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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你要谋反?!”……


  屋门应声而开,  祁明见大人一身冷肃的气息,敛着眉走出来。

  夜已深,事发突然,  他见书房内未点灯,  这才来到后院。

  祁明拱手立于一侧,  将宫内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兴许是那些丹药食多了,  晋帝身体越来越差,晚间游园赏雪时,竟脚下失空栽下了玉阶。

  将将清醒,  便急召了朝中几位重臣进宫觐见。

  闻言,  裴无下颚紧绷,薄唇抿成一线,  漆黑的深眸在清辉月色下,  瞧不清半分情绪。

  他沉默着,  纹丝不动。

  良久,  裴无的脸色略一阴沉,对祁明道:“去备马车。”

  乾清宫。

  裴无一步步走向殿门,隔得很远就看见里面情形——寝殿内早已恭敬地候立着几位朝臣,  皆垂首站在一侧榻边,一大群近侍小心翼翼地环跪在榻前。

  晋帝此刻正斜倚在靠枕上,  眼下乌青凹陷,  气若游丝,本就不健朗的身子骨经这一摔,  愈发破败。

  瞧见入殿的来人,  近侍宦官眉头一喜,躬着身走到榻前,小声道:“禀皇上,  裴大人到了。”

  晋帝闻言费力地睁开眼眸,望向阶下姗姗来迟的裴无,忽地喘了几大口气,一字一句道:“裴卿,你来了啊,这几日……咳咳咳,你先替朕监国问政……”

  话未完,晋帝便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息咳嗽起来。身旁宫女太监见状,忙慌地上前抚着他的心口顺气。

  晋帝心里盘算着,如今这个节骨点上,他更不敢将监国之权交给太子。他也曾为皇子,自然知道皇位于他们而言,是有多么渴望,为了这个位置,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比起自己的儿子,他更信任他的臣子。

  裴无目光无半丝波动,神色平静,领命道:“皇上放心。”                        

                            

  一旁的谭方颂略略抬起头,望向身侧的年轻男子,神色复杂。

  话语落下,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鸦雀无声。其他几位重臣面面相觑,脸上看似平静,实则心底暗流汹涌。

  众人嘴上虽然说着皇上正是寿永,其实心底清楚,晋帝恐就这几天了。

  经周国公一事后,太子越发不得皇上器重,储君之位更是如同虚设。

  如今皇上行动不便,卧病在床,甚至还未流露出传位之意,竟提出要让裴无监国。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太师宋延辅眉头拧起,心中思忖,皇上给裴无的权势是否过于甚了,他欲张口劝言,晋帝却闭目挥挥手,虚声道:“都退下吧。”

  言下之意,这事已不容置喙,几人只能行礼告退。

  冗长宫道上,裴无步履从容,走得不快,谭方颂负手跟在他身侧,与他齐行。

  翁婿两人埋头行着,只字未提方才殿内任何政事。

  出了宫门,谭方颂想了想还是叫住他,看他一眼,说道:“过几日除夕,我和清音她娘亲在家也冷清,你带她一起回来,一家人也热闹些。”

  自女儿出嫁后,这还是头回未在一起过新年,夫人这几日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谭方颂听言无奈一笑,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清音势必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讨着她买糖吃。

  裴无脚步顿住,挺拔的身影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清冷如玉的面上,那分严肃慢慢褪去,眼底浮现温意。

  裴无眸光微动,他低低地嗯了声。

  ……

  待他回到府中时,已到了后半夜。

  院子里灯火四歇,一片静谧。                        

                            

  甫一关上屋门,裴无便走到书案前,他点燃一盏灯烛,挑灯在案上翻寻着什么。

  账册一本一本掀开,底下并没有那封信纸。

  “夫君,你回来了。”

  里间传来绵绵的娇声,带着浓重的困倦。

  裴无身形一顿,他放下灯抬眼往里间看,帘幔轻掩,影影绰绰映着一具娇小的轮廓,她并未起身。

  裴无轻手轻脚走向里间,他撩开床帐,坐在床榻边。

  小姑娘蜷在锦被里,脸侧向外,浓长的乌睫如小扇般垂下,在光洁莹白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锦被滑下去,雪白的脸颊被睡得红扑扑的,一绺乌发贴在腮畔,发尾随着绵长的呼吸,轻轻浮动。

  一侧细嫩玉颈之上,还有他先前离开时轻咬留下的红痕。

  裴无凝视着她的娇憨的睡容,目光深如墨,他知道她现在还未清醒,方才只是半梦半醒间喊了他一声。

  谭清音实在是困,睁不开眼。她听见屋内轻微声响,随后察觉到身旁坐了人,那股熟悉的松木香混着冷冽的寒气拂在她鼻端,离她很近。

  裴无手指碰到她颈间那抹痕迹,轻轻抚弄摩挲,趁着她意识朦胧压低声音问:“你的和离书呢?”

