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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翌日,谭清音跟着裴无早早便来了寺庙。

        空气丝丝清冷,山间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弥漫绕林,将檀柘寺团团笼住,只露出深褐色的殿宇正脊。

        谭清音站在寺门前,想起她与裴无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檀柘寺,那时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印象。没想到短短几月,再回到这里时,两人竟变成了这样关系。

        她跟在裴无身后,跨进门槛,入内。

        寺内盛开的山玉兰被晨露打湿,幽幽落地,小沙弥不忍,蹲在地上一瓣一瓣捡起,放在灰色僧袍里兜住。

        裴无在大雄宝殿门前停下来,凝视她片刻,道:“你若礼佛完,便在大殿门前等我。”

        话落又想到之前他与谭清音寺中相撞,裴无语气严肃添一句,“不要乱跑。”

        谭清音长睫眨了眨,微鼓起腮,她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说话尾音拖的长,有些许不满,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得了回复后,裴无便转身离去。

        谭清音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目送他背影远去。

        佛堂里静悄悄的,没什么香客。只有几个小沙弥笃笃敲着木鱼,嘴唇翕动,弥弥诵经声。

        她将荷包拿出来,放在手心,双手合十虔诚地对佛祖拜了拜,她抬头望着慈悲肃穆的佛像金身,口中喃喃。

        “佛祖,信女又来了。信女好友唐钰后日便要去塞北了,不知前路险恶与否,还望佛祖保佑,她这一路能平平安安,顺遂归来。”

        “先前许的那个能不能先放一放。”谭清音颇为恭敬道,转念又想自己好像有些儿戏了,佛祖怎么会说改就改呢,她又虔诚地说,“佛祖您若是不能改,两个都可以的,往后信女一定常来寺中供奉香火钱。”

        心诚则灵,佛祖要是不好改,就顺着来吧。

        檀柘寺后山——

        风吹长林,浅草青青。

        一片杂色野花间,立着一小小的坟包,坟包周边的土很新很薄,像是时常有人来添土。

        一身着玄色云纹束腰长袍的男子,负手站在坟前。日光穿透破碎云层,并未照在他身上,他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立在阴影里,周身寒彻,俊朗的眉眼覆了层说不出的阴郁。

        路过的小和尚已见怪不怪,后山有座坟,墓碑上没有字,从他进庙有记忆以来,这位施主每月这一天都会来,待上半天,有时空尘方丈也会来祭拜那位逝者。

        没有人知道那位逝者姓甚名谁。

        临走时,裴无上前抚了下那块墓碑,指腹在上轻轻摩挲,墓碑被日光照的有些暖。

        他低沉着声,对她说:“你再等等。”

        就快了。

        ——

        烧完香,谭清音坐在殿里,听了许久诵经声,直到天光破开云雾,明晃晃照进佛殿里,也没见到裴无身影。

        她也不敢乱跑去找他,檀柘寺那么大,万一两人错开就不好了。

        她站起身,伸手揉揉腰身,向殿门外走去,总坐在那儿,腰都酸了。

        行至到殿门外,谭清音立在柱前,俯眼看着庙内盛景,庙内一颗参天菩提树,遮天蔽日,菩提树花落了满地。

        谭清音抬眼时,正见熟人。

        她脸上表情有些凝住。

        庭阶下,武德伯夫人携着叶渊雪盛装而来,身后跟着几位奴仆侍女。

        武德伯夫人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她这外甥女。自那回被林温若赶出来后,她居然连婚事都未宴请他们武德伯府,叫他们伯府在一众世家里丢尽了脸面。

        她想想心中就气不过,目光上下一扫,见谭清音面庞莹润洁白,整个人气色很好。但身边未有侍女跟随,转念料想她这病秧子在夫家也必定不受重视。

        她心下甚快,哎呦了一声,“音姐儿,真是巧了。”

        迎面相碰,谭清音也不好避开不叫人,她淡淡地叫了声:“姨母,表姐。”

        叶渊雪扯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但很快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武德伯夫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语重心长道:“音姐儿啊,这嫁了人怎么还出来抛头露面的,真不怕人笑话。”

        谭清音拢着眉不语,她最烦她姨母这种明里暗里的说教贬低,以前娘亲会帮她讥讽回去,这回她呛声道:“姨母也是嫁了人的,想必出门被人笑话很多年了吧。”

