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入侵,对抗,曹敬重新切入。
精神感应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头脑会把数据转化为感官信号,把无形的精神对接转变为视觉、听觉、触觉……制造出身临其境的幻境。常人的精神结构简单粗陋,感应者探测的是浮光掠影的潜意识和思想、记忆、梦境的碎片,于是感受到的画面等信息也会支离破碎,难以辨识与理解。
感应者需要在碎片的迷宫中拼凑、挖掘出有意义的信息,这一过程需要高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分析、共情和敏锐的感应力。越是敏感的人,越能够从有限的碎片中感受更多的信息,注意通常所不会察觉的细节。
而相阳的心智防护是一种罕见的极端情况:信息没有断裂,没有缺损,没有重点,不存在逻辑上的谬误,也没有失真、变形……曹敬所能感应到的一切信息都没有“缺口”或者“破绽”,感应器官得到的是对现实世界完美无瑕的复刻,找不到理解的头绪。
就像完全的“无”。
相阳的心相中,不存在“相阳”的主观意识,万象万物都是客观实体,作为主体的相阳的自我意识则消失,隐形,遁入某个曹敬察觉不到的地方,在这个完善绝伦的时空中隐匿无踪,空空一片。
在这种情况中,曹敬无法找到“发力”的点,随意使用自己的意志力去做“推动”,只可能做无用功。感情的力量,意志的力量,思考的力量……在找不到发力点的时候,都只能白费力气。之前吴晓峰多次引诱相阳,想让他在情绪激荡的时候露出破绽,然而曹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够进行破解的“点”。
完美无瑕的防护?
还没有到达那种境界,因为他将心相作为一种工具使用,将这心相作为引导那头战略级……安德烈的工具使用,那么,可供理解的点就出现了——存在于心相世界中的安德烈。其必为特异,必存在违背现实之事。
曹敬发足狂奔。
不……那仅仅是头脑为了简便理解而制造出的“情节”,在思想的世界中没有双腿,曹敬感受到的一切开始黯淡,仅仅是变暗淡了一点点,但那是此心相还未臻至完全的征兆,当曹敬试图切入底层的时候,它依然会做出反应——虽然远未到崩溃的程度。如果切入底层的话,他能看见在世界底部运作的思维、情绪、构成心相世界的因与果——这一切都将以纯粹的流动信息呈现。
“太迟钝了。”相阳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他正跟在自己背后,像是滑稽的二人赛跑,只是相阳依然一副轻松悠闲的态度,“速度太慢了,和当年的你比起来。做出决策的速度,反应的速度,嗅觉和操作……拖泥带水,笨得像鼹鼠一样。如果当年你这么迟钝的话,我或许完全不会羡慕你……只不过是个慢吞吞的庸才罢了。”
庸才就庸才吧,曹敬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逐渐攀升,情绪高涨起来了,对现在的曹敬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小到大,曹敬就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以常人难及的镇定理性去捕捉他人的喜怒哀乐,敏锐的感性对他来说是一件需要经常加以抑制的事物,他一直有一种不安感,如果放任自己的感性驰骋,就会变成追逐无尽人欲的害兽。
因为,正如你所说,我的本质是一条可鄙的蛆虫,啃啮他人心灵的虫豸。后天习得的理性让我压抑自己的情感,紧紧握住牵引自己的稻草绳索,害怕自己坠入权力之渊——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那样的滋味吗?权力,占有欲,主宰他人性命和思想的无上大权,我等并非凡人!注定驾驭众生!
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为什么“不”呢?为什么我无法选择享用这份权力呢?
制裁。害怕制裁?这个国家,这个星球被人类社会所包裹,社会的规则正处于裂变的前夕,凡人与进化者的矛盾一触即发。亚洲,美洲,欧洲,非洲……每一块土地上都有新的人类在不断诞生,他们撕开旧时代的卵壳,探出头来,呼吸自由的空气,迷茫地打量身周的一切,旧人类而非旧人类,新人类而非新人类,一切都还处于混沌未明——这是摆在所有执政者面前的艰难事实,人类在全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分裂。
无论社会文化是多么竭力想让进化者们托庇于它们的羽翼,为他们重新安排位置,都无法改变这天生的阶级区分。而其中的反抗者,就会被制裁,被社会、被暴力、被法律所制裁。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任何进化者能够成功对抗整个国家与社会的力量,哪怕是罕见的心灵感应者也一样。
这就是答案?
