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看不见她
皎月当空,雪光银照,一队快马从建康城城门急急驶出,踏踏的马蹄落在郊外积雪融化而辗成的泥洼里,溅起密密尺高的泥点。
队伍为首的女郎一身红衣,姣美的面容迎着凛冽寒风,头也不回地将灯火璀璨的建康城城楼甩在身后。透过皎皎月色,她目光落往遥远的地方,山长水阔,她的眼眸如流光影照,其间坚定与希冀溢满。
白墙黛瓦渐渐远离,他们日夜不歇,穿过春耕刚起的纵横阡陌,渡过澎湃磅礴的长河,越过绵延起伏的群山,跨过逶迤连绵的戈壁黄滩……
女郎和她的随从们无所畏惧,一路疾驰往大梁西北。
长河春水,云海林山,雪峰银照,寒梅艳放……大梁辽阔的疆域、极致的美景过眼,她无心徜徉其间,满心只愿快一些,再快一些,能早日找到那位她心中挂念着的不知所踪的郎君。
终于,在半个月奔波后,到达大梁边城鲁城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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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诈死在关外的屹山。
他早有交代说,一旦山石滚落,便让人放出大梁军首领因山崩而失踪的消息,佯作出大梁军中群龙无首的慌乱状态,自此,大梁军连败两场战役,连鹤鸣关也失守,一行人退回鲁城郡北向三十里处一处叫“关辛岭”的地方。
而他自己,则带着一千精兵,未再出现在殊死搏斗的战场,而是秘密穿过嘉鸣关,去了大周军的后方营帐。
他所带出去的人,全数是这些年来他在谢家部曲中精挑细选备下来,以备当下这种不时之需所用的。
此次大梁出征大军来自三股力量:荆州当地镇守的百岳军、谢氏部曲、康王带领的京畿五兵。形势所需,三方融合在一起并肩作战,服从武威将军谢湛一人统领,但实际上,私底下仍然存在思想上的分歧。
谢湛带着自家精兵冒死往北,这让余下两股力量的有些将领生出不满,他们不由私下抱怨――
“主帅这是何意?莫不成是不信任我们五兵人马,所以只带谢家人去?”
“百岳军驻守边境多年,对地势了如指掌,如今大周军本就在荆州境内驻扎,何以不派几个百岳军的军士一并前往探路!”
“他一个贵族公子,这是当真上过战场的模样么?先前还说他布局精密,可当下作为一军首领亲自涉险,让我们留下的人一退再退,这是将战争当作儿戏了罢!若是大周人当真攻下鲁城郡,我们的防线就彻底完了,那时候就不是假退,是真败了!”
众人议论中,康王陈宇与谢家部曲将领严塑先后进帐,人们的话语立时一停。
陈宇落座后,严塑朝他行礼,而后翻开手中册子,朝在座诸人汇报道:“我军现有六万三千人,一万二千匹马,弓一万六千张,箭矢八万支,三万六千长缨枪……”
严塑这是按照谢湛出发前的交代而为,谢湛要他当着所有重要将领的面,将当下大梁军中情形挑得清楚明白,既不藏掖,让诸位知道现下态势,也是一种交代:大梁军士虽一胜后迎来三败,这三回败仗却未曾有多大损失,尤其是在人数方面,远远低于常规战事的损失。
简单来说,是要再度朝这些对他的决策存疑的人强调,刻意安排的大梁的“败”,不过是个表面功夫,因此败仗而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比第一回战胜时的惨重。
以数据言明要害,方才抱怨谢湛的几位将领此刻噤了声,至少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服气且服从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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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对他的不满和抱怨,谢湛早有预料,却是无暇多想,更不屑去在意。
军中粮草自年初起就呈现后继不足的端倪,再去压榨荆州本就处于战时世家非是长久之计,并不能像站了大梁几城的大周人那般从容,他必须想捷径,将此战尽早结束。