        武德伯夫人听了这话一噎,往日这丫头说话都是绵绵的,今日居然会回怼她。

        果真跟林温若一个德行,越发牙尖嘴利。

        她说不过她母亲,还能说不过这个小丫头片子。

        武德伯夫人横眉,她升起怒气:“你与姨母不一样,你孤身一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出来私会外男,再说,我是你姨母,你就是这般与我说话的——”

        谭清音打断她。

        “我尊您一声姨母,是看在教养、血缘长辈关系上,姨母您可千万别为老不尊了。”

        谭清音说完,她深深叹口气,平复了下心中气闷。她觉得她能站在这,与她姨母说话,真是佛祖给了她太多宽容心。

        她说话声音虽是软软的,但武德伯夫人听出她话里的夹枪带棒,她气急手指着谭清音想骂她,谭清音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谭清音不想与她多言,她飞快道:“姨母,我不与你多说了,夫君来接我了,清音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提裙下了庭阶,向那棵菩提树方向奔去。谭清音唇角翘起,细眉间恼色散去。幸好她别过脸时看见了裴无,不然真不知道要听那些话多久。

        “夫君,你等我一下。”

        谭清音俏生生地喊了句。

        她就是想让她姨母好好瞧着,什么私会外男,他们是正经关系。

        武德伯母女看着谭清音向一男子跑去,身影轻快,嘴里叫着“夫君。”

        那男子立在菩提树下,一身玄色锦衣,肩宽腰窄,清隽的眉眼隐在斑驳树影下。

        武德伯夫人手指还举着,那菩提树下的青年男子淡淡望过来,一双眼墨黑,她心中一悚,悻悻收回手。

        武德伯夫人料想那男子应该就是传言中那位“活阎王”都督。

        叶渊雪虽不喜母亲说话方式,但她不敢反驳母亲。她抬眼看着表妹远去,待看清树下男子面孔,顿时瞳孔惧颤,她低下头,只觉周身如坠冰潭,手指冰凉。

        武德伯夫人气不过,只能将怒气撒在女儿身上,瞧着女儿一副鹌鹑样,她气愤道:“你能不能有个贵女模样,真是给我丢尽了脸。”

        叶渊雪心里泛起苦涩,也就母亲自己还沉浸在这些浮华梦中,这京城谁瞧得起他们伯府呢。

        裴无自然是听见了那声“夫君”,清亮欢快。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收敛起身上气势。看着谭清音向她跑来,腰肢纤细,石榴裙裾轻扬,像是翩舞的蝴蝶。

        她在他面前停下,仰脸看他,唇瓣嫣红,微微气喘。

        裴无抿着薄唇,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肘,想稳住她身形。

        谭清音顺势抱住裴无手臂。

        两人靠得极近,柔弱无骨的细指攀上裴无的手臂,她喘着气,胸前柔软一起一伏,轻轻触到他的手臂。

        裴无显而易见的一顿,他唇线绷直,不动声色地撤开些距离。

        谭清音毫无察觉,抬头望着他,抿唇小声:“大人,借我只胳膊用用,我要装个样子。”

        她歪着脑袋解释,“方才那是我姨母、表姐,我与她们素来关系不太好。”

        裴无耳力好,他站在树下,隔得有些远,那些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嗯,先走吧。”裴无淡定点头。

        两人走到门口,谭清音松开他的手臂,柔软离去,裴无心中蓦地一阵怅然若失。

        谭清音想跟他说声谢谢,忽然瞧见裴无肩膀上落了些花粉。

        “大人肩上落了些树花粉。”

        谭清音怕他看不见,她踮起脚尖,一手攀在他肩上,一手替他轻轻拂去。

        淡淡清香盈在他鼻端,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边,一下一下。

        裴无眼角余光能看到她靠在他身侧,一脸轻柔,微微张着红唇,小心地吹去花粉。

        他眼皮微动,垂下眸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温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谭清音收回手,站直身子,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明日是要去南直门?”裴无问。

        谭清音点头,“是啊。”

        裴无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清亮地眸子看着他,眼底询问,他道:“你跟我一同去吧,我正好明日去城南有事。”

        谭清音闻言眸光微动,眼底掠过清浅的笑意。

        “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不嫌我麻烦。”

        这一句要声音小些,谭清音真的觉得自己麻烦裴无很多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裴无先挪开了视线,他低低道:“无妨。”

        马车在外候着,祁明站在门前庭阶下,他撇开脸,假装自己没看见。

        他不是故意要看到的,只是大人和夫人站在一起,实在夺目,男俊女美,般配的很。

        他是个粗人,想不到什么好词。

        脑海里忽然想起盈月那晚说的话,他心中微动,大人和夫人天生就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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