  若是白日里跟她要,恐怕她会缠着他追问要做什么。

  颈间手指冰冷,带着薄茧微砺的抚过,她下意识往锦被里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地回道:“在妆奁那个匣子里。”

  裴无收回手,他起身走向梳妆台前,抽开匣屉,玉坠金钗下正压着一纸和离书。

  他小心翼翼将信纸抽出,期间珠钗滑落碰撞,发出玉石清灵的相击之声。

  信纸被折叠放进袖兜内,裴无熄了灯,掀被躺上床榻。                        

                            

  屋里安静了下来。

  黑暗之中,谭清音半睁着惺忪的睡眸望了他一眼,忽地轻轻“哎”了声,疑惑问:“你问和离书做什么?”

  裴无一怔,随后他侧过身,伸臂将那柔软的身子捞进怀里,手掌抚在她背脊上,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

  “你忘性大,怕你弄丢了,我替先你收着。”裴无怕她深想,唇贴在她的耳畔,劝慰道,“睡吧,不必多想。”

  谭清音如今的脑袋像是一团浆糊,他又温柔地哄着她,根本理不清他说的是何意,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怀中彻底地安静了,纤白玉嫩的长指搭在他胸口衣襟处,紧紧攥着,好像生怕他离开似的。

  裴无抱着她,手上动作未停,他缓缓低眸,借着朦胧月色深深地看向怀中人。

  裴无望着,渐渐出神。

  过了今夜,恐怕她又要责备他了。

  ——

  翌日,裴无下朝之后便往文林院走去。

  文林院为大晋首辅与其下附属官员商讨、处理政事的地方。

  谭方颂见到来人时,有些惊讶。

  他负责的朝中政事与裴无素来无关,因而两人私下里从不会有公事交接。

  裴无并未多言,他拿出袖中那纸和离书,递上前,在谭方颂疑惑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直接道。

  “这是当初清音写的和离书,后日除夕我恐怕不能陪她一起回去,皇宫动荡,若是不测,还望岳父到时对外宣称,就说清音早已同我和离,并无干系。”

  从前他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他不在乎生与死,哪怕最后同归于尽,也无所顾忌。只是如今他有了软肋,唯恐自己的妻子成为那一失。                        

                            

  他死了无所谓,可是清音势必会受到牵连。

  他不能像他父亲一样,在自己一朝死后,留下他们无依无靠的母子俩,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幸而她出生高门,父亲为当朝首辅,身后势力不容小觑,哪怕到时若是有了意外,也能同他摘掉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事无巨细的为她打点好。

  福祸共之,荣辱共之。福与荣可同享,只是祸与辱,裴无到底舍不得让她陪着他。

  他的一番话如一声重雷平地炸响,谭方颂双眸倏地睁大,他紧紧盯着身前的颀长青年,目中震颤,嘴唇翕动:“你要谋反?!”

  他说完,惊觉失言,忙起身走向门窗边,探头望了眼四周,见无人,又紧关门窗。

  谭方颂复又拧眉望着他,压低声音,只问了一句:“你如此同我相说,就不怕我向皇上告发?” 

  裴无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摇了摇头,眸光坚定,意味深长地道:“岳父为忠臣。”

  闻言谭方颂失语,嘴里喃喃嚼着“忠臣”二字,忽地一笑,他抬眼看向身前男子,道:“你年纪轻轻,到是将我看的明明白白。”

  “忠君,忠君,君要勤政图治,臣子方能忠心辅佐,若是昏聩无能,岂不就是为虎作伥。”

  谭方颂不是愚忠之人,他身居高位,能清楚的看见如今皇帝内里是有多昏庸无道。

  朝中有老臣知道,当年皇上登基并不清明,若不是先太子殿下战死沙场,这皇位理应轮不到他。

  起先登基之初,晋帝也纳言求治,为政精明。只是这些年他越发迷信方术,希求虚妄的长生,来延续自己的皇势。                        

                            

  若不是大晋朝几代积累的富庶与长治久安,只怕如今早已民不聊生,四下群雄揭竿而起。

  谭方颂手中捏着那纸和离书,心中了然,裴无如今这一番举动,也是为了护他女儿安然无虞。

  临走时,谭方颂叫住他,说:“你若是有何需要,只管同我开口。”

  他一定尽力而为。

  裴无闻言顿住,心底如被一只手紧紧攫住,泛起从未有过、难以言喻的酸胀。

  他回身,拱手躬身行礼,沉声道:“小婿多谢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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