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新配的钥匙插入门锁,转动。
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的公寓,鼻子里有灰尘的味道,和一种让他有些不快的医院的味道,他停下闻了闻,原来是消毒水的氯味。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之前消毒水的残余依然藏在缝隙里,提醒他上一任住客的故事。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曹敬回头看去,楼道对面的门半开着,一双孩子的眼睛正在窥看,见他回头又迅速缩回去,砰的关了门。
曹敬放下双肩包,站在玄关处看他今后的家。
这里就是分配给他的新房子,一百一十平,有着深色的木地板和灰白的墙壁,家具都用报纸罩住,地板上有很多皮鞋的灰尘脚印,看上去需要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另外,曹敬不确定以前的家具还能不能用,几个月时间没有养护,一些家具可能需要换新的。他得先统计一下,然后列一个重新装修的计划表。
耗费会很大,但这时候他的资金储备还充裕。之前的存款和奖金足够他好好营造自己之后的家。
“以后就打搅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把报纸全部清理掉花了他一点时间,家具的完善程度比他的预期要好,只是地板有很多难以抹除的污渍,从卫生间到大门这一块尤其明显,乍一看像是污水曾经从马桶里倒灌出来。厨房也很凌乱,热水壶、锅碗瓢盆都需要换新的,柜子里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四处乱放,曹敬不得不把它们全部装进垃圾袋。
三室一厅,有一个主卧,一个客卧,还有一个书房和阳台。曹敬坐在书房里,在书桌上找了一个小学生练字本,翻出一页空白开始写购物清单。这里之前的主人看上去是个好学生,桌上有小学课外辅导书、优秀作文集和硬笔字帖,书柜里还摆着奖状证书,笔筒里的水笔有一点当下女孩间的时髦,有着花仙子图案的圆珠笔和尺子。
书房里的东西,曹敬有点犯难,等自己有了孩子可能是十年后的事情了。这里许多东西自己也用不上,就这样丢掉也觉得可惜。或许自己应该叫一辆车,送到福利院去,那里倒是缺这些。
他运笔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女孩。
曹敬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见“鬼”了。但他已经习惯了,也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看见的那个女孩,她站在书房门口直愣愣地看着曹敬,精干巴瘦的,顶着一个大脑袋。她的细微表情有些模糊,毕竟曹敬的感应力对这些生物磁场的遗留并不那么敏感,只能让他大略知道对面的信息。
“打搅了。”曹敬向她点点头,没有期待回应,也没有得到回应。这是人死后的磁场残留,人类活动的时候,思考的时候,都会留下印记,他知道这些生命的残光有的时候会表现出似人的行为,但本质上不过是生命的影子,消逝死者的生前回音,生命轮转的自然现象。
他甚至能知道她的故事,如果他此刻打开这一片碎片,用自己生者的呼吸消融死者最后的影子。
曹敬低下头重新开始写,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了。他想了一下,在购物清单上加了“香烛”,聊表敬意,也熏一熏房间里的消毒水味。
对他突然获得住房分配这件事,办公室里的人什么反应都有,表面上都是祝贺的居多,但有几个人都在心里骂,骂这个刚进办公室才三年的愣头青怎么突然被馅饼砸中,然后才有人注意到曹敬脖子上的束缚器没有了,然后他们知道了曹敬审核通过,成为国家甲级进化者的消息。
同事们心里的怨言少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敬而远之的畏惧心。
曹敬全都知道。
办公室里的开心果马莉突然被调走是一件让士气大跌的事,没了一个叽叽喳喳每天在办公室里活跃气氛的人,是挺让人难过的。不过主任老马宣布会有人顶替小马的工作,办公室里又要来一个新人。前两年除了曹敬没有新人加入,于是曹敬便升格为前辈,不再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成员。
新同事也是个姑娘,曹敬意识到教育口的女性比例还挺高的。这姑娘名字叫骆雯,是个剪了个短发的小个子女生,自我介绍只用了三句话。姓名,籍贯,很荣幸成为进化管理办公室的一员。看得出来是个不那么活泼的主。
欢迎仪式结束的时候曹敬感觉很不妙。虽然他没使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把戏,也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不好的情绪,但他知道骆雯的真实身份。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看似不经意地特意瞄向站在角落里的曹敬,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且她的发型和身材,甚至包括举手投足中的奇妙韵律感,都让他想起之前见过的一批人。
“秘书?”午休时间的时候,曹敬截住在开水房里泡茶的骆雯,单刀直入地问。对方明显知道他会找过来,点点头以示承认。
“准确地说,你的秘书。”骆雯露出笑容,伸出手来和曹敬握了握,“我会保护和关注你的日常生活,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曹敬苦笑道:“这或许很难。”
“有什么难的?”骆雯的语气中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如果是小时候,曹敬会向对他不敬的人略施惩戒,但他现在早已看淡,摇头打算走开。但对方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追击道:“如果你能配合我接下来的工作,那就太好了。为了你的安全,我希望你能够有一个稳定的日程表。如果有事要处理的话可以先向我们报备……”
“强制措施?”