不对,我并不是因为畏惧制裁而选择了良知。并不是因为社会学上根基于数学的博弈论,或是理想国中关乎善恶权力的辩谈,也并非是因为我被道德中光明美好的一面所感动,而是因为……
“滚出去!”曹敬暴怒地狂吼,耳边传来相阳畅快的大笑声。
“呀,感觉到被窥探的不快了吧?这一点上得表扬一下,你对反读心技术掌握倒是很好,不枉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而不是去关注还在徒劳无功地寻找我本体所在的吴老师……”
找到了。曹敬停下脚步,找到了安德烈在心相世界中的坐标,如此醒目,自己应该更快的。
第一眼看过去,很难想象这是人类。曹敬曾经见过安德烈,包着绷带的高大男性,眼睛没有情绪,吴晓峰身后冰冷的巨人傀儡。但眼前的东西,其辐射出的热量简直如同太阳——第二轮太阳!金色的光与热将他身周的时空包覆,形成了难以逼近的情感场。哪怕是已有过复杂的感应经验,曹敬也是第一次遇见情绪浓度这么高而极端的个体。
在金色日轮中,高大的男性身影隐约可见,目光灼人,细微的光粒像是炸开的火星,不断迸裂出来。而金色的太阳之所以停留在原地,原因显而易见,如同镜像,在日炎的对侧,另一轮可怖的太阳正驻足于此,其色为玄深的暗黑,滚动的黑色日炎正舔舐着四周的一切。
黑色的太阳和金色的太阳……正在对峙!
仔细观察的话,黑色的太阳正被一层深黑的光膜覆盖,却依然不屈不挠地散发出热烈而阴郁的气息;而金色的太阳却散发着悲怆与绝望的威光。两者的强度——哪怕仅是在心相世界中的投影——也让曹敬难以呼吸。
“看见了吗,亲爱的曹同学。这不是很美的景象吗?”相阳从金色烈阳的背后走出,将手伸入金焰,黄金色的火焰温顺地让开,将他的手掌包裹在内,“将死去的战略级,地球上最强大的生命体。是啊,安德烈……可敬的安德烈,每一次驱动他,都在消耗他仅存的……灵魂,或许应该用这个词,来形容智能最后的残骸。”
与之相对,曹敬把手伸向那轮黑色的太阳,开始接入。
黑火一瞬间包裹住他的手掌,将他的思维触觉烧断,巨大的痛楚令曹敬发出悲鸣。
“你是在逗我发笑吧。她可不知道是你。或者说,这可不是那位曹小姐个人意志所能控制的,她正在全力抵御安德烈的禁绝,不然就会变成一团不值一提的残渣——话说回来,安德烈,还没能完全压制她吗?后续运送可棘手呢。”
他倾听片刻,似乎那团金阳正在缓慢地诉说。
“……嗯,物理性质难以解明?”
相阳似乎陷入沉思,而曹敬接下来的小动作没有落入他眼中:曹敬开始分析安德烈。并非用心灵感应技术去感知、破解,而是通过经验与知识来判断。
五秒钟后,曹敬得出了结论:“你把他的意识定格在某一瞬间了吧。”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森冷的光一闪即逝。
“反应很快。”
“他的情绪很不正常,操控者(你)将他的时间认知停止,让他的意识停留在人生中的某一刹那,永远无法从这一瞬间走出去。让他的精神处于那一瞬的高昂,极端的感情催动极端的力量,让他的技艺以最高水平发挥。强烈的愿望,意志,渴望……只有用这种消耗方式,你才能将他运用至这等境地。”
金色的太阳,其慑人的威光越是炽烈,剩余的寿命就越是短暂。哪怕无法接入其中,曹敬也能感觉到他躯壳中最后的愿望,推动垂死身躯继续行走的意愿是如此强烈,乃至于在心相世界中转变为非人。
“小看你了。”相阳赞叹道,“你的敏锐没有全部退化。是的,他在被俄国人逮捕的时候曾经激烈地反抗,他最后的愿望是保护他的那些孩子,这就是出现在此地的禁绝真相——高加索的守护圣人最后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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