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哇。”雷小越以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也就是说,你在那时候证明了,自己真的有能够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
“是的,可以这么说。”曹敬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动声色地把双手在桌子下面合什。
“那真的很爽啊!”雷小越一拍桌子,十分兴奋,“我要是有你这种能力,岂不是爽呆了?”
“嗯……其实并不会。”曹敬摇了摇头,“我去年看过一部国外的翻译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人成年后觉醒了能听到女人心思的能力,然后就在生活和职场上都春风得意,直到他发现自己这些东西都是虚的,从别人心里偷来的,后来改邪归正了,这个能力也消失了。和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不一样,我……哈,现在还是单身。”
“怎么会?”雷小越不解问道,“哪怕你在梦里面装神弄鬼,让你喜欢的女生觉得自己也喜欢上了你,这也……肯定让你大受欢迎啊!”
“你这个想法有点儿缺德。”曹敬笑道,“技术上来说,是可以这样做到的。但是这只是让人对我有了一些好感而已,哪怕是今天,进化者的能力一般是藏不住的。你想想,可能有女孩子会喜欢上我,但是知道了我的能力之后,谁受得了?”
“哼?”
“哪怕是最亲密的恋人关系,也要给彼此留下一点空间。”曹敬一边说话一边心中失笑,自己竟然变成了情感咨询导师,“在青少年男女热恋的期间,恨不得把两个人捏成一个,但时间长了,各种矛盾和分歧就开始显现出来了。时间一长,女生就会开始有点反感了,如果连梦——自己最私密的情感花园都失去了遮蔽,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是一种很恐怖,很压抑的事情。”
“喔……”雷小越若有所思。
“哪怕我保证,我绝不会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她的梦境,她心里也会有个疙瘩。她看不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是骗她的呢?如果我偷偷潜进别人的梦,作为一个窥私癖肆无忌惮地观察她心灵的最深处;又或者她因为老是想着这个问题,自己做梦的时候想出了一个我,而那实际上根本不是我,她却以为我又闯进了她的梦——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的呀。”
曹敬说到后面自己都笑了,一个个地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拧了一遍。
“所以我这个人适合一个人住,如果我想要找女朋友的话,那就得严格保守秘密,绝不告诉她我到底是什么能力。根据国家进化人士专项法规的保护性条款,戴上抑制器的进化者有权保护自己的能力**。她去管理部门也查不到我的档案——但这么活着,我觉得真是没劲。我不希望我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还戴着面具,保有一个秘密……这事儿也是够倒霉的。”
曹敬在大学课程里学到了一件事,如果你曾经受过伤,而你反复反复地把这件事给别人讲过一遍、两遍、三遍……之后,这伤口就不会痛了,随着时间的发酵而结疤,逐渐变得坚硬。在受到重创的时候,我们一开始都会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也没办法从这种挫败中恢复过来,但时间会折服我们。
曹敬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竟然习惯了给别人讲述这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兜售自身悲惨经历的廉价骗子,用经过自己精心修饰的故事去折服那些涉世不深的孩子,收获他们的崇拜和信任。当然,理性地看,他这种想法很没有道理,然而曹敬总是无法摆脱自己感性的一面。
倾诉是最好的良药。曹敬这样认为,我们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脆弱,那么深情,那么纯洁……我们具备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只要能吃饱,能睡觉,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我们都能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康复。
曹敬看着雷小越。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把锁,短暂地将一个个少年进化者们和世界上的恶意隔离开来。曹敬是经受过那种苦楚的,但是他希望这些孩子能够……尽量少经受一些这样的苦难,尽快地学会保护自己。
“我以前和我的几个朋友讨论过一个问题。”曹敬开始把话题引入更深的阶段,每一个进化者都或迟或早要面对的问题,“那个问题是……进化者的存在,为人类的社会和历史,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嗯?”——
“我觉得进化者是一种不正常的东西。”津岛郁江这样说,“在进化者出现之前,人和人是同一个物种,而当进化者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发端,人类社会就被分割成了两个阶级,泾渭分明的两个种族。进化者和非进化者。两者的数量和存在感呈反比。”
而曹敬问曹雪卿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就不一样了。
曹雪卿的回答是,“我觉得进化者……或许推动了一些历史的进程,但并没有带来超乎预想的改变。或许进化者和非进化者之间存在一些能力的差异,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是天生的,我们谁也无法改变。有的人生来就比别人聪明,有的人生下来就比正常人强壮。跑得快,长得漂亮,视力好,动作准确……哪怕没有进化者,这些差异也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进化者,只不过是这种差异的延伸罢了。”
“但是,进化者和非进化者,对个人命运带来的改变也太大了吧?”被津岛郁江说服的曹敬持反对意见。
“呵呵……”曹雪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出身在孤儿院和出生在豪富之家,也算是一种差异吧。这种差异可比会喷火,会吐水之类的杂耍本事要大得多了。命运将人拨弄的无常,远胜于所谓的超能力。”
“北一郎不是曾经改变了日本的政治局势么?”转去津岛郁江那边的时候,曹敬又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归化班的小班长看完了曹敬找来的小册子,认真地把几个著名战略级进化者的进化能力都做了记录,这次着意拿了上次谈过的北一郎作为参考项目,“北一郎当时的称号是‘神风大将’,据说能够靠意念力控制气流,甚至曾经在海上掀起风暴。这样的猛人,才能够带领军官成功兵变,以下克上,以一人之力击溃成建制的武装力量,彻底改变了日本的历史。”
“北一郎的下场是什么?”课间眼保健操的时候,曹雪卿若有所思地问,“我记得上次我们看历史课本,是在酒里被下了毒,被几个小角色给毒死了。”
曹雪卿是眼保健操的值班检查,大家都闭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她也懒得管,便直接靠在曹敬的桌子边上,轻声问:“进化者能够具备常人难及的破坏力,但这种破坏力和子弹比起来又有什么不同?用超能力杀人是杀人,用刀杀人也是杀人,用枪杀人也一样。再厉害的进化者,打起仗来,和一颗导弹相比,又怎么样?”
