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飞雪入鸿门6
崔迟雪的表情实在微妙, 谢拂见状不由以拳掩唇轻咳了两声。
“朕以为皇后会很高兴才对。”
胡思乱想的崔迟雪被他叫醒回神,微微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他又没让这人遣散后宫,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这个可能, 看对方过往的性情便知这人重风月之事, 也就是被下毒毁了身子, 才不得不收敛。
“历朝历代, 唯有皇帝驾崩, 新帝继位, 方才将先帝妃嫔放出宫。”不过也不是自由身, 而是去寺庙庵堂当尼姑, 为先帝守身和祈福。
“陛下若是想开创先例, 臣不会阻止,只是此事切勿牵连到臣身上。”
不知道的, 还都当他这个皇后善妒呢。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头,但既然现在担着这个位置,他当然要在意他名声好坏。
崔迟雪浅浅微笑着, 看向谢拂的眼中却带着几分冷淡和警告。
谢拂见他如此, 心知他是没想到,指尖轻触桌面,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一白。
“皇后可是忘了, 昨日你尚且向朕提过要求。”
崔迟雪表情一顿。
“将他们放走,朕的子嗣只会有小皇子一个,不正如了皇后之意吗?”
谢拂微垂眉眼,“朕以为你会高兴。”
崔迟雪觉得这话怪怪的, 仿佛谢拂这么做, 就是为了他一般,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来了。
他下意识将手搭在手臂上,轻轻搓了搓。
“陛下既已决定,便不必来询问臣,直接下令即可。”当日圣威犹在,相信也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阻碍他。
谢拂看出来了,崔迟雪这是不想担不好听的名声,虽同意,却也想将此事推给他。
谢拂不想让他如意,便开口道:“朕向皇后表明了衷心,皇后若是什么都不愿意付出,朕怎么放心将政务交给你?”
政务?什么政务?崔迟雪还想让他被政务拖垮,如今自然是不愿意接手,干脆道:“臣的条件陛下换个方式也能做到,但陛下非要如此,它产生的其他负担,也不应由臣来背。”
对方明明有很多选择,非要这样做,又与他何干?
谢拂见崔迟雪不为所动,自己眼见着便要无功而返,心中暗自想道。
不对劲……
崔迟雪不该拒绝才对,除非他有别的打算。
几日后,谢拂看着摆在屋中堆了满桌满地的奏折,终于后知后觉猜到了崔迟雪的想法。
他抿唇沉默,半晌,才看着面前恼人的奏折轻斥了一句,“想得还挺美。”
谢拂的身体并不虚弱,可即便如此,批阅完这些奏折,他也要去掉小半条命。
何况,他也实在不待见这些奏折。
于是他将奏折摊开,让013一本一本念给他听,简单的可以只说意思,复杂的可以全念,而他本人则躺着半休息,将批阅奏折的事当成听力题,013念完了题干,他才大手一挥写出批语和解决措施。
其中对于那些溜须拍马花团锦簇,连半点内容都没有的奏折,他最想写的就是滚,但这个字费功夫,他便什么也没写,直接将这些奏折丢在一堆,将它们打回去,让写它们的人将它们抄写五十遍。
既然这么爱写,那让他们多写几遍应该也没什么。
月下风雪之声越发浓重,这一年的冬日来得有些早,关上窗,将风雪阻隔在外,崔迟雪不由想起那个时常夜探他的人,也不知对方现在在哪儿,是听他的离开了,还是继续潜伏在宫中。
银铃将殿内的铜柱添上火,暖意在屋中蔓延。
崔迟雪想起偏殿是不能烧铜柱的,“将小皇子搬到主殿来。”
银铃将铜柱烧好,这才福身离开,“是,殿下。”
自崔迟雪拿到凤印,表示自己不会离开皇宫后,银铃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当然娘娘是是不会喊的,便喊了殿下。
小皇子被抱来时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小脸都有薄被遮挡,许是动静过大,竟将这孩子给吵醒。
