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
有一个非人类种族的伴侣是什么体验？
关于这个问题, 如今已经可以在星网情感论坛上找到各式各样的回答。
已经是战后的第七年了。随着和平的到来，异种族通婚的事情越来越普遍，如今即使在首都星, 都能看到不少非人类的面孔。
时间会抚平所有伤痛。
战争结束的前两年，民众们还陷在对战争的余波中, 再加上确实有不少烂摊子要收拾。
经济、民生, 战后安置重建等等都是无数大工程, 帝国高层的博弈, 以及频繁爆发的种族问题, 陆续闹出了不少乱子。
有一阵时间, 帝国内部的气氛仍旧很阴郁。
一直到战后的四五年，这种情况才开始好转。
战争遗留下的创口渐渐被填补，帝国高层的势力经过洗牌, 贵族世家的权利被极大削弱，权利核心重新往议会和皇室中转移。
各项行业都开始复苏, 尤其是农牧业的反弹最明显。这个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在战争中受灾最严重的行业, 终于迎来了复苏的一天。
政府对农牧业的补贴倾向也十分明显, 不仅各项政策均有扶持，还选定了几个定点星系进行扶持。
fy57星系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成了居民幸福度排名前几的星系。
生活压力小、节奏慢、各项基础设施和帮扶都十分人性化, 如果没有暴富的野望, 在这里生活是很合适的。
不少人想来这里定居。
不过这地方的落户政策卡得特别严，档案上但凡有一点污点都通不过审查
前几年一两亿星际币都卖不掉的农牧星，如今的价格翻了个倍都是少的。
种地重新成了香饽饽, 不知道多少在市场低迷时出手了农牧星的人悔不当初。
伦西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战争刚结束那会儿卖了好几颗农牧星。
不过, 他倒不是纯粹因为卖星球卖亏了而恼怒，主要还是对当年买了他最后出手的那颗农牧星的长相漂亮的beta念念不忘。
那次见面时他没能鼓起勇气向那位白先生要联系方式，回家后越想越不甘心，纠结了几个月还是通过两人在网上的交易记录，厚脸皮地联系上了。
结果竟然在谈话中无意间得知对方刚新婚不久，算算时间，正是定居他那颗农牧星没多久的事。
他当场如遭雷击。
甚至忍不住想，要是他当时能够鼓起勇气，和那个黑发beta结婚对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好吧，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人仅仅是见到他的模样，就知道注定是没有缘分的人。
其实就是段很无厘头的暗恋，或者说就是一次见色起意。
连开始都谈不上，但不知为何他却记了很久。
倒也不是说真的因为那一面情根深种，或许还是因为那个beta的气质太独特。
大抵在地面上生活的人，总是容易对曾经擦身而过的月亮念念不忘。
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数年后，伦西在一次出差的星舰上，遇到了那位网名叫“white”的beta。
他正和他的伴侣在一起，坐在相邻的两张座位上。
伦西差点没认出来。
他对白牧星的印象仍旧停留在那一面上，黑发雪肤的beta淡淡一眼看过来，就让他想到高山与雪巅。
那么遥远与不可触碰。
如今。
长相仍旧是那个长相，神色好像也没有变，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波动，一看就是个很冷漠的人。
但是他却如此亲密的和他的伴侣牵着手，走下星舰的时候，他那个个子很高的伴侣还黏黏糊糊的揽着他的肩。
他的这个伴侣说来也奇怪，明明是那种很凶戾的长相，冷银色的头发与眼眸，人造光源在他发梢折射出冰冷的辉色，但他却在朝黑发beta露出那种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衬得他明明如此高大，却像个大型的家养犬一样，缰绳握在主人手中，无害又温驯。
走过转角的时候，伦西看到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黑发beta忽然仰起头轻轻亲了一下那个银发男人的下颌。
再垂下头时，唇角微微弯起。
似乎是一个微笑。
人来人往，他们就如同这世间所有的情侣一样，在平淡的生活中品味着微小的幸福。
黑发beta身上那种曾经隔着一层屏障似的感觉，已经完全找不到。
雪色被融化成清澈的溪水，流入春色中。
“……”
伦西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但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折回来，静静目送他们离开。
有些怅然若失，更多的还是释然。
他想，他已经看到了月亮的结局。
路过一道玻璃幕墙。
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
回到那个问题。
有一个非人类种族的伴侣是什么体验？
随着种族融合的放开，这个话题在论坛上的回答也五花八门。
有人抱怨自己的伴侣是某水生物种，不得不在家中建造了一个大水池，过量的水汽导致家中家具的损坏率直线上升，夫妻俩整日为此吵来吵去，导致了数场家庭矛盾的爆发，最后愤而离婚。
有人自称自己本身就是虫类研究学者，后来机缘巧合和一个虫族混血成了伴侣，发表了一篇名为“1/4混血虫族触角的敏感度研究”，两个人的生活非常和谐。
下面一堆人追问细节。
还有人和某卵生种族结婚后，于婚后两个月忽然排出一枚“结石”，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遗书都翻出来了，大惊失色之下跑到医院一查，原来那并不是什么结石，而是一枚孕育着新生命的蛋。
……
不过，那些回答中，都没有关于和伊珈有关的部分。
整体来说，人类通婚的种族在个体力量上并不会太超出人类的想象，这是由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决定的，个体间的力量若是相差太大，最有可能发展出的其实是捕猎者和猎物的关系。
若是让白牧星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大概是回答不出什么感想的。
殷夜游的种族能力中就有拟态，大部分时间都是人类的形态，除了偶尔会乱吃东西、力气非常大之外，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
有一天，白牧星倒是问过一个问题：“如果不用原形的话，你会像隔着什么一样，感觉不舒服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澄澈，神情正经，和平时谈论天气和田间事务时并无任何区别。
