陋与贫乏。
枕头太高,床板太硬,被褥又闷又不透气,房间里还到处飘散着丝丝缕缕的霉腥气,让他再难入睡。
白天觉得这里哪都有趣,可现在,楼明玥想家,也想哥哥。
意识到自己似有后悔的情绪,楼明玥立刻冷酷的将其阻断反省,出来时就做好打算的,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他好容易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他答应过自己要多看看这个不同的世界,体悟不一样的生活。
胡思乱想间好容易要睡去,却又被咔哒一响拉回了神思。
什么声音?
就在房里!
楼明玥一下睁大眼,紧张的环视屋内,捞过手机四处一照,发现刚喝完水好好摆在桌上的纸水杯,竟然倒了?
是、是自己放歪了吗?还是……有老鼠?
楼明玥忽觉脊寒,竟生出一种被人就近盯视着的感觉,好像漆黑的房内不止他一个。
他连忙去看对窗,就见那男生还好好的躺于原地,像睡了过去。楼明玥又觉是自己多心,再瞧瞧那水杯,把手放于未关严实的窗边,果真有凉意徐徐,看来刚才是风把杯子吹倒的?
楼明玥放了点心,重又倒下去,但还是忍不住拿被子将自己裹紧,再闷都不敢透气了。
这来到m城的头一晚过得着实煎熬,晨起时,楼明玥容色困顿,双目通红,前来给他送早餐的丁平一看就知他是睡不安分。
难免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自然被楼明玥推拒了。
“丁哥,”楼明玥说,“我要想住好房子吃好东西,我为什么还出门?”显然少年人都健忘,一下就把夜半思乡抛到了脑后。
怕是丁平心里也在腹诽他到底为什么出来,不过对方不再言语,楼明玥也就不同他相争了。
丁平的早饭带的倒是好,牛肉肠粉水晶饺,是他特意从茶楼里打包的,纯粹的当地味道,因为清淡不油腻,楼明玥很喜欢,也很好的给睡眠不足的他补充了体力。
吃的时候听丁平打听他打算去哪里走走看看,楼明玥问:“m城有什么好玩的?”
丁平说:“我们这里荒僻,除了看点海,几乎没有发展景区。不过下周起要过年例,那个很热闹。”
楼明玥没听过:“现在已经快三月了,怎么还过年?”
丁平:“是我们这的习俗,比过年更忙,一个村一个村的操办过去,场面很大。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去看。”
楼明玥点头:“我当然乐意。”
丁平给他说了些当地风俗习性,见楼明玥眼皮耷拉,便知道他是累了,于是贴心的告辞让他再休息休息。
楼明玥却没睡,反而取过了摆于墙边的吉他。
这次旅程,他本一件乐器未带,候机时却发现机场有间极小的乐器店,没忍住进去逛了圈,其他都一般,只吉他不错,电子的、民谣的都好,虽然楼明玥对此技术普普,可到底手痒,还是买了把上路,是古典吉他,很普通的款式,但有它陪伴,楼明玥觉得这旅程才完整。
事实证明,他的世界少不了音乐,手指触上琴弦,就瞬间扫落他一身疲惫。
轻弹一曲后才想起对面还有个病患,担心这个脾气似不太好的男生会嫌烦,楼明玥朝那里看了看,竟发现那人没什么反应,对他的琴声并不反感。
楼明玥这才放心,放手弹了起来。六根弦交织在他灵活的指下,没具体起始结束,弹到哪儿算哪儿,却每一个音符都是自由,坚持,期待,未来,悠远清晰的奏出一曲曲热爱。
弹到一半,对上那男生不知何时看来的眼眸,死寂的瞳孔里似泛出隐约的波澜,像疑惑,也像茫然。
楼明玥没停,抱着吉他,坐在那里,浅浅的勾起了嘴角,千载难逢的对一个陌生人露出了示好的微笑。
仿佛在说,你看,天空会晴朗,生活有冀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了不起了……
楼明玥弹了一下午琴,对面人也躺了一下午,不过傍晚他洗完澡出门时,惊喜的发现那男生也起来了,半靠在墙边拿着个陈旧的掌机像在打游戏,虽然没下地,但至少这人没半死不活了。
萍水相逢,楼明玥见此,还挺高兴。
只不过那人对他那从下午就又开始闹起来的手机仍是充耳不闻,不接也不挂,由它响着,像故意吊着电话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竟也好耐心,被这么漠视依然锲而不舍。
这时,拍门声再起,但只砸了一下没得反应就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钥匙开锁的动静。下一刻,楼明玥就见又一个男人进到了对面。
虽然也高也壮,却不是那一看就饱经风霜的吴工头的模样可比。
男人穿着一身工装,身板笔挺,剑眉星目,气势别说和m城的人不一样,就是在u市都出类拔萃,不是贵气,而是凶戾。
男人大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扳床上人的脑袋看。得到反抗也不罢手,反而开始骂人。
“你小子能耐了,是真觉得自己头铁,开了个瓢的脑子都能自愈是吧,还是打算讹你外公老爷的巨额赔偿金好等着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你趁早收了念头,跟老子去医院,别他妈死外面还要老子替你扛尸回去!”
