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曹敬闭上眼睛，再度无视了直接刺激神经带来的巨大痛苦。
把自己的情感抽离身躯，从名为“曹敬”的感官动物中脱离，用超越五感的精神感应去观察。超乎以往任何一次的强韧意志力从身心中浮现，身体像是知道正处于危机之中，为曹敬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力量。
看……看见了。
曹敬屏住呼吸，他看见了一个黑洞，如此怪异，如此突兀地浮现在黯淡的群星中。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同寻常的心智投影，在精神的宇宙中，大多数人都是闪耀着的星星，每一个人的色泽、热量或许都有不同，然而黑洞形态的投影他还是第一次目睹。
正在平稳呼吸着的黑洞，不透出一丝光线的大质量天体，正在吸聚无穷无尽的能量。两颗接近虚无的渺小星体接连熄灭，只剩下透明的框架与影子。而这个巨大的黑洞……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机械造物，冰冷、坚硬，触碰上去有一种被强大吸力撕裂的错觉。
“小心。”
他在寒冷的冬日空气中搂住津岛郁江的细腰，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逐渐平缓了下来，流体亲和能力的进化者正在深呼吸，身体逐渐发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别动。”曹敬凑近她纤巧的耳朵，在通红的耳垂边呢喃道：“很厉害的进化者，我们不是对手。”
曹敬的直觉比常人要灵敏，这曾经通过实验证明。吴晓峰曾经说，他的直觉比头脑更快一步。如果说主动使用的精神感应能力是一种通过训练逐渐掌握的技能，那么直觉就是这份能力为身体带来的本能。在感应到对方的瞬间，曹敬心头涌现的危机感比起之前生命中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强烈。
身体的本能正在向他尖啸，让他迅速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从身后的巨大灾难中逃离。这是几百万年前从草原上狩猎时传承下来的本能，在猿猴先祖目睹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时做出的反应。恐惧感。
“我要看一看。”
曹敬站住脚步。
“诶?”
猛一咬牙，曹敬将自己的意识撞进了那团黑洞。
剧烈的冲击。
杀戮。寂静。脚步声。
在夜晚路灯下逡巡的猎物。围绕灯光旋转扑闪的飞蛾群。趋光性。被豢养的二足野兽。宁静。喜悦。宁静，喜悦。宁静，喜悦……他站在一栋小楼的门口，有人为他打开了大门，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出了这头野兽。他跨步走进大门，沉入宁静的杀戮黑暗。
曹敬身体一软，倒在津岛郁江身上。
他短暂地昏迷了两秒钟后又重新醒了过来，一度断线的神经重建链接。津岛郁江不动声色地把他搀扶住，两人停留在小巷的转角，曹敬感觉到背后若有若无的视线。
“抱住我。”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自己说的还是津岛郁江说的，但他能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臂将自己环抱起来，两人倚靠在一起，像是一对亲昵的恋人拥抱在一起。他把脸埋进津岛郁江漆黑茂密的长发，慢慢转过身，在发丝间看向那栋小房子的二楼阳台。
看见了……可怖的杀人者的身影。高大，魁梧，短短的平头，一只手扶在白色的望远镜上，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
机器般冰冷的目光和曹敬的目光互相触碰。
然后转开了。
曹敬和津岛郁江走出小巷整整几十米后，曹敬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
梅和勇站在阳台上，收回了目光。
本地气功修会成员的愚蠢令他很伤脑筋，这些外围组织作为一种简陋工具本身就有很大局限性。大部分气功修会成员都是贫穷、无知的中老年人，目光短浅，性格市侩，缺乏专业技能。过去几年里已经习惯了和受过训练的成员一起行动，现在的梅和勇感到束手束脚。
两名死者可能直到数周后才会被发现，他预计留给自己呆在这个安全屋的时间还有三到五天。之前在火车站已经进食过一次，可以维持接下来一个月的正常活动，如果不遇上警方的进化者，接下来的30天，他能够安静而高效地进行昼夜不息的工作。
他踱过铺满瓷砖的地板，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养生书籍和杂志，落满灰尘的二等功奖章，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两具尸体需要首先处理掉，他在厨房里找到一捆黑色塑料袋，在散发着两个老人臭味的房间里，他脱掉上衣，仔细地把尸体包裹起来，用塑料绳牢牢扎紧，然后搬到阁楼顶层的一个木头衣柜里。不需要毁尸灭迹，只需要短时间内不会把臭气散发到外面。