“不是。”骆雯简单扼要地回答。
曹敬低头想了一会儿,点头:“好,下班的时候给你。”
茶水间里有人走进来,骆雯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茶杯,端着茶杯出去了。
曹敬知道,当自己成为合法进化者后,由于自己能力的特殊性,身边会增加监视措施。但如此迅速,甚至是一名……不,或许不止一名的“秘书”被布置下来,依然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和对方硬顶没有必要,另一方面,曹敬也考虑到自己这边的态度可能会影响到曹雪卿或两位兄长,在会牵涉到政治审查这方面,自己没必要意气用事,更何况他自己也理解监视措施的合理性,在教育部门一线工作,让他的耐心和容忍心比常人要强很多。
反倒是她身上的一个特点让曹敬感到有趣,他接触过“秘书”这个组织,见过好几位在职秘书了,但作为监督进化者的“特务部门”,他们的成员通常都与感性这个词绝缘,而这位骆雯女士与他交流的时候却带着敌意,甚至让他觉得她是在蓄意找茬。这对于一个专门一对一服务的组织成员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是某种测试吗?
如果不是秘书们都受过思想封闭的训练,而且曹敬也无意强行窥探他人的头脑,他对她的好奇心还真的被钩了起来。
下班的时候,骆雯到他工位上,拿起曹敬花了一分钟写的日程表读了一下。
“我下班的时候要去市场买东西,你有车么?”
“……需要申请。”骆雯瞥了一眼曹敬,“你想让我载你?”
“买的东西有点多,我一个人搬起来有困难。”
曹敬的专属“秘书”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把纸转了个面,问:“你没有私人娱乐时间吗?业余爱好?不去舞厅,酒吧,或者周末出去钓鱼,爬山,跑步之类的?你和女朋友有固定的约会时间吗?”
曹敬摇头,如果出外勤,给学生家访也算是一种业余活动的话,他觉得倒是可以算进去。
“这叫做心理亚健康吧,没有释放压力的途径。”骆雯把日程表又转回自己那一面,“事先声明,你的精神状态也是我会关注的部分。而且这也是会写进报告里的。你确定你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我是精神感应者。”所以我知道自己精神方面存在问题。
曹敬露出尴尬的笑容,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无礼,说:“我现在的身份有一辆代步用的自行车。因为是长期任务,所以我没办法找一辆车上下班的时候接送你。如果你有这方面需要,我可以写一份申请……但是被驳回的可能性很大。”
一个多小时后,曹敬把钥匙插入门锁,吃力地把东西搬进门去。骆雯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外还没被清理掉的警戒线和涂鸦,失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奇怪地方?”
曹敬用打火机点燃香柱,吹了吹,插在一只花盆里。
“……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单亲父亲,带着一个女儿。当爹的在外面赌钱,忘了家里还有女儿这件事,结果门锁着,女儿出不去,在家里饿死了。当爹的回来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跳湖自尽了。房子被市政府收回去,然后又作为分配住房分给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曹敬转过身的时候,那个女孩的残片就从他的身边走过,游荡在没有生气的家具之间,对此骆雯视而不见,只有他才能看见这个鬼魂。民间传说里的阴阳眼也不过如此吧。曹敬想象她死在厕所里的场景,曹阳给他讲过那一幕,**的小尸体侧躺在厕所瓷砖上,分解后的液体从卫生间一直流淌出来,在地板上四溢,甚至流到了大门口。
“地板有一些地方需要清洗,不,先从家具开始吧。从上到下,地板最后再说。”曹敬从塑料袋里取出清洁剂。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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