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黄金色的火焰绸缎般翻卷,其高热将走廊映成金红色,连曹敬自己的眉毛都似乎焦灼翻卷起来。他眯着眼睛努力正视其中的凄烈气魄,这团火球即是相阳这心相世界的非常理,非逻辑,非现实。
“!”
曹敬突然间有了一线明悟,进化者与进化者之间的能力会互相干扰,虽然只是极为细微的波动,但在如此强盛的巨力面前,相阳的心胸无法盛放这团巨人的心脏。他无法“理解”安德烈这份已抵达幽玄它域的怪异能力,所以这里,就是这里,安德烈的能力边界,就是相阳心相世界的缺口,用来盛放战略级存在的缺口。
理解这一点,击败相阳的第一步就已经迈出。
第二步,找到缺口之后,就是——
金阳骤然迸裂,火雨四散,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和悲鸣,巨大的情感冲击将曹敬的意识吹飞,绝望、愤怒、悲泣……黑色与红色转瞬间吞没他的视野,走廊被血雨覆盖,骨肉破碎的杂音刺入耳膜,极度强烈的神经信号席卷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无论曹敬还是相阳,都在这瞬间弯下腰去,竭力抵抗痛苦之潮。
枪声,爆炸声,幻象与面前的火海重叠,曹敬感觉自己的皮肉正在被撕扯下来,某种巨大的斥力从身体内部发生,肌肉筋膜嘎吱嘎吱作响,整个人都要被粉碎成一团血泥。于此同时,他听见俄语的叫喊声,有人正在遭受和他相同的处境——这是安德烈的记忆,他理解了,溢出的情感,相阳的操作失控了,被约束在心相中的巨大情感倾泻而出,把和相阳链接的曹敬一同吞没……
吴晓峰,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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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易城堵住自己的耳朵,因为在地上翻滚的曹敬正在发出嘶哑的嚎叫,而他的秘书正跪在地上用力按住曹敬的肩膀。
过了几分钟,苏易城说:“吴晓峰有备而来。”
秘书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吴晓峰是内务部最好的执行人之一。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苏易城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扒开曹敬猛烈颤抖的眼皮,“……毛细血管裂开……要流出血泪了。真是惊人啊,这些精神感应者,精神反应能如此明显地影响到身体。嗯?这是什么?”
苏易城卷起曹敬的衣袖,手臂上原本发白的灼伤痕迹,现在颜色正转向深红。
“这是什么情况?”
“像是被烙铁烙出来的痕迹。”秘书答道,“化学灼烧,高温烫伤,都会造成这种伤疤。”
“为什么现在颜色正在变化?”
“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秘书想了一下,“但我听说过类似的事,吴先生能够让人错以为自己中枪,而那人之后被送入急救病房——内脏衰竭,他以为自己的肝脏被击中了,结果肝脏功能就真的衰退下去。也有过直接令人脑死的流言,但……”
“但什么?”
秘书笑了一下,连苏易城都很少见到的笑容,然后道:“但档案记载,脑死的通常都是精神感应者。虽然神经细胞依然具备活性,小脑还在活动,但大脑停止了思考,人的‘意识’散去了,记忆、思考、情感……某种最底层的东西被抽走了,然后一切机能全部停摆。用古代迷信的说法,就是‘魂飞魄散’了吧。”
“哼。确实好笑。”苏易城摸了一下曹敬的脉搏,“是说,他的身体以为自己又在被烫伤,身体记得那种感觉?真是滑稽,这帮玩弄精神的神经病,最后总是玩火**……”
“进化者的通病。”秘书浅笑道,“能力本身就是诅咒。越过雷池,过界后,无论是什么能力者,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被反噬的感觉。善泳者溺于水,进化人士最后的死亡,或多或少都和自己的能力有关,这难道不有趣吗。易城,你作为浊血家庭,对此应该颇有感触。”
苏易城斜睨笑道:“你今天话真多。”
秘书露齿道:“虽然我们不太说话,但我们一直在看,在想,也在学习。”
二人对话时,曹敬眼中的血泪姗姗来迟,在眼眶内慢慢积聚起来。混杂着血液的泪水从膜壁上渗出,凝聚成一滴深红色的液滴,在内眼角盈满,然后润湿眼球,挤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淡红色。
“身体开始无法支撑了。”苏易城下了判断,“神经系统有其物理极限,毕竟他只是精神感应者,而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我想应该给他切断感应。”
“这……应该是吴晓峰做的事。”秘书迟疑,“我们只会唯一一种断开感应的方式。”
“算了。”苏易城叹道,“我估计他现在这副模样和吴晓峰脱不了干系,随便怎么折腾吧,不干我的事。”
——————
两个黑色的,正在互相对峙的球体。这就是吴晓峰看见的东西。地点是四楼会议厅正门位置,对面是人事档案室,里外两层门,外面是不锈钢伸缩门,里面是涂着黄漆的木门。吴晓峰扶着伸缩门硌手的栏杆,打量着这个场景。
以及,他现在看见相阳了。
其人蜷缩在一个气泡般的半透明球体中,身下还垫着几个绒布枕头。吴晓峰注意到他身边有一个皮包,手里还握着一个药瓶。
“……至于吗?”吴晓峰冷笑道,“值得吗?”