吵醒的小皇子瘪着嘴就要哭,崔迟雪头疼扶额,有些后悔让人将他抱来。
“殿下,不如您抱抱小皇子,亲近些,等小皇子习惯了您的味道,被您抱着就不会哭闹了。”奶娘小心翼翼试探道。
她其实是见崔迟雪对小皇子的态度有些不耐,担心宫里人见风使舵,给小皇子受委屈,便想让崔迟雪与小皇子亲近些,二人关系好了,对谁都好。
崔迟雪沉思半晌,在奶娘以为没戏了,自己可能要带着小皇子回偏殿时,才听见崔迟雪道:“将他给我吧。”
到崔迟雪怀里时,小皇子顶着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崔迟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也熟悉了些,这回他竟然没哭。
崔迟雪伸手点了点小皇子的鼻尖,“这么爱哭,一点也不像你爹。”
据他所知,谢拂已经批了半个月的奏折,整天都睡在御书房了,就这,都还没倒下,也没找谁帮忙,更没有向他求助。
跟那人比起来,这小子差远了。
原本没哭的小皇子不由瘪了瘪嘴又哭了起来。
崔迟雪:“……”
好不容易将这孩子哄睡,崔迟雪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样下去不行,谢拂都还没因为堆积成山的奏折倒下,他却要被这小崽子折磨得无心忙于其他事。
“银铃,你去内务府找几个会照顾小孩子的嬷嬷来。”
“是。”
嬷嬷找到了,宫中顿时安静不少。
“奴才参见皇后!”一个小太监跪在崔迟雪面前,“陛下请皇后前去议事。”
崔迟雪双眼一亮!
终于受不了了?!
御书房内,地上堆满了处理完还没发下去的奏折,谢拂单手支撑着额头,歪着身子悠悠闲闲地靠在桌上,另一只手随意翻看着一本书,旁边还放着几本别的书。
崔迟雪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脚步微顿。
不得不说,这皇帝人品不行,长得还算不错,难怪从前即便是傀儡,后宫却也有不少妃嫔,甚至有些妃嫔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正经选秀自愿入宫的。
虽有官员之间的斗争,但能让她们心甘情愿,皇帝本人的品貌应当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参见陛下。”崔迟雪动作随意,看得出来,他态度寻常,对皇帝并无敬畏之心。
“来的正好。”谢拂将手里的书推了推,“朕想给你的宫殿改个名,总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才好决定。”
崔迟雪:“……”
“敢问陛下,本来的名字有何不妥之处?”
名字而已,至于这么郑重吗?
“没有。”谢拂答得干脆,“只是朕不喜欢。”
让崔迟雪住在别人取名的宫殿里,他不喜欢。
崔迟雪越发觉得这人闲得发慌,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堆了不少的奏折,猜测它们多半看都没看。
一时不由皱眉。
他是想让谢拂疲劳,却不想因此而耽误这些着急的奏折。
“陛下既然不喜,那便取个您喜欢的吧。”左右崔迟雪也不在意,也不太明白谢拂会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的心理。
谢拂也不推辞,“那好,此事便由朕定好了。”
崔迟雪站了一会儿,见谢拂只顾着看书,没有再与他说话的心思,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没有别的事问臣吗?”
谢拂疑惑抬头,“还应该有什么?”
崔迟雪:“……”
直到他回到宫中,都在想着要想想办法把那些奏折要过来。
没等他想好,便得知有内务府的人来。
“启禀皇后,内务府的人奉陛下的命令前来为宫殿订制新的牌匾。”
崔迟雪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随后想起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新宫殿的名字叫什么?”