而自除夕对方的偷袭起,大周军步步紧逼,正月里大梁战败被逼退数十里,以他之见,或许也是一种契机。他大可将计就计,一败再败,朝对方显示一种不中用的姿态来,使得对方放松警惕。
因而,他此次挑的随行的人皆是唯他的命是从,与他有多年配合经验的精兵,此默契旁人不能及,目的便是速战速决。
当日在屹山发生山崩后,精兵之中有一队人由石清带队,穿着早先从敌军俘虏身上扒来的衣裳,刻意抹地灰头土脸,趁乱混入了对方清理战场的士兵之中,借此进了对方营地,而他则是带着其余人秘密藏匿在大周大营外,等待大营内部来的消息。
终于,在足足等待七日后,得胜的大周军发起了新一轮南下进攻,石清那头的人借机递出了大营布防图。此战所幸留守的康王按他离开前的部署,果断后退数里,大周军再度得胜而归。
又过了十日,大周军发动新一轮进攻,占领鹤鸣关,将大梁军队逼退到关辛岭;而此回,趁大周营门大开迎接第三次凯旋的军士之际,他们提前准备好的火药又被趁机运了进去。
一切皆在按计划进行。
终于,在大周尝到甜头,觉得攻下鲁城郡势在必得,发动新一轮凶悍的进攻之时,他撒下的网,可以收了——拓跋邑率大军从营帐浩浩荡荡而出,带着极大的信心,在关辛岭与大梁军激烈交战时,他们后方大营中,按布防图上放置粮草的仓库突然连连响起“哄”“啪”之类响亮的大声,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火光,粮草损失大半。
二月二十,大周军队在南部战场上遭遇大梁军的顽强抵抗,再听闻后方受敌,不得不收兵返回营地,而他们在途中,却又遭受到谢湛率领的精兵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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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二月尚是冬日,春色迟迟未至,雪花片片洒下人间,天色昏昏暗暗,风再一吹,便在视野中生出一层雪雾来。
扶萱在谢湛大帐前等他。
冷风拂面,女郎雪白的狐裘披风被风高高扬起,内里赤色的衣裳在雪地中异常显眼,若寒梅艳开。
众人见女郎貌美,不知其身份,但知是送物资来的京都来的人,皆好奇朝她而望,见她睫毛上因雪而生水渍,脸上的雪水融化她尚且不曾察觉,有路过的人好心提醒她不如去帐内等候。
扶萱敷衍地道谢,目光始终凝着远道行来的一队人。
白茫茫的天地中,雪雾重重,谢湛领着折了泰半的精兵,返回营地来。
他通身疲惫,脚步艰涩地行走在队伍最前方,容颜依旧俊秀,身姿依旧挺拔,但他们一队人在大周大营周边紧张地藏匿多日,紧接着又与大周军猛烈对战,在雪地里遭受数日风吹雪打,如今浑身上下的脏污狼狈,可见一斑。
风扬雪,雪纷落,灰雾浓,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太不真实,扶萱开始心慌,她看见那个逐步近前,身形高瘦挺拔,长长白白的纱布蒙着一只眼的郎君,压着满心激动和紧张,轻声:“谢长珩。”
似有感应般,谢湛掀眸而看。
他脑子混沌,头疼剧烈,连日厮杀造成他严重疲惫,数日来各种砍杀场景在脑中反复浮现。就连扶萱,也常常出现在他的幻觉之中——她一身红衣,娇娇俏俏地在远处看他,朝他微笑,轻轻柔柔地唤他“谢长珩”、“六郎”,眸中晶亮水润,表情生动活泼,勾他心魄,给他力量。
就如当下一般。
谢湛清冷着脸,麻木地提着长剑,快到扶萱跟前时,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心中闪过一念:这回的幻相倒是比往前持续的时间长了好些时间。
在谢湛即将与扶萱擦肩而过的当口,石清瞪圆双眼,结结巴巴地道:“公子!你、你看,你看……”
谢湛身形一顿,看一眼扶萱,又看向石清,狐疑地:“你看得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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