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现在房间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吴晓峰指了指摄像头,“这东西现在关着……”
“已经失效了。”曹雪卿低头翻着文件,“光学功能不存在了。”
“可以吗?”曹敬扬了扬眉毛。
“没人说战略级的能力不会溢出。”曹雪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以后会发现,战略级的‘溢出’是很常见的情况。”
房间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点。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对你怎么搞死那个梅和勇不感兴趣,你怎么绕过那个狗环也不关我事,我们可以稍后讨论。我们感兴趣的是最后,你在报告里提到的那个远程传心者。”吴晓峰用了一个很专业的名词,传心者,心灵感应能力中一个罕见的分支,“我要你多陈述一些细节,让我们能够尽快定位到他。”
曹敬在醒来后也曾回想过那个最后现身的心灵感应者,根据他的推断,这个人起码也是对方组织中的高层人物。
一个苦涩的事实,或者说常识:心灵感应者是一个需求极大的种类,然而数量上却极为稀少,而且觉醒后也是被监管得最严格的一种进化者。
原因显而易见。
有的进化者能够喷火吐水,有的进化者能够飞檐走壁,有的进化者无惧枪弹,有的进化者五感敏锐。但是所有这些进化者所能带来的破坏力和恐惧感,都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心灵感应者,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人不会害怕狮子和老虎(特别是它们出现在电视上,或者围栏里的时候),但当屏幕上出现蜘蛛、毒蛇、蜈蚣……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感到不适,一种轻微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些生物躯体细小,但毒素却能致人死命,危险性完全不逊于獠牙利爪。深植在基因本能中的恐惧感,令它们被敬而远之
如果对心灵感应者完全不加监管,哪怕曹敬自己都会觉得愚不可及。吴晓峰已经是体系内最资深的心灵感应者之一,已经通过行动多次证明过他对国家的忠诚,但他身边也永远少不了复数的监督者。曹敬记得那个绷带男安德烈和被重伤的苏易城,以及随行的几位“秘书”。“秘书”的职责就是保护和监督,在非常时刻,曹敬相信这些人有权限将吴晓峰立刻击毙。
心灵感应者能够探查到世界上最好的侦探也无法探查的信息——人的内心。在常人看来,心灵感应者与妖魔无异,甚至会有一种被彻底看透的不适感。这种心理上的弱势会带来直接的厌恶与反感,令心灵感应者成为最不受人待见的类型。更别提禁忌中的禁忌,能够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他人心灵中的——传心者。
如果说普通的心灵感应者只是阅读与观察,那么传心者就是改写、扭曲、操控他人的心灵,是最为不吉的心灵能力者。
“所有的信息我都写在报告上了,没有遗漏的。”曹敬简洁地回答,“其余的,你想看的话就打开我脑袋,自己看吧。”
吴晓峰揉了揉眉头。
“不要有抵触情绪。”胖子用手指蘸着茶水,开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我们现在不会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我们换个话题吧。这也是曹同志现在很感兴趣的一个话题……你有没有想过,成为合法进化者?”
曹敬之前大约猜到会有这件事发生,但真正听到耳里的时候,还是让他略微一震。
他把手交叉起来,等待吴晓峰继续说。
对方察言观色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不用读心术怎么判断一个人的心理活动,然后吴晓峰说:“只要你完成一件事,那你的考试就通过了。当年没有拿到的特级认可,恭喜你,现在可以拿到了。”
“什么事?”
“和当年一样。”吴晓峰冷酷地说。
曹敬往坚硬的椅背上一靠,陷入沉思。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做这件事?”曹敬半晌后出声道,“你比我经验更丰富,能够捕捉到的信息也更多,为什么你自己不——等等,你已经试过了,对吧?”
吴晓峰摸出一根烟来,但又意识到曹雪卿就坐在一边,只好尴尬地把烟在桌上碾碎。他一边玩弄四散的烟草,一边皱眉道:“我试过了,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但你和那个人已经交流过了,你记得他的‘感觉’,你认得出来,所以我认为你有可能做到。”
“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在你醒来后的第一时间,我们就想要和你接触,不然你现在还在审讯部门的人手里。”曹雪卿柔声道。
曹敬还在斟酌,他主要在想一件事情,反反复复地想:姐姐也在推动这件事吗?她也要把我推向那个火坑吗?