“陛下命名,取了‘明堂’二字。”
银铃有些诧异地看向崔迟雪。
明堂……
这是崔迟雪的字。
崔迟雪扬名的那个名声,也是明堂公子。
谢拂没给这宫殿取名“xx宫”、“xx殿”,而是直接就叫“明堂”两个字。
崔迟雪闭目轻叹,轻笑一声:“罢了。”
翌日,谢拂便收到崔迟雪传来的消息,“臣愿意送他们出宫。”
谢拂有些意外,心里猜测对方是不是有别的想法,然而他这回真冤枉了崔迟雪。
崔迟雪不仅答应了送那些人出宫,还已经调查好了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家世情况,有家庭的放还归家,一些孤女,便送她们去庵堂为皇帝和小皇子祈福,不必出家,其实就是换个地方住,待遇比不上宫里,却也不会真像尼姑那样清苦。
出宫时会发放一定的金银,若是有心仪之人,只要消了身份,也能成全他们。
这条件不可谓不宽松,谢拂看了没什么问题,“皇后办事,朕放心,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后宫中人最先收到消息,她们自然不愿。
众人纷纷跪地,“殿下,求您给妾身们一条活路,我等乃陛下的人,您赶我们走,岂不是在比我们去死?若这真是殿下想要的,那妾身……妾身……”
说着,她咬咬牙,便要往崔迟雪身边的石凳上撞去。
还是其他人及时将她拉住,纷纷劝道:“姐姐别冲动,皇后殿下性情宽仁,此事一定有误会,咱们听殿下说完再说也不迟。”
崔迟雪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看向说话的那名白衣妃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有误会,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本宫的意思,你们若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去问陛下。”
崔迟雪同意是同意了,但休想让他给谢拂背锅,此时点明是皇帝的意思,他倒要看看,她们会不会去找谢拂,而谢拂又是如何应对的。
这些女子会去找皇帝吗,答案是会的。
她们多少也受过宠,大约是不信皇帝会这么对她们,只觉得是崔迟雪的想法。
然而找到谢拂后,谢拂的态度却令她们大失所望。
男宠们便罢了,他们本就是皇帝收来掩人耳目的,虽试过,却并不宠,能够出宫,甚至舍弃现在的身份,他们自然答应。
女子们却满心不甘不愿,哭着求谢拂,“陛下若是嫌弃臣妾,大可以将臣妾丢的远远的,不看便是,可陛下要臣妾出宫,这是在要臣妾以命护清白吗!”
似乎谢拂再说一句,她们便真的能当场向他证明自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谢拂:“……”
他皱着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身份好处不少,但麻烦也不少,偏他还占了别人的身份,不能对这些人太随意。
他忍着揉眉心的冲动,声音冷淡道:“朕不好美色,过去是逼不得已,是朕对不起你们,如今愿意放你们自由,并给予补偿,愿意出宫的,会帮你们找好去处,若是不愿意出宫,今后恐怕也只能呆在后宫中守活寡,无宠无子,你们也愿意?”
无宠无子四个字吓到了众人,但她们还是忍住了。
有些人到底对皇帝有着期待,不愿意因为暂时的利益而离开,想留下来搏一搏机会。
最终,离开的只有男宠和一部分妃嫔。
崔迟雪收到消息,也不为没有所有人都离开而失望,他给其他妃嫔们迁宫,将她们安排去了面积较大,却比较偏远的宫殿。
得知此时后,众妃表情阴郁,心中愤愤不平,想告状,可谢拂就像没听见没看见似的,根本没什么动作。
当内务府听命撤销了翻牌子这件事后,所有人才真的开始心中不安。
不会吧……
皇帝从前便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她们不信,以后能忍住,一眼对方忍不住,那便是她们的机会。
可要让她们失望了,谢拂又不是真皇帝。
后宫中动乱了一阵,终于尘埃落定,前朝却还没有消停,有大臣跳出来委婉表示谢拂不该放人出宫,就算是放一少部分都不行。
“……此事不可开先例,还望陛下三思!”
那人跪着,谢拂表情淡定,神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本朝开国以来,都没有先例,所谓先例,不过是前人做了,后人效仿,朕既能做后人,也能为以后做一回先人。”
至此,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消息传入百姓中,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皇帝怎么还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的?这脑子……”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说什么呢,陛下分明是心善,才放那些女子归家。”
“宫里就陛下一个人,就算他每天换一个人睡,那也要两三个月才能轮一回,这搁谁谁不荒?少一些人,陛下也能不那么累不是?”
