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在心相的世界中,曹敬合上双眼,让自己的脑神经在微电流刺激下放射出幻象。紊乱的电流在神经束中四处流窜,在概念与语义的宝库中随处碰撞,形成迷幻炫目的不稳定图景。曹敬看见宝蓝色的雨点敲打着厚实的白色山丘,这是渗入对方头脑的预兆,每一滴蓝色的雨水,他想,都是泪水,组成自身思念的电磁场,越过头骨,与精密纷繁的大脑皮层进行交互。
感应开始了。他迅速下沉。
张小茗,特殊特勤小组成员,今年25岁,23岁时成为苏易城的“秘书”,负责监视与保护这名进化者。曹敬知道这些信息,对自己即将看到的东西有了一定的预期。他没有直接进入最新的记忆储备,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信息,预先对张小茗的头脑有一个完备的认知和掌握,以防出现意外事故后措手不及。
非常干净利落的头脑,没有太多冗余。要么是其人性格单纯,要么是受过专业训练,能够有效地调整自己的心态和情绪。曹敬估计情况属于后者,许多高危职业从业者、运动员的头脑都有类似特征。他稍微把自己拉远了一点,稳定、内敛、缓慢自旋的小行星,这是他对张小茗心灵的主观印象。
很有意思,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骆雯的头脑。骆雯有职业级的心灵防护,将自己的内心隐藏在巨大的迷雾里,往深处探索,曹敬只能看见一座永远处于夜晚的城市。如果拉远了看,骆雯的心灵好像隐藏着巨大的情绪,在星球的地表下流淌着滚动的熔岩,但强烈的自律性将所有情绪严实地包裹,有一层生铁外壳。
“我进去了。”曹敬说,“调节情绪,正在做前期准备。”
他知道津岛郁江此刻正在记录他说的话。
“上一次以来,大约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进行深度潜入。状态不算上佳。有杂音,但不严重。”
自由探索时间,曹敬抿紧嘴唇,他没说实话,他的状态实际上异常优秀。敏锐、速度、识别能力……自从束缚器被摘下后,他的感应力在这几个月里一路攀升,恢复情况更胜过之前最好的预期,如同一辆起步后疯狂加速,油门轰到底的跑车。满溢的感应力让他几乎驾驭不住,被关押了多年的猎食者骤然出笼,他只能竭尽全力压制,避免车毁人亡。
所谓的“前期准备”只是托词,他想看看“秘书”的选拔。曹敬没有忘记骆雯的请托,他想确认一下张小茗的早期记忆。这算不算是一种难以自制的窥私癖?不算,曹敬对自己说,这是为了骆小姐,我仅仅是看一眼,不涉及个人**,不涉及组织秘密,仅仅是调查记忆的完整性和逻辑性——
【他们想知道苏成璧的秘密,苏易城对张小茗说。两人坐在车的前后座,张小茗在前面开车,后视镜里能看见苏易城的脸。你怎么想,我那令人惊骇的姐姐的秘密,连你们都畏如蛇蝎的人。他们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破坏力,以此制定下一个十年的国际战略。苏成璧的存在是彼此国防白皮书上一个举足轻重的注脚。哼,该怎么和他们说呢?她的存在就是哺乳类动物的灾害?】
【问题在于他们知道多少。如果他们已经知道了部分情报,不够精密的谎言只会让他们识破你作为双面间谍的真相。张小茗淡然回答道。一方面这条信息渠道断绝是严重后果,另一方面,某天你我突然暴毙也是值得权衡的事。】
【那我直接告诉他们我知道的真相不就好了?】
【什么真相?张小茗侧过头。】
曹敬迅速跳转,这并非是他想要探求的记忆领域,只是在张小茗的记忆区块里,这一片段极为显眼。他不否认自己时常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想要探索秘密,但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懂得避开自己不该触碰的地带。
【作为监护人和受监护人,我们应该建立牢固的情谊,这是我们在训练时所受的教育,张小茗对躺在病床上的苏易城说。真诚的感情,才会令“秘书”成为受监护人忠诚的伙伴。不是对立关系,而是彼此依靠的关系。】
【你想说什么?苏易城漠然道。他的手腕上裹着纱布,能看见重叠繁复的细长疤痕。】
【在特殊特勤小组还没有成立之前,我们有一位前辈,他与他照看的进化者有着很深的情谊。在那位进化者死去后,他选择了退役,转业去了地方上工作,我听说他之后一直在试图找回那种曾经的情谊。我们不是机器,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会努力建立与受监护人的情感维系,当你受伤的时候,我也会受伤,比你伤得更重。】
【这并非是我要求的,苏易城苦笑道,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每一个人都被命运牢牢攫在手里,我只能用最软弱的方式来逃走。无意牵累别人,我也不想背负别人的情谊。谢谢你,小茗,谢谢你,对不起。】