火车站被警方拦截预示着行动成功概率下降了50%。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自己的行动效率立刻大打折扣。梅和勇估计是本地气功修会方面泄露了信息，而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资源已经不再可靠，而通过修会渠道偷运进来的武器、违禁物品……从此刻开始已经相当于全部报废。梅和勇不得不面临极差的局面：必须单人行动。
切断一切和本地修会的联系。梅和勇在心中将信息梳理了一遍，重新评估了一遍进入沧江市后自己的所有行动。
在组织内地位超然的特殊外勤人员，梅和勇对自己即将遇到的对手十分了解。国家暴力机关的力量，不接触的人恐怕难以想象。
火车站截击他的捕捉组是公安系统的人，他已经从那些尸体携带的证件和佩枪得到了证实。而捕捉组在行动中大量阵亡，已经启动了针对国内恐怖主义行动的高级预案，他估计最迟第二天下午，负责国内安全战略的的特殊部门成员将抵达沧江市。
作为当今世界四极之一的亚太共和国，其实力自然远非一个小小的进化者所能够撼动。但梅和勇这一次的任务目标仅仅是找到目标人物，并且将目标带回组织。不需要与对方正面对抗，只需要隐藏在阴影中，不动声色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问题出在火车站，自己当时留下了太多信息，被锁定了。
情报收集是国家暴力机构的专长，他们拥有几近无穷的人物力，光是在监控摄像中留下自己的音容还不是最棘手的，受过的训练告诉他，最危险的是对方所具备的进化者。有一部分进化者具备的超能力神乎其神，能够通过对方的气味、容貌、甚至一点点的“感觉”来抓取对方的信息，在人群稠密的都市中精确定位。
这些高性能进化者通常都是各部门的心头肉，轻易不会动用，但如果是梅和勇这一次的情况……反过来想，如果本地修会的渠道已经不安全，那这间老屋子迟早也会被查到。于老太太是气功修会一员，这个信息也会被公安部门侦察得知，如果他们不是蠢得无可救药，那梅和勇迟早得寻找一个新的落脚点。
拉网式搜查是警察机关的拿手好戏，在封锁火车、机场、长途汽车等交通枢纽后，大批警员将会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梅和勇已经预见自己的悬赏通缉迅速贴满大街小巷的场景了。
而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呢?
梅和勇兜里的一只蓝色小灵通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了起来。
【他们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有内务部的特使来这里办公差，已经半路插手。一共三人，怀疑都是高级进化者。】
“火车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次行动没通知到我这里!】
对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梅和勇闻到了恐惧的气味。
“没有第二次。”
他把这支蓝汪汪的小灵通合拢，重新装回自己的衣袋。
组织有暗线潜伏在当地政府系统里，这就是他的倚仗所在。拥有信息就可以处处快人一步，信息的不对称带来的是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他安详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咀嚼之前的大餐。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根根筋络凸显出来，显得极为怪诞恐怖。梅和勇的面容在筋络的扭动下微微地改变了，从一个面无表情的平凡男子面目变得更柔和圆润了一些，甚至连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也渐渐缩水了十公分，变得矮壮了三分。
如果津岛郁江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他体内的体液如同沸水一般翻滚涌动着，超乎人类**的特殊机能运作了几分钟，巨大的生体能量将他的外形改变，而其余的份额变成了储藏在内脏中的能量，从肝部、肺部、心脏和血液，梅和勇的血细胞与免疫系统呈现出与正常人类完全不同的运作模式。
这就是被称为“生命汲取者”的梅和勇所具备的能力，对生命能量的汲取和操作，这就是他那令人畏惧气魄的根源。从十岁开始，梅和勇就成为了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一种生命。
进化带来的异能力让他成为了一种超越凡人之上的猎食者，哪怕在千姿百态的进化者中也是最危险的一类，完全无法通过少训所检定的野生能力，毫无良性效益，单纯为了窃取他人生命而生的“生命汲取”。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没有一丝污垢，无论进行了多少次谋杀，梅和勇都不会感受到与对方的共情作用。在他心中，他所做的不是谋杀，不是屠戮，仅仅是宰割罢了。仅仅是强者从弱者手中夺走生命，如同人类对待猪狗，或是千百年前野兽的规则。
毕竟进化者和普通人，已经不是一个族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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