“啊？”殷夜游傻傻的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脑子一下子就成浆糊了，心脏砰砰砰砰乱跳，“差、差不多吧……可能？嗯，会有一点……”
白牧星等他胡言乱语完，说：“哦，我就问问，如果你不舒服也没办法。”
“太大了，”他理直气壮地说，“不可以。”
“……”殷夜游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不过当天，白牧星就发现殷夜游在偷偷做小动作。
他声音还含着哑意，困惑地问：“你……怎么乱动？”
殷夜游正在啾啾啾地亲他的脸：“啊？有吗？”
试图装傻。
但白牧星可不会被他糊弄住：“有，人类的部位是不可以变形的。”
殷夜游眼神乱瞟：“……我又不是人类。”
白牧星：“？”
他一下子愣住，被这个逻辑驳倒，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趁机又被殷夜游亲了一口。
这大概就是白牧星关于“有一个非人类种族的伴侣是什么体验？”这个问题。
能做出的唯一有见地的回答了。
不过，不大适合发在网络论坛上。
—
关于寿命。
白牧星一开始是没在意的，但是当他发现他到了一百多岁的时候，同龄人都开始呈现出衰老的姿态时，他仍旧面容年轻、精神满满，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用想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白牧星就找殷夜游去问，殷夜游只好老实交代了他们的种族为了求偶进化出了改造伴侣体质的事。这么详细的细节在人类的研究资料中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他说起来这事儿来却有些沮丧：“我的力量流失太严重，变成了一个短命鬼。同样的，也只能让你再多活几百年。”
这也是从前他为什么支支吾吾装傻不和白牧星谈论这个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像他在传承记忆中看到的，那些找到伴侣的前辈们从来没有过这么差劲的成绩。
——这或许要考虑到那些前辈们并没有耗费绝大部分力量，送另一个灵魂回到从前的时空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有种考了倒数第一的羞耻感。
白牧星：“……”
白牧星想说“这对人类而言已经很漫长了”，但是想到曾经看到的资料中，伊珈的寿命都是以千万年计数的，又理解了。
不等白牧星想出安慰他的话，殷夜游又打起精神，朝白牧星开心的摇起尾巴，道：“虽然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好开心，只是一天的开心就要比以前度过的许多许多年加在一起还要开心。所以我有时候又不争气的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幸运。”
白牧星静静地看着他，只是说：“我也觉得很幸运。”
停顿片刻，又道：“辛苦了。”
辛苦你努力地送我回来，又来到我身边。
明明是为了我才将力量耗尽，却又为此愧疚。
他没有问过殷夜游的力量为什么会损耗的那么严重，但以他的头脑，结合帝国方面的研究资料，自然不可能猜不出来。
两个人在月色下靠在一起。
这次是在银星草田中。
盛夏的季节，即使不着寸缕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连风都是暖和温柔的。
迷糊中，白牧星听见殷夜游问：“牧星，等到我们进入轮回那一天，我可以不可以把你藏进我的核心里？把你和我的孢子放在一起，这样，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了。”
过了几分钟，又大概只是几秒钟。
白牧星听到自己的回答。
“好。”
等到几百年后，巨兽重新走入星河乱流中。
身躯被消解，在复杂漫长的演化后成为新生星球核心的一部分。
最初的孢子和它的伴侣会在核心中永远依偎，这颗星球上生长出的每一颗小小的花草，都是他们仍旧在拥抱的证明。
—
时间往前拉。
星河乱流带中，狂暴的磁场永不止息，吞噬着一切胆敢闯入其中的物质。
因为其中蕴含着的磁场，它们在宇宙中几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即使是以肉体强度闻名的一些种族，也不敢离这些乱流太靠近，生怕一不小心被卷进去，落得个尸骨无存。
但也有例外。
比如说伊珈这种蕴含着神的血脉的种族，在核心仍旧存活的时候，星河乱流带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天，这个星河乱流带就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儿。
一只伊珈闯入了其中。
其实很奇怪。
照理说，它们只有在寿命将要结束的时候，才会遵循着本能的指引走入星河乱流，用这里强大暴烈的磁场融化它们死去后庞大坚韧的身躯。
但是那天，正值盛年的它莫名其妙的就闯入了那个星河乱流中。
这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鉴于它当时仍旧是混沌无序的状态，所以只能将其归咎于冥冥之中的命运了吧。
年轻的王族伊珈那庞大的身躯撞碎了无数磁场，将这个规模不算大的星河乱流搅得乱七八糟。
这种怪诞又混沌的种族，根本不知道克制是什么概念。
但是没过多久，它乱闯乱拱的身躯越忽然停了下来。
它路过了一堆碎片，那些散落的、原本的辉光已经被彻底磨损、只余下一些灰扑扑内里的碎片。正是人类的高科技产物被宇宙碾碎的产物，一艘分解的星舰。
在经过数十年的分解后，剩下的一个不起眼的遗迹。
既没有蕴含着足够的力量，也不够显眼，原本并不应该被它注意到。
但它就是为此停下了蛮横破坏的行动，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些遗迹。
在这些碎片中，它看到了一张照片，泛黄的、破损的照片。
当然，那时候它并不知道这东西在人类社会中的称呼。
照片被用人类科技做了封存，又因为过于微小，以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幸运的在磁场中寻找到了一个平衡，竟然没有被完全毁坏掉。
巨兽用最轻柔的力道将那张照片捕捉。
然后在上面嗅闻到了一丝人类灵魂的残留气息，照片的主人曾经如此珍惜地将其随身携带，以至于人类的身躯消亡后，依旧能在上面嗅闻到他的气息。
……
白牧星死后的第三十年，他们相遇了。
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轮转。
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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