他口气特别恶劣,哪里像探病人,简直是捉犯人。然床上那个也不是好惹的,得到男人的暴力对待,他便以同等方式反击,于是,拿了本书打算静谧安稳的度过自己第二个美好夜晚的楼明玥就看见对面两个人竟然……打了起来?!
他本以为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的男生力气竟出奇的大,拳脚摔打,身手无比灵活。而那男人本事也不小,扑抱拖扭,同他战得不分上下。一时间,屋内本就贫瘠的家具越发遭殃,如台风过境,满地狼藉。
巨大动静自然惹来邻居抗议:“吵喧巴闭!不睡觉啦!”话刚落,却又被楼下铺天盖地的麻将声和电视声盖了下去。
猛然回神的楼明玥又受到了冲击,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打电话,如果要打是打120还是110?
幸好下一时那男人像终于反应过来和自己交手的还是个伤员。他当先松了气力,躺在地上破口大骂:“艹&……你他妈跟老子来真的,想敲死你亲舅是吧?!”
又跟川剧变脸似的一下翻了个无奈的大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前两天那个很邪门的白毛小子特意来找过你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可能就那么回去。现在领教了你这力气,壮得还跟头牛一样,更知道你死不了。”
男生隔了一天一夜,总算说了第二句话,声音依然满是阴沉躁郁,和眼前的男人如出一辙:“你可以滚了。”
“滚滚滚,立刻滚,你他妈当老子稀罕来看你,那么多工程还等着我忙呢。”那个做舅舅的仍然骂骂咧咧。
只不过当听见不依不饶的电话再起时,本拍着一身落灰打算离开的男人又顿了脚步,眼明手快的先男生一步捞起了电话。
一看来电,刚还只是不忿的表情瞬间带上了凶狠,那是真正的气怒。
他没不理,反而接了电话,还开得免提。
“喂。”昨夜那道好听的女声再度响起,“小凉吗,我是妈妈啊。今天家里派人去接你了,工程现场的人却说你的头受伤所以请假了?”
“唉,妈妈早就告诉过你在外面应该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别老和你舅舅那群大老粗挤一起,还总是在工地乱跑,现在你看,万一破相了,以后怎么办,连你爷爷都知道了。”
话说一半又被个男人接了过去,他的口气就没女人温柔了,显得有些疏远冷漠。
“喂,小凉,你现在在哪里?我的人已经到m城了,你怎么不见他们,你不想回来吗?”
他的这通问题像把电话这头的男人问笑了,而这鄙夷轻蔑的动静也让手机那边止了声音。
对面问:“你是谁?”
男人冷笑:“我是你爷爷!”
对面似很熟悉他这张狂的语气:“白、白渌?”
白渌无比疑惑:“你们家是不是都是吃自己屎长大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他妈的当年单凭一句算命的话,说小凉十八岁前会克你们全家,你们就把他丢那么远,连带着我妹妹嫁过去都被你这窝囊废洗得脑子不清了,现在说回去就回去?真当自己是什么灵山宝地?我们白家人是做打手发家,一家粗人没什么文化,但再怎么也比你们这群人面狗心的东西好!谁他妈稀罕你们家里那点垃圾!你回去告诉你们家那老不死,他怎么东山再起的,为什么心虚?为什么迷信?为什么这么怕小凉?我们可一清二楚。祖上阔过真就当你们豪门望族?不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草你们姓燕的十八代祖宗!”
白渌骂完像尤不解气,又把电话递到外甥嘴边,用眼示意他有什么话要和亲爱的父母讲。
那男生缓缓的瞟了过去,不同于他舅的怨愤,他表现出的是完全的无悲无喜,似连眼神都懒得给电话那边的人。
半晌,他才又说了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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