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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以前的社会文明与地理研究中,存在‘世界岛’这个概念。其主要指的是欧亚非大陆的大块陆地,具备极其深厚的纵深,乃至于一个强权无法同时统治它的心脏。所以在以前‘陆权论’盛行的时候,认为亚欧的心脏地带,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战略地区。”

        曹敬翻着手里的厚书,很多论述在小学生的眼中看来很佶屈聱牙,他只能尽力理解,然后用自己的话来解释。津岛郁江坐在他身边,侧过头去看书上的字。她有一点汉语基础,普通的汉字能读写,但是一些比较生僻的字就需要曹敬来教。

        曹敬带了一本汉语字典过来,查字典是语文课教授的基础,但是津岛郁江说她中文基础太差,有人念着学起来会比较快。小学里的历史课没有细讲近现代史,课本也写得很浅显,曹雪卿也不知从哪里翻来的这本大部头历史书。

        两人坐在教学楼的楼顶天台上,这里一般不上来人。津岛郁江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上天台的铁门钥匙。读书的时候两人坐得很近,让曹敬几乎有点心旌动摇。虽然性格很烂,但津岛郁江长得漂亮,有很多人会想和他交换现在的位置吧。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朱明帝国和日本国都受到了较轻微的影响,近现代殖民战争推动了国内社会的改革。一九一一年的时候,朱明帝国的皇帝朱沛和平逊位,改制为华夏共和国,人民政治会议第一次召开。”曹敬又翻了几页,“一九二二年的时候,日、越、泰等国在亚洲的金蔷薇革命潮流下加入,共同组建了亚洲-太平洋人民政治会议,也就是今天的亚太共和国的前身。”

        “我想看看日本方面的历史。”津岛郁江指了指,两人凑到一起读了半天。

        “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与俄国的战争消耗了国内的许多战争潜力,还在西伯利亚遭到了重创,打了败仗。然后就是军队内部的暴动,以日本第一个战略级进化者,北三郎为首的皇道派军官推翻了当时的军部,打出了尊皇讨奸的旗帜,以武力勒令内阁解散,并组建了新的内阁和军部,史称一月内阁。”

        “皇道派以天皇为傀儡,试图发动新的动员令,结果北三郎在一个月后被毒杀,统制派和皇道派之间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几十起刺杀事件,政府职能陷入瘫痪。最后是第三派,由亚太人民政治会议支持的社民派争取到了军队,最后天皇发布诏书,接纳亚太人民政治会议的援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亚太会议的成员国作为一个整体和法西斯轴心国打仗,然后就是一九四五年的《联合宣告》,今天的亚太共和国建立了。”

        “日本以前也有过自己的战略级进化者啊……”津岛郁江出神了一会儿,“上面写了他是什么能力么?”

        “没有写,这又不是军事研究,只是一本历史书。”曹敬把书摊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以前读过一些野史一样的地摊小册子,专门有人喜欢研究这个。北三郎作为最早期的战略级,留下的资料并不是很多。从一战的时候,进化者被有意识地用在战争领域开始,到北三郎那会儿其实没几年。他可能是当时最厉害的几个进化者,我记得看过一本书,说他是在日俄战争期间发迹的……”

        这是曹敬第一次和津岛郁江近距离接触,他发现在她那种充满活力的自信外壳下面,是一个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人。在读书的时候,津岛郁江并没有平日的攻击性和主动性,反而有一种专注于思考的魅力。

        “你读这些是想……”

        “好奇吧,想搞清楚我自己,还有我们归化派的日本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津岛郁江捡起书来翻看,“如果北三郎当初没死,日本会怎样呢?说不定不会加入亚太会议吧。”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日本必然需要通过各种手段,联合为更大的经济体。毕竟土地面积太小了吧。”曹敬也不太确定,“说不定会和共和国打仗呢。”

        “打仗啊……打仗会比发洪水还惨吧。”津岛郁江淡淡地说,“打仗了,死的人会比洪水多一百倍。还是不要打仗吧。”

        “还好现在有战略级,世界才和平下来,不用打仗了。”曹敬也有同感,“如果不是有战略级,我们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的仗,会多死多少人。”

        津岛郁江没做评论,只是摇了摇头。

        “晚上我回抗洪班念故事。”曹敬突然觉得没什么话可说,“喔对了,上次跑步的时候,不好意思拉了你一下。”

        “我也不好意思,把你下重手打了一顿——虽然是你耍贱招在先。”津岛郁江看上去有点儿无奈,“我一直在我们班的人面前表现得很强势,那个时候我必须表现得强硬一点,不然我也有点丢脸。你知道的。被欺负了就要揍回去,这个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在研究历史的时候,曹敬觉得津岛郁江是个很有意思的书友,但当谈论到现实中话题的时候,他感觉到那种微妙的隔阂又回来了。

        “没事,等我有机会打回来。”

        津岛郁江笑了一下,她突然伸出手,按在曹敬脖子上。

        “你别动。”

        曹敬只觉得脖子那里稍微被针扎了一下的痛,然后自己身体里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心脏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快速流动,一股力量在血脉中游走,最后在自己之前受伤的地方反复冲击。涂了药酒后依然有些不适的地方,在血液的加速流动下一个个松解开来,好像有血从自己背上流下来。

        津岛郁江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我这段时间也有点麻烦,有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

        “什么流言?”