百姓们说起这事来都是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消息在众人中心照不宣地传开了。
有谢拂以身作则,京中家里妻妾太多的,也放了一两个出去。
一时间,皇帝的名声非但没有被毁,反而因此而更好了,百姓们不觉得皇帝丢了脸,反而觉得他心地善良。
朝臣们听说后,纷纷无语。
倒也算意外之喜。
“面对那么多美人,陛下都无动于衷,看来臣的建议有效,修身养性不仅能履行你我约定,还能对身体好。”
谢拂:“……”
崔迟雪随手将一本处理过的奏折丢去另一边,又捡起另一份,发现还是处理过的。
他微微皱眉,接着一本一本看过,这才发现,这一堆都是处理过的。
崔迟雪锐利的目光看向正在看书的谢拂,冷笑了一声,忍着怒气问:“陛下,您说要与臣分担的政务呢?”
谢拂这才装模作样地放下书,神色正经地看向他,“已经处理完了,皇后下次请早。”
崔迟雪:“……”
崔迟雪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对方给误导了。
他微微皱眉,怀疑地看着他,似是觉得他做了什么手脚。
“你到底怎么处理完那些奏折的?”
不高兴时,竟是连陛下也不喊了。
谢拂倒也没瞒着,微微一笑道:“奏折看着是累人,可听着却简单许多。”
崔迟雪瞬间明白了。
他愤愤起身,“这次是我输了。”
他没说下次也会赢你这种话。
能赢就用事实说话,若是没赢,那说出来也只显得自己有些难看。
谢拂见他要走,咬了咬唇,心情不悦道:“你我之间,难道只有输赢吗?”
崔迟雪皱眉。
不然呢?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崔迟雪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他是忘了利用自己的事了吗?
谢拂跟皇帝的约定,已经上了正轨,之后的日常便是工作工作工作,等小皇子长大,把皇位丢给他,一切便都结束。
可事业上了的正轨的他,竟然还没跟小七在一起。
明明是他的人,却连多看几眼的机会都很少。
而此时,崔迟雪又要走了。
谢拂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
“皇后,其实有个办法,能让你站在台前,而朕退居幕后,你想知道吗?”
崔迟雪挑眉,心头微微一跳,转头看他,眼中尽是不信,“陛下想耍我,也不必说这么离谱的话。”
这人花了十多年,才抢回自己的权利,能轻而易举交出去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你都不问朕,怎么知道不可能。”谢拂态度随意,好整以暇地等着崔迟雪开口问他。
然而崔迟雪只是多看了看他,转而笑了一声,便作罢。
转身离去,“明日臣还会再来。”摆明不接他的茬。
谢拂:“……”
回到宫中,将殿内的宫门打发下去,崔迟雪面上淡定自若的神色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疑不定和微微皱眉。
怎么可能,自己脑子糊涂了吗?
他不想多想,然而之后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自从那天过后,谢拂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整个人变了一个样。
奏折不跟他抢了,等他开始必有重要奏折等着他,或者与他一同商讨决定。
什么暖炉炭盆,一个也不少,连殿内的香也换成了他最喜欢的那种。
中午谢拂必留他用午膳,送来的都是他常用的吃食。
午膳过后,谢拂又邀请他在御书房小憩,甚至为了方便,还让人准备了两张软榻,照顾他的同时又拿捏着分寸。
崔迟雪一时都不知如何招架。
可他实在对谢拂的态度有些不适,每日除了正事并不在御书房多留。
可谁曾想,等他回宫后,还是不得安宁。
“外面什么人?”
银铃笑着道:“是内务府的人,他们说殿下的凤袍已经做好了。”
“啊……哦……”崔迟雪听到凤袍两个字就觉得不太对劲,似乎连这衣服,都跟那人有了联系。
“殿下要让他们进来吗?”银铃见崔迟雪兴致不高,有些小心地问道。
崔迟雪想了想,到底没让人白跑一趟,“进来吧。”
走在前面的大总管脸上笑出了褶子,还没走到崔迟雪面前,便恭恭敬敬地对他跪拜道:“奴才参见皇后殿下,这是奴才让人耗费一月,终于赶制出来的凤袍!”