名为相阳的人抬起头,吃力地苦笑点头。
“何必呢?”吴晓峰喟叹道,“上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吗?”
相阳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呛了一下,道:“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付出又怎么得到?”
曹敬现在二十四岁,而相阳的外表乍一看已经五十多岁,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让人有些不快,他的面部,青年的特征和老人的特征混杂在一起,让人感觉不像正常人面,反而像是不成功的老年妆。皮肤还是细腻的,甚至还有痘瘢,但皱纹却已经蔓延至额头、鼻翼、耳后等部位,头发有非常严重的少年白,眼球表面出现了云翳。
精神上的过度使用令衰老提前降临,吴晓峰仔细观察对方身上出现的各种征兆,让他想起佛经中的天人五衰,经书上说天人在死期将至的时候,身上会出现五种征兆,预示不朽者的末日。理论上的青春身躯,现在却散发出将死的气息,吴晓峰恶意地觉得他下一分钟就会心脏停跳,猝死在地。
“用了药?”
“吃了不少。”相阳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开始吃的量很少,后来我主动要求加量了。他们说,吃多了之后,我的神经系统就会变懒,习惯了外界摄入,就懒得自己分泌递质了。正统的冥想修行好像没有这个问题,但我没工夫去慢慢修行了,我就说,只要有药吃,就能维持高水平的精神状态?那就多吃点好了。”
“……”
“吴老师你应当是理解这种活法的。”相阳抬起未老先衰的头颅,竟令吴晓峰感到一点高贵的气质,“我知道的,你是看过了这种活法,才选择了曳尾于涂中,在泥潭里埋首苟活。这是你选择的活的方式。但我不同,我选择的不是活的方式,我选择的是死的方式。人活这辈子,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的那一刻,所以我选择拥抱转瞬即逝的生命,选择死的姿态,我不能活得像个最好的感应者,但我可以死得像个最好的感应者。”
“最好的感应者不会用药物。”吴晓峰睁大一只眼睛,“你能做出扎实的心理幻觉,但用药物催发出来的心力无法帮助你理解他人,在思辨的时候不能帮你回答问题,在面对他人心灵的时候,你和曹敬都是平等的,都要靠同理心、情感和直觉去判断,这是药物所无法达到的……但如果你已经对自己的选择有了清楚的认识,我也不得不为此鼓掌。”
沉默两秒,吴晓峰说:“我向你道歉,我看走眼了,确实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少训所里,能有两个走到这个阶段的感应者。我以为曹敬会到这个水平,没想到居然是你先走到了这里。”
相阳笑了一下,没说话。
“虽然为你感到高兴,但我现在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吴晓峰从脖子里抽出一个挂在链子上的银筒,“你动手太急了,也太小看我了……你的小孩游戏已经结束,是时候束手就擒了。”
自从吴晓峰抽出那个银筒,相阳的目光就集中在那个小东西上。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这是……遗骨?那个东西的遗骨?这就是你的撒手锏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吴晓峰冷然道,“谁告诉你这东西的?”
“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相阳用手抠了抠额头上的皱纹,“既然知道有遗骨的存在,也猜到你这老狐狸一定有保命的东西,我会不会专门提防它呢?”
吴晓峰悚然一惊,一股力量正在拽住他的脖领,他奋力眨眼,看到模糊的影像,一个人正伸出手来,从他的脖子上摘走了挂坠,而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整个人好像同时活动于不同的世界,有两条走廊,两个相阳,两对黑色的球体……
“刚才你对我面对面用精神冲击的时候,我也反击了,吴老师。”相阳沉沉地笑道,“所以你一直没发觉吗?这里不是现实,你在我的梦境里,心相里,这里是第二层心相——我才是发明二重思考技巧的人,两个心相,一个抓住曹敬,一个抓住你。没有发觉,我为什么会把心相做成这座大楼的模样吗?第一是为了引导安德烈,第二,就是为了让你们分不清真假虚实啊!你也上当了,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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