被挚爱背叛的愤怒和冷静的思考反复交替,曹敬头脑中乱成一团,他知道,他理解曹雪卿此举的意图,但他还是感到由衷的愤怒与自怨自艾,为什么我偏偏是一个心灵感应者,为什么我偏偏要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要做出这些艰难的选择?
曹雪卿一直注视着他,所以她看见曹敬的面色一直变来变去,但最后她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的报告复印件。
吴晓峰敏锐地感觉到室内的气氛有些怪异,他试着摸了摸桌子,却啪地被电了一下。静电。空气变得有些油腻。角落里异样的光线变化……吴晓峰咳嗽一声,道:“先不急做出决定,你可以去躺到床上再休息一下,或者去院子里散散步。放松一下精神。这个决定不需要你立刻做出判断。”
“好。”
吴晓峰按了个铃,有人把曹敬带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曹雪卿面前的报告啪的一声点燃了。炽烈的火焰转瞬间将报告烧成灰烬,只剩下一堆灰烬躺在金属桌上。
“何必呢?”
曹雪卿没有回答,只是反复不停地捏着自己的眉心,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
院子里很冷,但很香。品种改良后的白兰花,曹敬盯着院子里的大树想,之前下过雪,和之前风沙混在一起,有车开进开出,花朵们显得又脏又香,和寒风混在一起。曹敬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跟着,不是“秘书”,但监视的功能是一样的。
曹敬避开车来车往的通道,在树下反反复复地踱步,一圈圈地绕着走,以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一些。
最后他累了,坐在树下的石头台阶上,抱着头想事情。
花……
他想起高中时候,那时候开始有人在街头巷尾卖那种白玉兰的小配饰,用别针把两支小小的白玉兰穿在一起,很香,很便宜,但又很好玩。“青神”着重改良作物的生物技术革命之后,许多国家规定的观赏植物品种也得到了增强手术的提升。白玉兰特别出了“赏花玉兰”品种,在全国各地广为栽培,一年四季都有玉兰可赏。
曹敬十六七岁,刚好是赏花玉兰开始推广的时候。街头巷尾人人都戴白玉兰,虽然这个风潮第二年就过去了,但曹敬对那时候的玉兰风潮印象最深。袁老爷子那年上了不少电视,总是微笑着和各种各样的人握手,坐在各种各样喧嚣热闹的电视节目里,一副平凡朴实的模样。
曹敬那时候买了很多杂志,这些地摊杂志言之凿凿地分析、评论共和国各种“秘密武器”和他国的“致命手段”。津岛郁江那时候已经开始读历史书了,对这些地摊分析不屑一顾,还经常嘲讽曹敬还停留在“猎奇式阅读”的阶段。曹敬便说自己是志向高远,想要成为战略级异能者。
“就凭你?”
行吧,曹敬举手投降,我是想为以后老姐的工作做一些辅助,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还记得,被一起送去少训所的那天,坐在车上,等红绿灯的时候,有老太太敲车窗,然后塞进白玉兰坠饰来卖。
他买了一对,挂在津岛郁江的衣领口。
“小没良心。”姐姐拧了他一把。津岛郁江把其中一只摘下来,越过曹敬,挂在曹雪卿的胸口。
如果能一直那样下去就好了。
曹敬还记得,那些白玉兰又软又嫩,手一揉就碎了,所以得小心关照。刚采下来的时候洁白如玉,过两天就开始发黄,然后就逐渐萎缩、腐烂。离开了根的花就是这样,无根之木,终究不能长久。
在进入少训所的那一天,曹敬惊讶地发现,他遇见的是同样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孩子们。
那天他见到了吴晓峰,那时候的吴晓峰是个穿着汗衫,气喘吁吁,走路都不方便的大胖子。笑声比今天要大很多,夏天,总是说到一半掏出手帕来抹汗,每次下完课都要去厕所洗手帕,然后挂在电风扇上风干。
“来,认识一下彼此吧。”
曹敬和其它几位心灵感应者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眼中饱含惊惧和怀疑,最后,一个有点龅牙的孩子向他伸出手:
“我叫相阳。”
这是曹敬第一次遇见相阳,一个有着罕见名字的男生。后来相阳教会了他绕过束缚器的技术。再后来相阳精神崩溃了,曹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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