【这是我愿意做的。张小茗笑道,为了他人而付出,这本来就是我们成为“秘书”时已经有了的觉悟。我们工作的价值寄托在被监护人身上,这当然不是最好的人生,但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我们愿意相信组织上的判断,相信每一个被监护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个体,有值得我们为之付出的价值——也包括你,易城。你值得我为你付出,曾经组织上为我下了这个判断,现在我自己也这样认定。】
【苏易城有一瞬间露出深切的悲伤表情。】
又是一块明亮的耀斑,真挚深切的情感。曹敬从这团回忆中脱身,忍不住嫉妒这样澄澈坚固的联系。这是一位秘书与受监护人之间袒露真心的片段,曹敬回思了一下自己与骆雯的相处,不禁有些惭愧。骆雯的态度当然不那么亲切,但自己似乎也从没给过她机会,总是忍不住针锋相对……
一转念,曹敬又产生疑问:真的吗?这到底是张小茗的个例,还是秘书真的受过这样的训练?
“大致整理完成。准备切入回忆区块。能看见多重耀斑,情绪的富集点。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感应,而是复合了多种通感,直觉上的观测。”曹敬继续往前追溯回忆,沿着情感、概念的路径一路上行,“这种通感中的耀斑大多是金褐色的,亮斑通常代表正面的情感。暗斑则是令人不快的回忆。嗅觉、触觉、味觉上也会有所感应,香甜、苦臭,甚至能够分辨出不同情感驱动下的欲念,是爱驱动的欲,还是内分泌驱动的欲——真的有所不同。”
找到了,曹敬迅速切入。这纯粹是因为私人疑惑而进行的探测,他有一种负罪感。快进快出,轻捷地跃入张小茗的回忆,自始至终没有惊动对方的主观意识。
【……与对象之间建立牢固的情谊。张小茗听见教官说,受训者们有男有女,所有人都盘坐在地上,教官也是。有人举手,问:是说和对方上床吗?一片嬉笑中,教官表情严肃地摇头,回答道:我知道有部分人,在长时间的相处后和对方产生了恋爱关系,并在组织批准后与对方结婚,成为了人生的伴侣。这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但我们在工作中,不能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工作,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定位。】
……?
曹敬在张小茗的这片刻回忆中目睹了熟悉的身影。是骆雯,骆雯盘腿坐在第二排,张小茗的侧前方。举手提问的人坐在骆雯身边,众人嬉笑的时候骆雯用胳膊肘亲昵地捅了捅提问者的腰,而那人……
【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决定被监护人到底是谁,甚至对方可能完全不讨人喜欢,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在对方极度难以相处的情况下,万不得已,可以申请调离,但在那之前,我们的职责是必须尽一切努力去……】
曹敬跳离。
“我在进入近期记忆区块。”他听见自己说,“从苏易城与对方接头开始。”
手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曹敬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张小茗的短期回忆。她对那一日如此印象深刻,乃至于所有细节都栩栩如生。曹敬看着她在洗手间里洗手,把毛巾拧干,心神不宁地等待苏易城的间谍行动。苏易城可能已经被对方怀疑了,就在他拒绝了透露苏成璧的信息之后。
苏易城说,自己用私人理由回绝了提供情报的要求。我深爱着我的姐姐,他对那边说,我拒绝一切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行动,这是我个人的底线。出卖其他情报都好商量,只有这个没得商量。
对方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逼迫,显然不想与苏易城发生争执。但在那之后,对方说有一件重要大事委托苏易城,而相应的,报酬也是极端丰厚。
张小茗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戴上监听耳机。前门有发动机的声音传来,正主上门了。
曹敬眨眼。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张小茗身后。那是一个赤着脚的白衣女孩,幻象,他想。白衣的征兆?幽灵?都市传说中的鬼魂?那女孩转过身,直视正逡巡于回忆的曹敬,她的脸上只有一个巨大、漆黑的空洞。
“我看见了!”曹敬高声大叫,“记录时间!目睹病毒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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