“气死我了!你到底跟谁学的这些?!”津岛郁江这次踢了他一脚,“我就问你,假设把进化者的能力当做是一把枪。如果我们的社会中只有一部分人有枪,而另一部分人没有枪,难道这不奇怪吗?这难道很公平吗?!”
“刀和枪有本质上的差别吗?”曹雪卿一边看着曹敬洗饭盒一边说,“如果真的起了害人的心思,有没有超能力没什么区别。一块砖头就解决问题了。”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曹雪卿思考了一下,皱眉问:“你老婆明明是个进化者,怎么想问题老是用正常人的角度去想。这个脑子好奇怪啊。”
“谁是我老婆啦?!”
曹雪卿非常任性地指定曹敬和津岛郁江之间存在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并且为这事儿生了好一段时间气。曹敬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话是出自津岛郁江之口,当他问过后,曹雪卿给他翻了个白眼,抛下一句“别当别人是傻瓜,小叛徒”就走了。
学生时代,拿两性关系开玩笑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无论是曹敬还是津岛郁江,在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坚决否认。为了证明这一点(哪怕是在自己内心),两人每次在楼顶举办读书心得研讨会议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一番,似乎这样就能够确保两人之间纯洁的书友关系。
自从曹敬证明了自己上次掉链子是因为觉醒能力之后,津岛郁江大方地表示原谅了他,并且正式和他拉钩和好。曹敬想跟她理论一番她上次跟曹雪卿打架的事,但是每次话要出口,就看见津岛郁江漂亮脸蛋上的那道伤痕,虽然过了一段时间就消失了,但是曹敬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不够爷们,见色忘义,曹敬十分为此自责——
“我?你问我怎么想?”雷小越惊问。
“是啊。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曹敬真的觉得自己应该下次带一袋瓜子过来,不然就这么干坐着聊天太无聊了。、“我……我能有什么想法嘛。倒不如说你那个时候才几岁,明明只是一群小学生,怎么就会讨论这么复杂的问题了?是不是你们孤儿院里的人都这么早熟啊?我觉得我们班主任都没你们那时候成熟?”
雷小越的质问相当精准,曹敬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时候自己和朋友们都过分早熟了一点。不过福利院里的环境确实会逼着孩子们提前接触到社会,并且当时娱乐项目没有现在这么多,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看书和想事情。至于他的班主任……曹敬在调查的时候谈了一会儿,确实有点儿市侩。
“我们那时候,青少年进化者培训还没有今天这么成熟。”曹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现在,你觉醒之后,我会来辅导你,帮你解决一些心态上的问题。但是我小时候那会儿,根本没有这么多事儿,连考证都是到十六岁后才考的。在那之前,我们这种进化者都是野生放养,这类问题需要自己解决。”
“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曹敬看见雷小越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拄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实话实说,我觉得进化者真的比普通人要牛逼很多。”
“啊,是,这想法很正常。”
“高我们两个年级的有一个,叫李前进的,保送到一中去了。”雷小越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听说那人的能力是听觉特别灵敏,都叫他蝙蝠侠。后来中考的时候,保送一中去了。明明只是耳朵好一点。就有特别名额,真的牛逼啊。”
“喔,那个人,我认识。是我同事负责的。”曹敬笑道,“那个有点厉害的,闭着眼睛也能走路,据说他考试的时候能听到别人在卷子上写了些什么。他在一中考试的时候都是老师单独出卷。”
“我操!这么爽!”
“确实有点厉害的,而且他主要是考证考出来了,他初三的时候去考证,算是耽搁了小半年的学习时间,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补回来。你现在初一,去培训的话会比他好一点,时间点很好的。”曹敬记得这个学生是那个胆子很小的马莉以前负责的一个学生,他看过这个李前进的文档,还接手了马莉的工作,和他谈过几次。
“我觉得嘛,我们跟普通人都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就普通人做普通人,我们做我们就行了。在这个……社会的圈子里,大家八仙过海,能怎么混就怎么混呗。”雷小越满不在乎地说。
“你倒是看得很开。”曹敬大笑,“这一点上,我得跟你学习。”
“那你们之后跟那个日本班又打了么?你有一个日本朋友,会不会左右不是人?”
“这个嘛。刚好跟之前我们谈的话题有点联系了。”曹敬收了笑声,“是这样的,两个团体之间矛盾越来越激化,后来有个傻瓜想牺牲自己一个,自己偷偷去搞了些农药,想在饮食里下药,把抗洪班的小孩全部药死。这可真的是出了大事。”
雷小越“哇”了一声,追问道:“那后来呢?”
“我通过自己的能力,预见并阻止了这件事。”曹敬在黑暗中说,“这也促成了我们两个班最后的和解。这就是我主要想说的,我们的能力……应该为了正确的目的,以正确的方法,用在正确的地方。”
灯亮了,光明回来了,曹敬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小越。
他看了看手表,“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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