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朱烽走出病房的时候,看见骆雯倚靠在墙根玩刀。和秘书们通常佩带的军用匕首不同,骆雯手里的短刃又弯又小,在末尾还有一个套环,是在南洋常见的爪刀,非常像是猛兽的利爪。爪刀套在骆雯的食指上不停飞舞,朱烽不太想在这个时刻和她说话,但骆雯的眼神已经锁住了他。
“你的父亲……”朱烽在选择开场白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骆雯缓缓点头,朱烽觉得她像是在不作声地指责。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燕京市内当前没有能来帮忙的感应者,更何况,哪怕有,组织上也不会批准的。在得到根除病毒的手段前,不会将宝贵的心灵感应者资源投入这样高风险的……项目。它的传染能力已超出了我们的预估,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在完全没有音频的情况下,你的父亲竟然会因为唇语阅读而……”
朱烽不可思议地仰起头,喃喃自语道:“唇语,嘴唇蠕动而已。哪怕在经过了这样高损耗的信息传递,‘祝福’依然能够生效,这简直就是恶魔的咒语。它一定是一个有意义的短语,诗句,一个能够被理解的概念……你父亲当时在荧幕前读了多久?三十秒?最多三十秒。在这三十秒里,他从对音节的揣摩中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认知,而这个认知不可思议地启动了人体的内在机能……”
骆雯突然说:“我当时应该留在门口。”
被打断的朱烽愣了一下。
骆雯低下头,把刀尖插进墙皮,低声道:“我从对讲机里听见他……让我代替他,接管公馆里的安保指挥。跟我说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恢复与外界的通信,去联络军区。我在对讲机里指挥完毕后,我应该留在门口,并且叫人来增援的。我以为敌人的目标不是他们,于是我就赶去他身边,看他到底怎么了。”
“谁能想到呢?”朱烽叹息,“我当时以为是冲着……”
“如果我能把曹敬找回来。”骆雯转着刀尖,把墙皮旋下来好大一块,“你觉得会有希望吗?”
朱烽摇头道:“我可不会说出鼓励你去一个人冒险的话。我得提醒你一句,接替骆长安的专案组新领导,原先来说应该是副组长钱建生,但现在有他国势力干涉,大概会有别的部门来插手。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这三人生死未卜,你不要莽撞,等人到了,再开始组织搜查。”
“他能撑多久?”骆雯反问。
朱烽摇头。
“张小茗身上有植入骨头的定位器。”骆雯皱眉,“如果他们被监禁在同一个地方,我们可以通过张小茗身上的定位器找到位置。”
朱烽沉默片刻,道:“钱副组长现在还在和军区交涉,我估计等他谈完回来要重新布置公馆安保系统。在他想起你之前,我觉得你还有半天时间溜出去。如果你还记得这违背了组织纪律,我希望你再多想想,有没有更稳健的办法。”
爪刀滑进衣袖,爪刀的主人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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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略级和战略级身边的亲近人,我们会非常小心谨慎,以防对方反应过度。所以,你单纯是因为运气不佳,我也是。东亚有这么些个精神感应者,偏偏是你这个身份特殊的人来负责调查……别说你,连我自己都感觉晦气呀。茗,醒了吗?”