崔迟雪并未对此抱有什么期待,宫中的东西虽好,他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然而当他们将一件件衣服展开时,崔迟雪还是罕见地愣神了。
无他,实在是这些衣服上绣着的,并非是凤凰,而是四爪金龙。
内务府总管见状,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陛下让奴才照着准备的,并非奴才自作主张,殿下,陛下对您用情至深啊!”
谁能想到呢,这皇后之位不仅被一个男人占据,对方甚至还深得皇帝宠爱,今后他可就看准了,抱皇后大腿准没错。
崔迟雪心里原本乱糟糟的,可总管那一句“用情至深”却令他又想气又想笑,忍了又忍,最终才摆摆手,“将衣服放下吧,你们可以下去了。”
他看向银铃,示意对方给赏银。
等被送出宫,内务府的总管还满头雾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啊?他要怎么向陛下汇报?
太监也头疼。
谢拂听见回复,没有生气,只是跟崔迟雪一样,摆摆手便让他们下去。
总管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很快,谢拂便又喊住他:“等等。”
总管:“……”
他忙恭恭敬敬地跪下,“敢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谢拂说了几句,总管面不改色地应了,回去后,内务府便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
“那个玉佩呢?就是大师亲手做的最后一对。”
“什么书画真迹名家发作全都准备上。”
“有个吸铁石做的棋盘在哪儿,都找来!”
“对对对!就是那筐水果,好不容易送来的,价值连城!”
不多时,这份热闹便发生在了崔迟雪的宫里。
“殿下,这是陛下送您的玲珑玉。”
“殿下,陛下让奴才们用这件皮毛做身衣裳,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殿下……”
崔迟雪听得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最终厉声呵斥道:“停——!”
“谁要你们来的?”
“是陛下啊,陛下说了,殿下刚入宫不久,宫中还缺物少件,要咱们将好东西都送来,另外看看您缺什么,什么就补上。”
总管面上笑眯眯,内心却在滴血。
九千岁覆灭后,在他手中和手下里抄出来不少好东西,而这些东西补偿完被欺压的百姓后,一部分入了国库,一部分入了内库,还有一部分是入了皇帝和崔迟雪的私库,
即便如此,那也不少了,但再怎么不少,那也比不上崔迟雪的东西。
现在陛下还要他们用内库去填崔迟雪的宫殿,这不是在劫贫济富吗?
总管心里苦,并不是很想说话。
崔迟雪比他还不想说话,他没好气道:“都走远点。”他要赶他们走,可总管害怕谢拂,非要崔迟雪收下,不收下他就跪着不走。
崔迟雪:“……”
最终,他忍无可忍道:“东西留下,你们滚。”
总管长长松了口气,真心觉得自己可以退下去了,让他去守冷宫,或许还比在内务府待着清净。
看着这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崔迟雪咬了咬唇,半晌,没忍住气笑了,“这家伙……”
在他心情复杂之际,一阵哭声从暖房传来,没一会,银铃便前来禀报道:“殿下,小皇子醒了,见不到您,哭闹了。”
崔迟雪:“……”
也不知道是不是崔迟雪之前培养感情培养过度,小皇子现在每次醒来都要看见他,见不到就哭。
当爹的刚捣完乱,现在做儿子的又来了。
崔迟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欠了他们的吗?
“启禀陛下,沧浔一带的起义军近日来猖獗狂妄,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且有人报,他们正欲向北前进,望朝廷尽快派兵平叛。”
朝堂上,谢拂单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睛,一副将听未听的模样。
时间一长,朝臣们也知道,谢拂并非没听,只是或许从前极少听政,一时没适应,整个人比较懒散。
“众位爱卿,可有谁愿意平叛?”