        津岛郁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有人说,我们住的镇子当年被淹,是因为被当做了泄洪区,为了保住沧江市,我们的家被上面决定牺牲了。”

        “不可能吧?”曹敬吃了一惊,“哪怕是泄洪,也肯定会事先疏散居民呀。”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他们说因为我们是归化民,所以疏散的时候可能……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是故意的,通知没传达到我们那边,然后洪水就过来了……”津岛郁江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最近几天在归化班里传得很热闹,我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但是有些人气得牙痒痒。”

        过了两天,曹敬才发现津岛郁江只把话说了一半。

        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曹雪卿在食堂里坐在他旁边,低声问他:“小敬,你最近是不是和那个女人走得很近?”

        “怎么了?”曹敬皱眉。

        “我听到消息,归化班里有人在针对她,说她喜欢上了对面班里的人,每天中午都消失得不见人影。”曹雪卿指了指自己头发上的银凤凰发卡,“你那天送给我的这个发卡,你说是在黑市上跟她换来的,是真的吗?”

        “回去再说吧。等吃完饭。”曹敬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点尴尬,“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公平交易而已。”

        “小敬。”曹雪卿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夹给他,姐姐总是把肉给他吃,说他看上去最瘦,而女生要减肥,“这事儿上小心点。哪怕你真的和她好了,我也会支持你们的。但是我们两个班的关系很微妙,你到时候跟她都会承担很大的压力。”

        “姐,你想多了吧。”曹敬翻了个白眼,“这人哪里看得上我,我只是跟她做了个交易而已。”

        “哼。”曹雪卿低头扒饭,突然冷笑一声,“小敬你哪里配不上她了。都是福利院里没爹没娘的,小弟人又这么好,她还敢挑三拣四不成?”

        曹敬只觉得自己越抹越黑,叹了口气,继续啃饭吃。

        这段闲暇时间他都在找书读,上一批捐赠到了之后,图书室里多了不少新书。津岛郁江让他准备准备,为后面给归化班的人上中文课做准备,曹敬思前想后,觉得从欢迎度最高的儿童故事开始讲比较好。

        有一些归化班的人连中文都说不顺溜,曹敬观察了他们一段时间,认为归化班的孩子精神世界比较贫乏。按照年龄,三个班的小孩都是去附近的沧师大附小念书。福利院里不上学的时候,这些人都无所事事,就是在小操场上打篮球、踢足球、乒乓球之类的瞎玩。

        师大附小的师资资源很匮乏,老师讲课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特别是给福利院小孩上课的人,完全是放养,随便念念书本就行了。校领导的想法很功利,最好的老师都调配给尖子班,而那些混日子的就来教福利院的小孩。曹敬后来读师大的时候才知道,按理来说内地的归化班应该先读一年预科,强化学习中文,然后再上课。然而在师大附小,归化班的二三十号根本没上过预科。

        学校里,曹敬的总体成绩不算最前列,但是语文成绩一直很好,这或许就是津岛郁江找他来讲语文的缘故。

        那会儿,沧师附中,乃至整个沧州市的中小学都流传着放学路上的白衣女鬼传说,所以福利院的人放学后向来都是结伴回去。曹敬亲眼见过一次白衣女鬼,在那之后他总是想跟几个哥哥姐姐一起走。曹丹开始还取笑过他,后来看他表情严肃,几人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

        虽然所有人都是金蔷薇主义教育下的无神论者,但毕竟年纪小,鬼神之事谁也说不清,还有极大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三个班长商议后,决定福利院的孩子都一起排队回福利院,这样也省得路上有人掉队,或者偷跑去什么地方闲逛,出了什么事儿大家都不好过。

        “估计没几天就要打起来。”曹阳这天回家路上说。

        不用他说,大家都能看出来,归化班一个个都拧眉瞪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三班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三条队列,抗洪班和归化班彼此之间相隔了整条马路。

        “有人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曹敬说,“这种子很快就会开花了。但在这之前我还有机会去挽回。”

        在他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雷小越不禁忍不住打断了他。

        “等一等,你说你见过白衣女鬼?”

        “是啊,后来她还缠上了我。”曹敬摆了摆手,“不过这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如果你想听白衣女鬼的故事,以后我会讲给你听的。”

        “不,我真的想知道白衣女鬼是怎么一回事。”雷小越坚持道,“我对你小学时代的情史不太感兴趣,你不如给我讲讲鬼故事。”

        沉浸在回忆气氛里的曹敬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他深呼吸了几下,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有很长时间认为这个女鬼是真实存在的,因为这个女鬼,我开始相信鬼神之说。后来大学里,我学的是人类进化专业,才想到当时可能是有某个还没能控制自己能力的精神能力进化者在附近。”

        根据曹敬的回忆,在小学阶段,他数次目睹“白衣女鬼”。说是白衣女鬼,倒不如说是白衣女孩。他某次放学的时候,偶尔瞥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马路对面。当时还不以为意,结果就转个头的功夫,女孩就消失无踪了。等他细细一想,才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来这个女孩是赤着脚的,整个人没有活气,直勾勾地看着他。

        “长啥样?漂亮么?”雷小越兴致盎然地问。

        曹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个问题和当年他说了这件事后,两个哥哥问的问题一模一样。

        “挺漂亮的。”曹敬回答道,“特别漂亮,见了一次就一辈子忘不了。”

        然后得到答案的提问人就都摆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一副猎奇欲得到满足的样子。

        当然,曹敬没有在这个插曲上深入下去。后面他开始做梦的时候,长久地梦见那个女孩出现在梦中,无言地望着他。或许她在梦中说了些什么,讲述了她生前的故事……但他醒来后全部不记得了。他有段时间认为自己觉醒的能力是能够沟通幽冥,与鬼神对话。然而除了这个女孩之外,就再也没有这样神异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

        后来,曹敬开始给归化班的人讲《小布头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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