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退婚书
谢湛于心中理清几分此战的干扰因素后,即刻安排人往两处递消息,一处是谢家就近的部曲,一处是密信给穆安帝。
以他之见,远水解不了近渴,最近的谢家部曲驻地多少会在补充后续粮草上出些力气。而致信穆安帝的目的,非是当下去查实当中蹊跷,而是需得左民继续备粮草来援,毕竟按他出发前计划的粮草,实地考察看来,条件比预料之中艰苦太多,多有不够的风险。
备战之事迫在眉睫,谢湛将对三月婚事能否正常举行的忧虑刻意敛起,不去想,不愿想,更不敢想。
自此,谢湛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当前战事布局之上,全心投入到战事之中。
但他的投入,却是不期然,被一件看起来小,实则又极为重要的事情打断了。
此季节,北部而来的罡风呼呼不绝,似刀刃般,毫不留情地一刀一刀地拉在士兵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饶是大梁不久前才经历过一轮雪灾苦寒,饶是平素士兵们训练时亦有极端气候的解决之道,然战争忽起,不允人提前准备,也不给多少时间应对,真正处于吐口唾沫不消片刻便能成冰的环境中时,不免就让南来的军士们觉得十分难熬。
前几轮与大周军对战中,五兵战士已消耗了几轮物资,其中御寒之物消耗地最多,待谢家部曲与五兵汇编一处后,皮帽子、皮手套等物资分配上,便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困境。
此等情况下,按紧着先冲锋的队列先得物资的原则,按计划最晚上阵的众多士兵们却还要如常操练,只得忍痛在凌冽寒风中瑟瑟发抖,冻病、冻伤之人不计其数。此外,因分配不均造成的怨声不绝,私下还有对此不满的军士斗殴,造成本就不够激昂的士气愈发混乱低迷。
听闻军需处汇报此事,谢湛心中恨骂了一声左民那群祸害废物,当即召集众人商议如何应对。
谢湛面色凛然,“诸多将士尚未出征便率先倒在了营地,军医署当下已忙地不可开交,且军中还有内讧的不正之风,此情况紧急,不可拖延,诸位对此可有解决办法?”
曾在扶以问麾下任职、驻守边疆多年的一位老将道:“办法不是没有,荆州北部就有大片草原,牧业本也发达。只要不惜代价,高价收购皮毛,定会有人将牛羊皮积极送来。”
另一同僚附和:“正是如此,属下当年随扶将军出征巴东郡、建平郡时也是正值冬日,记得当初就是在当地征了皮毛才解了燃眉之急。”
当下统一听中央朝廷调派的荆州刺史也赞成道:“如今大量民众南逃,能处理掉这些带不走的牲畜,反而是解决了他们手中的麻烦。单单收购皮毛他们也会将牛羊宰杀,不如直接收全牛全羊,补充军粮。”
在有了希望后,众人看一眼谢湛的脸色,懊恼:“问题是……钱财何来?”
钱财何来。
短短四个字,看起来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何等有理。打仗此事,说到底,打的就是钱财,哪方实力更雄厚,就更有底气,也更不怕与对方耗下去。
讨论声暂停,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了谢湛脸上,等着这位首领发号施令。
气氛一时沉默。
谢湛不动声色,俯着眼思索。
听起来此事的症结在钱财,实则不是。
这几人不明说征皮毛的对象是谁,但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有能力占据大量草场,养数量可观的牛羊群的,不外乎是荆州当地世家。而世家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荆州世家背后又说不准关联着京都建康城的世家。他们这是顾忌背后有谢家,所以说话才遮遮掩掩。
谢湛并不先开口,只是掀起墨黑的眸,将视线落在康王陈宇身上。
作为皇族,陈宇原本就对世家并无好感,虽知谢湛在朝中有些动作,但此次若非穆安帝安排他名为副将实则是监军,与谢湛一路同行,近身接触,他不会对这位世家家主有任何改观,经过连日来的相处,他当下倒是对他有几分佩服。
得谢湛注视,陈宇心中思考片刻,有些委婉道:“国难当头,情况紧急,不如求助当地世家。”
陈宇话甫落,谢湛便拍板决定:“康王言之有理。国难当头,我谢家已供四万军士,望旁的世家也能配合。下令鲁城郡及往南三城,即刻封锁城门,若有世家外逃,待上缴皮毛、衣物、粮食后,方可放行。如有抗命,来回禀于我。”
议事会散了后,出了那位年轻却威严的首领的大帐,几位新老将领面面相觑,颇有些又惊又叹的意思。
他们既诧异,这位一军首领,这是在用自个的家主身份威胁旁的世家啊;又心生感慨,此等情况下,若是圣人那头派别的人来,哪怕是皇家的,这种物资短缺的问题药解决起来怕也是困难重重,也只有谢湛这样的特殊身份压在那,以身作则地树了榜样,几个城的世家才能听话罢。
众人所料不差。
几个城内的世家起初并不买守城士兵的帐,甚至康王亲自入城内走动后,他们也有要我行我素、袖手旁观的意思,但听闻下达此令之人是谢湛后,才答应了军中要求,写下字据,给军队供粮供物。
如此,军队很快得了材料,军需官便去组织民妇们相帮,希望他们能给军士们制作皮手套、帽子、袄子等成品。
先前大周人来势凶悍,大军突破大梁边境关口后就一进再进,四个城池在两个月内纷纷沦陷,百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供神供佛虔诚祈祷,也是知晓朝廷大军来援后他们才稍松下一口气,这才有了些盼头。得军需官这一召集,民妇们个个积极参与,为保家卫国的军士们出力的热情高涨。
然而,还未等她们制作出来多少数量,大周人就再度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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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城郡以北八十里的鹤鸣关,大梁军士全力迎战。