此言一出,朝堂杀上顿时一片安静。
片刻后,倒是有几个年轻将领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谢拂没说话。
原本这朝堂上就没什么得用的将领,能够站在这儿的,都是跟九千岁差不多的,被谢拂杀了一半,剩下的属于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
几个年轻人还是他刚提拔上来的,忠心和冲劲不必说,可弱在没有经验,听命带兵可以,做主将不行。
先前帮过他的殷将军倒是可以,但是京城不能没人坐镇。
既然一时定不下人,早朝便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谢拂回去后,便见崔迟雪出现在御书房,正低头批阅着刚送来的奏折。
他低头看了一眼崔迟雪的腰间,“皇后为何没戴朕送你的玲珑玉?”
崔迟雪的笔凝滞了一瞬,那一笔顿时变得粗壮又奇怪。
“臣库房中不缺,陛下若是嫌多,不如抽出一部分去赈灾。”
“国库充盈,赈灾款项还不需要朕自己出。”
不过,说起赈灾,谢拂想起朝堂上说的起义军。
“赈灾暂时不需要,可平叛却是迫在眉睫。”
“平叛?”崔迟雪停笔,转头看向谢拂。
“南方那几个小城?”
谢拂微微点头,“皇后既然知道,那可有何办法?”
“没办法。”崔迟雪随意道,他这番作态并非是不在意那一片地区和那里的百姓,而是他从未将那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从前奸宦在时趁机作乱无人管,如今换了掌权人,却还看不清形势,那便是蠢了。”
若他是那群起义军,大可以现在投降,并表示他们是在九千岁的压迫下过不下去,才联合起义,如今政权归于正统,他们心向陛下,自然投降归顺。
这样下来,非但有可能不受到惩处,还有可能招安,从反叛的起义军变成被朝廷承认的正统军队。
可他们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还继续攻向朝廷,这是以为没了九千岁的朝廷会一片混乱,而他们有可乘之机,想一飞冲天呢。
“派个会打仗的就行。”这是崔迟雪的真心话。
“皇后有人选推荐?”
崔迟雪脑中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出现了谢拂的身影,嗯,杀了九千岁那个。
他晃了晃眼睛,抬眸看向谢拂,“陛下想要臣出主意,不需要用条件换吗?”
谢拂挑眉:“你想要什么?只要朕有的,包括我自己,都可以给你。”
原本想开个玩笑狮子大开口的崔迟雪一噎,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他低头默默批阅剩下的奏折,将他自己的批完,招呼也没打,直接出了御书房。
谢拂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都没收回视线。
指尖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忍耐那一分压抑不住的心痒。
忍不住的谢拂,当晚又去夜探了皇后宫中。
崔迟雪睡梦中,感觉到一股陌生却又令人想靠近的温暖气息。
警觉心令他被迫从梦中惊醒,而等他醒来,看见眼前情形时,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只见谢拂正合衣躺在他身边,还闭着眼睛,丝毫没有闯入别人屋中的自觉,仿佛这里是自己家一般自然。
崔迟雪抬脚要将人给踹下去,对方却像先预料到一般,往离崔迟雪远的方向滚了一圈。
他睁开眼,竟倒打一耙质问崔迟雪,“你想谋杀亲夫?”
崔迟雪额角猛抽。
他的好脾气好涵养,最近都在这两个、不对,是三个人的影响下直线下降。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没跟这人争论,直截了当道:“趁我还没喊人,给你几息时间,赶紧走。”
“一。”
“二。”
“三……”
谢拂凑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都不关心我最近过得如何?”
“我不关心这段时间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崔迟雪推开他的手,不过他也意外,这人竟然还没出宫,上次他还以为对方会听话离开。
谢拂:“……”
“你这人……说点好听的又如何?”
好想把这人藏起来,听他只说好听的话。
“我会说,只是不跟你说而已。”崔迟雪斜睨了他一眼。
“那你要跟谁说?皇帝吗?”谢拂明知故问。
崔迟雪敏锐问:“你怎么又提他?”
谢拂挑眉,“不行吗?”
“听说你们帝后和睦,感情甚笃,消息都传到了宫外。”
崔迟雪微微皱眉,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问他怎么知道的宫外的消息,还是该问他是不是还想杀了皇帝。
“都是假的,别信。”
这句像是解释的话,谢拂听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那你想变成真的吗?”