曹敬不得不承认,乔尼具备过人的魅力。他自称擅长交朋友,不完全是因为其进化能力,乔尼本人也确实讨人喜欢。作为揣摩心理和行为的个中好手,哪怕知道对方只是在耍花招,曹敬依然难以对其产生恶感。而哪怕是同样被绑架来的张小茗,在醒转后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心。
苏易城的秘书正在吃早餐,对来自大洋对岸的间谍翻了个白眼。
“不要用间谍这个词来称呼我。”乔尼愉快地说,“我是正儿八经的外交人员,大使馆参赞。当然,也是一名职业情报人员。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收集情报是外交人员的本职工作之一,只是有的在台面上,有的在台面下。我喜欢看电影,电影里的间谍是一种艺术化的夸张,开豪车,喝名酒,总是与美女成双成对,用潇洒的姿势拔出手枪——让我来选的话我也想过那种生活,然而现实是我们通常以和为贵。”
“我以为你调到南美去了。”张小茗哂笑道,“苏易城都不归你管了,怎么来燕京趟浑水。”
“我听说老朋友遇到了危险,于是十万火急地过来了。”
“枪击他的人是你们的人吧。”张小茗冷笑,“当然,原先是要把我灭口的。只是易城骗过了他,我只是轻微脑震荡而已。”
乔尼长叹:“我是来擦屁股的。茗,你太年轻,还不明白一件事,政府并非是一架协调一致的精密机器,用一部不列颠电视剧的话来说,它是由一群互相敌对的原始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部门与部门之间经常会有竞争关系,在部门内部,也会有持不同意见的派别。我被调走后,负责与易城接触的人就换成了……不那么友善的人。”
他的中文很好,曹敬心想,几乎没有口音,一定长期在东亚地区居住生活过。
“我们应该动起来,出门去活动一下身体。”乔尼拍拍手,“别担心在挂吊针的那位小姐,我们站起来,去燕京市里多走一走。特别是茗,我们分开行动,免得你那些和蔼可亲的同事们将我们剿灭在仓库里。”
张小茗没有反抗,态度非常顺从。曹敬略微有些意外。
在被乔尼绑架到仓库里之后,曹敬一直在思考他的能力本质。乔尼自称“擅长交朋友”,在曹敬看来,不如说是“擅长说服人”,只要乔尼说话、请求、下达命令……对方总是情不自禁地照做。理性思考的角度上来说,曹敬觉得乔尼是个极度危险的敌人,但他的身体却生不出一丝警讯,他下意识地觉得乔尼是个亲切的老朋友,只要和他说话就很快活。
这是不正常的状态。
催眠?快速暗示?他的说话声音有什么特殊的波长吗?发动其说服力需要特殊条件吗?身体接触?还是距离?乔尼一直喋喋不休,却几乎没有透露有效信息,他将自己的能力隐藏得非常出色,而且最棘手的是,曹敬生不出反抗他的心思,很难集中注意力去进行观察和推理。
在之前,自己好不容易骗过了乔尼,是强行克制住自己的表达**,快速对自己的记忆和认知进行了篡改。这种危险的自我改造风险很大,但成果也非常出色。乔尼知道自己已经触碰过病毒,所以他说“很可惜你的书记员朋友不是进化者”的时候,终于透露了一个珍贵的情报:他确定“祝福”只对非进化者起作用。
无论作为进化者的津岛郁江为什么会被病毒感染,这都是曹敬对于乔尼的一个信息优势。这非常关键。或许病毒在传播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有选择,我会选择和你们合作。但相信你们也理解,这对于我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外交事故。”乔尼与曹敬一同走出仓库,仓库周边是村镇地带,道路还比较陈旧,斜对面是一所小学,某教育集团的分校区。曹敬回忆了一下,这是一所民工子弟学校。早晨上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穿过街道,校门口的值日生还在一丝不苟地检查领巾。
两人避开往仓库里开的蓝色货运卡车,乔尼点了支烟,又想起来给曹敬一支,曹敬摆手推了,他不喜欢抽烟。
“我见过的心灵感应者大多喜欢抽烟。”乔尼自觉走到下风口,“你这样养生的人不多。感应者大都愤世嫉俗,要么**极强,要么悲观世故,还有的完全不是人。我想是因为阳光健康的好好先生没法子当职业感应者。”
“我是个教育职业者。”曹敬评论道,“抽烟对小孩来说不是一个好的表率。”
乔尼默默吸了一会儿烟,把剩下的烟蒂丢进一个小铁罐里装进口袋,笑道:“说回正事,我是来给人擦屁股的。病毒泄漏这件事并非是上头的意思,是‘某些人’一意孤行,先斩后奏。虽然木已成舟,但你们那句老话,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在病毒大规模泄露之前,我们会用自己的渠道尽力回收病毒,避免事情不可收拾。我想这对你们来说也是双赢。”
“成语用得不错。”
“谢谢。”
奇怪,为什么孩子们没有多看他一眼?曹敬暗忖,一个外貌特征明显的外国人站在这里,小孩好奇心强,但在这根烟的时间里,上百个学生从他面前走过,连一个特意回头看他的都没有。这太反常了。
“走吧。我们去坐地铁。”乔尼拍拍曹敬的肩膀,“你从沧江市来,那里还没有地铁吧。燕京是东亚最早拥有地铁的城市之一,人生第一次坐地铁,要不要我教你怎么买票?挺好玩的,我们坐上地铁去玩一趟吧。”
曹敬不由自主地迈开腿,大步跟上乔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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