金戈铁马,烽火连天。
兵戎相见,四起硝烟。
这一仗打地极为胶着,攻守交替进行,双方阶段性的胜败不住反转,足足打了一个半月。
待顽强的大梁军士将大周军队的营寨往北逼退一百里,已是太和五年的腊月底,临近元辰节。
不止大梁士兵因这一胜仗激动难抑,大军获胜的消息传来时,在危险边缘被拉回安全之地的鲁城郡百姓们更是欢呼雀跃、喜极而泣,但他们未能亲自见识到凯旋大军的威风,因为士兵们忙着连夜拔营,往北迁了里。
此次虽胜,却胜地艰难,战死兵卒众多,伤者残者亦是无数。
军医署的医员药员们抬着伤兵回来营地的同时,营地另一侧的校场方向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军士喊声,其声震撼人心,其士气能撼山动地。
这阵巨大的动静,是出现在高台上的首领,慰勉众将士的话落之后。
朗空中星辰密布,冰天雪地之间,雪光皓然,身着银甲的首领相貌清隽,战袍猎猎飘扬。纵使其白袍上已染了血污,头顶的盔上亦有杀敌留下的一痕血迹,他微抬下颚,勉励众将时,那神清似雪,面似琢玉,清冷傲慢与从容自信合二为一,仍旧让人觉出了几分与这血腥战场似融洽似不搭的贵族优雅。
谢湛勉励完众人后,回了大帐,卸下铠甲,由军医处理胳膊上的伤口后,从案桌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瞧起来书面装订地微显粗糙且陈旧的书册。
这是他临行前扶以言命人送来的。上头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有关大周人的信息,其作战习惯、其素常作战的首领、其优劣之势等等不一而足,且分门别类之细致,其间用心可见一斑。
对比扶以言日常上书的公文,谢湛看地明白,这心血还非是扶以言的,而是扶以问的。
不得不说,这回战事上,这里的内容果是帮了忙的。
他就是借助自个往前操练谢家部曲的经验,还有这其中曾提及的一些大周人素爱使用的一些战术的提示下,占得到了几分知己知彼的有利优势,这才在敌多我寡、敌军气势高涨我军萎靡的状态下,扭转了乾坤,获得首轮大捷的。
谢湛指腹摩挲书册封面,想起那位女郎每每谈及伯父时,眼中星光熠熠的闪亮模样,疲惫的唇角逐步勾了起来……
**
在鲁城郡北部遇挫,南下攻打的脚步被阻,不止如此,还被对方赶退了百余里,本是高涨的士气一下熄了不少,大周首领拓跋邑此刻怒恨交织于心,手中挥着弯刀,在帐中对着烤羊疯狂砍杀,用以泄心中之愤,然而,越砍越气。
他用大周话愤愤不平——
“不是说他毫无领军经验?丢人!丢人!”
“我方大军比他们多了数万人,连连得了几回大胜,这样的情况还不能胜,你们说,要如何才能得胜?”
首领素来激进,性子急躁,此刻因战败暴怒,下属们讷讷不敢言,生怕弯刀挥向自己的脖子上。
只有一位副将领开口道:“将军,依属下之见,此回大梁朝廷派来的首领虽是新人,但战术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对,有些像原来百岳军中的那位。”
拓跋邑对扶以问从他手中夺走巴东郡、建平郡及其余几城一直耿耿于怀,甫一听得属下之言,顿时眉目一凛,“姓扶那人?”
“正是!”
“可瞧见人样了?可是他那杀我兄长的扶以问的那位‘好’儿子?”
“属下迎战时远远瞧见过一回,神色上看来,不太像。”
拓跋邑咬牙,“传令修整,十日后再度进攻。”
一轮战事刚平,在大梁所有军士眼中,大周人刚吃一败仗,定然不会这么快再来进攻,可谁都没料到的是,除夕之夜,正当谢湛与众将在篝火旁饮酒同乐,按荆州当地习俗,一同守岁之际,斥候来禀,大周有五万于人马出现在了嘉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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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家主尚在前线拼杀,扶家、谢家的这年皆是过的清冷朴素,并无多少热闹氛围。
而就在这样平静到略显压抑的氛围里,元辰过了,上元过了,甚至正月也过了。
而扶萱自从除夕起,便再未收到每隔十日便会夹在军报,单独传回给她的短短一句话的私信。
她不免忧虑难熬,夜里时常惊醒。
而这日,扶萱竟然梦见了谢湛浑身是血,躺在被踩地又脏又硬的雪地里,不远便是横尸遍野,火光冲天,还有人冲着他大喊“武威将军!”“武威将军!”……
“武威将军”四个字声声重锤胸腔,饶是她在书院忙碌了一整日,也仍然在耳边挥之不去,扶萱心绪恍惚,在马车上时,想及自己那本《武威将军四》还留在听风苑的谢湛书房,似鬼迷心窍般,她命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乌衣巷。
进了谢湛书房,从他的书架上取下她的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谢湛般,扶萱才觉得不宁的心绪稍缓。
然,就在她带着书欲转身离去的当口,蓦地瞥见,放置此书的下一层书格里,原本放置的一套游记,换成了两本厚实的破旧的应是古籍的书,扶萱遂就未着急离去,而是好奇地伸手去抽出一本来看。
却不料,刚抽出一本来,虽书便飘下一封信来。
扶萱看它飘落于地,待停稳后,她定睛一看,霎时如五雷轰顶般,脸色煞白,瞪圆双眸——
那信封上,竟是写着“退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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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肥章任务,下一章两人应该就会相见了。
今天还得去忙,下一更会在2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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