不等崔迟雪回答,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变成真的,我就杀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疯子。
崔迟雪实在是有些怕这个身怀武艺却又任性的疯子,真担心那句话没说对,这人还真跑去刺杀皇帝。
哦,虽然没想清楚为什么,但就是不想皇帝死,人虽狗了些,但还是挺……
算了,他实在没想到优点。
扬起一抹笑脸,对谢拂道:“你误会了,我是不想跟他有这样的关系,才会解释一句。”
“这样啊。”谢拂眨了下眼睛,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相信你。”
“所以,为什么你不跟我走呢?”谢拂撑着下巴,面上染着一丝疑惑,“现在九千岁已经死了,皇帝自己可以处理朝政,你跟他本来就没关系,为什么不走呢?”
“皇帝觉得你弄权是因为爱权,我却知道你只是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皇帝都能做到,其实不需要你。”
“就算你想参与,也可以以臣子的身份,这个皇后于你而言反而是累赘。”
崔迟雪一愣。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一般,“你怎么……”
他微微眯眼,只觉得眼前的谢拂对他的了解和政治的理解都不像一个普通刺客。
他真的只是刺客吗?
谢拂神情自若,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暴露。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崔迟雪只有一瞬出神,很快又回神,回答起谢拂的话来。
“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可以走,未来前途,千古名声甚至能更高。”
“但是,凭什么呢?”
“我手里的东西,我抢来的东西,凭什么放手?”
崔迟雪眼中闪现一抹厉芒,那是与谢拂如出一辙的占有欲。
“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让我放手。”
殿内唯有角落里亮着两盏灯,这样微弱的灯光无法将整间宫殿照亮,等到床边,便只剩下熹微一点。
但正是这样的光线,更让崔迟雪看上去耀眼夺目,想黑暗里的珍珠,光华尊贵。
谢拂定定看着崔迟雪,脑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什么,流光一闪而逝,却在脑海中留下一片痕迹,等待主人将它找回,拾起。
崔迟雪收敛神色,望着谢拂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你总让我跟你走,怎么就没想过为我留下来?”
“你不建功立业,仅仅做一个刺客,就没主动想过要怎么配得上我吗?”
“现在机会来了,朝廷要派人去平叛,我可以推荐你,你要是能从中立功,又有我支持,封一个将军不在话下,届时,看上去不是跟我更般配许多吗?”
崔迟雪双眼亮晶晶的,面带笑容,看上去仿佛真心为他着想,然而谢拂却只觉得此时的他就是只满肚坏水狐狸。
连皮带骨都是黑的。
谢拂听完了他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马甲越来越重,重得他都想甩掉了。
纷杂的思绪让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才说了一句。
“……我不是刺客。”
然而崔迟雪仍没有打消让他参与平叛的想法。
谢拂这种人,还是要看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他笑容款款,“这个不重要,只要把你是杀了九千岁这件事一说,谁会不服你?”
谢拂:“……”这是要他死?
九千岁要是还有余孽,他就是靶子。
“我对做官没兴趣。”
“那也没关系,可以担个闲职,只要别人知道你能耐,你又是我的人,别人也会高看我,难道你不想帮我?”崔迟雪双眼一眯,锐利的眸光射向谢拂。
谢拂:“……”这话可不能否认。
心中思绪百转,他迅速想好了说辞。
“没有,可我上次帮你是因为报恩,之后你要是还想我帮忙,总要给点报酬。”
崔迟雪:“……你要什么报酬?”
谢拂眼中神色浮动,但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报酬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崔迟雪直觉其中有坑,正想拒绝,却又听谢拂道:“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不会违背你的本心,只是一件小事,甚至不需要你做什么。”
沉思片刻,崔迟雪没想到漏洞,便犹豫着点头道:“我答应你。”
013失望叹气。
谢拂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望着渐渐皱眉,似有疑虑的崔迟雪,眼中划过一道得逞的情绪。
迅速从床上起身,飞快凑到崔迟雪身边,在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时,精准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轻笑出声。
“这是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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